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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犬(近代现代)——吴百万

时间:2024-07-04 08:27:52  作者:吴百万
  “别光看着。”见边亭没有反对,张恺森对门外的人说,“进来搭把手。”
  一道人影从门外走进来,是尚在停职期的周天懿。
  医院的几棵大银杏树黄了,花园里多了许多赏叶的人,周天懿推起轮椅,和张恺森一起陪边亭下楼去散步。
  边亭住院的这段时间,周天懿和张恺森都是这里的常客,他们自认为和边亭的关系亲近了不少,但边亭对二人的态度始终是不冷不热。
  两人推着边亭来到花园中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后,周天懿开始没话找话,“今天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边亭的回应淡淡的。
  其实他的这个态度并非针对周天懿他们,只是现在这样的感觉,他很不喜欢。需要用轮椅的这些天,他总是无时无刻不想起靳以宁,让他的情绪低到了极点。
  “关于你母亲的减刑申请,我们已经帮你递上去了。”银杏树旁太多拍照打卡的年轻人,叽叽喳喳,花喜鹊似的,吵得人脑门疼。周天懿怕边亭不喜欢,推着他远离人群,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喷泉边,“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
  “谢谢。”边亭回复了两个字,情绪依旧没有什么波动。
  给母亲减刑,也是当初他配合警方行动的条件之一,现在目标即将达成,他的反应却平淡地像是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谈话进行得艰难,就算是社交悍匪周天懿也得绞尽脑汁,试图想出一些话题。
  张恺森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插了进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听到张恺森好端端提起这一茬,周天懿瞪了他一眼,埋怨他操之过急,怎么在这个时候问边亭这个问题。边亭倒是没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一脸莫名地抬起头,“什么什么打算?”
  “再过一个星期,你就要出院了,我们这次行动虽然和设想的有很多出入,但总体还算成功。”张恺森试探着问边亭,“你的任务也顺利完成,出院之后,你想做什么?”
  边亭从十七岁起,他的人生轨迹几乎都围绕着四海集团,现在成埃落定,他也该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没想过。”边亭对这件事的兴趣不大,收回视线,表情依旧恹恹的。
  “按照最初秦冕和你的约定,事情结束后,警方会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送你去国外生活,从此不再被打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警官不再遮遮掩掩,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不过昨天上头找我谈话,说你在四海集团案的表现有目共睹,警校有意破格录取你,顺利毕业后如果通过考核,就能加入我们警队,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警方抛出橄榄枝,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边亭小的时候,或者说是在认识季昀之后,和多数小男孩一样,也曾有过当警察的梦想。
  但是此时,他的内心并没有一丝波动,“再看吧,我没想好。”
  张恺森和周天懿对视了一眼,讪讪闭了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选的这个时机,可能不大合适。
  “当然,我们今天来,并不全是上头的意思。”周天懿无奈,只得出来帮张恺森擦屁股,“出于私心,我很希望你可以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周警官,最近我一直在想一件事。”边亭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轻声问,“为什么我们都做了自以为对的事,最后得到的,却不是好的结果?”
  周天懿的呼吸一窒,这个问题,她也回答不上来。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事,不巧这世界上的大多事并非黑白两色,也都不是“对错”这么简单。
  周天懿叹了口气,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我知道你在怪我,那天晚上不顾你的阻拦,擅自行动。”
  这是周天懿第一次在边亭面前提起那晚的事,那晚警察在最不合适的时机出现,周天懿难辞其咎。
  “但是边亭,我们努力了这么多年,牺牲了这么多同伴,为的就是这个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边亭移开视线,看向天边。
  这天周天懿和张恺森在边亭身边待到傍晚,直到离开,边亭都没有再和他们说一句话。周天懿原本已经走出病房,但在等电梯的时候,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折返了回来。
  “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告诉你。”
  这件事发生得突然,她原本不想告诉边亭,但事到临头,还是觉得得让他知道。
  “昨天傍晚,蒋晟的夫人杨芸,因为无法接受现实,再加上重度抑郁。”周天懿站在门外,逆着光说道:“从四海集团顶楼跳下,不治身亡。”
  ◇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不会再爱你了
  蒋晟的夫人跳楼自杀,这本会是条耸动全城的消息,但因为各方势力的干涉,最终无声无息地堙灭。
  十日后,杨芸的葬礼低调举行,灵堂里冷冷清清,案台上烛火摇曳,靳以宁跪在杨芸的遗像前,身影随着烛火晃动。
  四海集团和蒋晟名下的所有财产都被查封,杨芸的灵堂设在了港城殡仪馆,尽管靳以宁竭尽所能,给养母最后的体面,但杨芸的葬礼与蒋家以往办事的场面相比,显得无比凄凉。
  齐连山从门外进来,看见靳以宁独自跪在灵堂前。
  近年来他都在境外活动,收到四海出事的消息后,立刻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过去靳以宁无论走到哪儿,身边总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冷清,让他很不是滋味。
  “靳先生,休息一会儿吧。”齐连山上前来到靳以宁身边,说,“今晚我来守夜。”
  “没事。”靳以宁抬起手,给即将熄灭的长明灯添了一点香油,“最后一晚了。”
  天亮之后,他就要送走杨芸,这意味着靳以宁的生命中,又一个重要的人离去了。上一次让他对生命产生这么强烈的无力感的,还是蒋楚君。或许有些人的命运注定是这样的死结,只要是他珍惜的,终归都会留不住。
  倘若他能早点看破这个道理,就不会经历这么多无谓的挣扎。
  死去的人一了百了,留下的一切,都由活着的人来承受。这一个多月来,靳以宁处在风暴的正中心,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齐连山在旁心有不忍,正要再尝试着劝他去休息,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连串清晰的脚步声。
  有人朝灵堂来了。
  四海集团树倒猢狲散,原本和他们称兄道弟的人纷纷避之不及,唯恐遭受牵连。这些天没有多少人来给杨芸送别,灵堂前可以说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还有谁,会这么晚来这里?
  齐连山暗自思忖着,客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外,待他看清中间的那个人是谁后,齐连山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门外没有人手迎宾,边亭带着人径直走进了灵堂,他身上的黑色西服笔挺得体,身后跟着的四个男人威猛高大,不苟言笑。
  这在齐连山看来,这是胜利者的姿态,边亭身上的不可一世盛气凌人,激得他捏紧了拳头。
  边亭以一种近乎耀武扬威的方式露面,来了之后,却没有什么挑衅的举动。他无视齐连山喷火的目光,走到杨芸的遗像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然后深深地鞠了个躬。
  做完这一切后,边亭站直身体,转身看向家属,也就是靳以宁方向。他没有再往前,只是看着靳以宁的背影,说了句,“节哀。”
  对于边亭的到来,靳以宁无动于衷,依旧背对着他,仿佛压根没看见这个人。倒是齐连山忍无可忍,疾步走上前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扬起手,当着众人的面,给了边亭一拳。
  这拳正中边亭的下颌,他没有闪躲,硬生生挨下了,喉咙立刻漫起了血腥味。
  “你害死了蒋夫人,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齐连山再次捏起了拳头,但他这一拳没来得及挥出去,边亭身后的几个男人一拥而上,一记擒拿,干脆利落地将他按倒在地。
  “蒋夫人的事,我也很难过。”边亭没有管自己受伤的脸,抬头看向照片里的人,目光一寸寸温和了下来,“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她。”
  “人都已经死了,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现在我们落到这个境地,你满意了吗?”齐连山的怒火一下就烧到了头顶,挣扎着就要起身,边亭带来的几个男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按倒,灵堂里顿时乱成一团。
  “够了。”靳以宁忽然出声,喝断了灵堂里的这场闹剧,声音里有疲惫,也有厌倦,“要吵都到外面去吵。”
  齐连山不甘心地住了嘴,不再试图挣扎,但目光依旧凶狠。边亭怔了许久,才抬起头,将目光投向靳以宁。
  “边亭,今天你不该来。”靳以宁没有回头,背对着边亭,但他如察觉到他的视线一般,说,“不对,要不了多久,就要称呼你边警官了。”
  边亭呼吸一窒,看来,警校有意破格录取他的事,靳以宁也已经听说了。
  “这就是警察给你开的条件吗?”齐连山趴在地上,冷笑连连,“阿亭,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为了平步青云居然能做到这一步,连靳总都出卖!”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但结果已经是如此,面对齐连山的指控,边亭没法否认。
  他的双眼依旧注视着靳以宁的背影,但口中的话,却是对身后的人说的:“劳驾诸位到外面稍等片刻。”
  和边亭一起来的这几个人都是警察,听闻边亭要去殡仪馆给杨芸送行,周天懿说什么都要手下的警员和他一起走一趟,保证他的安全。
  几名警官听边亭这么说,面露难色,边亭又补充道:“我只是想单独和靳先生说几句话,不会有事的。”
  既然边亭这么说,警官们善解人意地退了出去,顺便带走了随时准备蹿起来咬人的齐连山,灵堂里很快只剩下边亭和靳以宁两个人。
  烛光暖融融的,杨芸的照片摆在鲜花里,笑意温柔地望着他们。现在不是芍药的季节,但杨芸生前喜欢芍药,靳以宁就搜罗来了全城冷库里的芍药,摆满了整间灵堂。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丽都后门的巷子,那天你被几个小流氓围堵,还受了伤。”
  靳以宁的话音刚落,烛台里的灯花爆了,烛火闪了闪,四周暗了下来。他起身来到案前,用剪刀挑起蜡烛里的灯芯,“那不是偶然,是你故意安排的。”
  “是。”边亭依旧没有靠近他,目光缀在他身后,跟随着他的背影移动,“我知道那天你会从那里经过,算好时间,等在那里。”
  可惜,靳以宁对倒在污水里的陌生男孩没有动恻隐之心,边亭接近他的计划失败。
  “你说十几岁的时候用刀捅伤过人,坐过一段时间的牢,这都是假的,你一开始就是警察的线人,背景是他们给你编造的。”剪完了灯花,靳以宁回到他原来的地方跪好,自始自终都没有回头朝边亭这里看一眼,“你又费尽心思,通过蒋天赐留在我身边,为的是利用我接近蒋晟,调查四海集团。”
  “对。”
  边亭承认,这些年他为靳以宁做的事,背后很多都是为了达成他自己的目的,这点他无法否认。
  “你尽心尽力保护我,为我换轮椅,陪我复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只为了换得我的信任,后来甚至…”
  后来的事,靳以宁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说,“你为了利用我,费了不少心思,说了不少谎,通过我,你成功让江旭耀被捕、廖文希垮台,东南亚水路被毁。就连四海集团这些年走下坡路,都和你有关。”
  “是。”
  边亭无从为自己辩解。
  “你也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一定很苦恼吧。”靳以宁轻笑出声,脑海里浮现出这段日子的点点滴滴,自嘲道,“没想到你豁得这么出去,为了完成最终的计划,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边亭缄默无言,他如一片早已破碎的冰面,任凭靳以宁用言语,在他身上砸出一道又一道裂痕。
  “所以这么多年。”靳以宁的侧影被烛光映衬得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融进烛火里,“你还有什么事是骗我的?”
  边亭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深深望向他的背影,“还有一件。”
  这次,他终于多说了几个字,“和你上床的那个晚上,我没喝醉,还有当初廖文希的药…”
  也不至于让我理智全失。
  靳以宁嗤笑出声,摇了摇头,如今再回想过去的事,只有一种无力的荒谬感,倘若没有发生这些事,他或许不会和边亭走到今天这个境地。
  事到如今,又如何让他相信,那些午夜里的沉沦与放纵,给予和索求,不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到这里差不多可以了。”靳以宁将纸折的元宝扔进火盆里,盆里的火苗瞬间蹿得老高,“你现在回来说这些,又有什么目的?”
  边亭自露面起,表现得都很克制,但是此刻,靳以宁的这一句话狠狠刺痛了他,让他的情绪骤然失控。
  “我没有目的。”
  他往前迈了一步,试图靠近靳以宁一点,眼里有些无措,也有仓惶,“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喜欢你是真的,这些年对你的感情都是真的。对,我是从头到尾都别有用心,也对你说了很多谎,但在你的事情上是真心的…”
  话说到一半,边亭愣住了,他苦苦埋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竟如此轻易就脱口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委屈涌上心头,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潮气。
  但他很快就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这句话以平静的语调结尾,不露出半点破绽。
  边亭往后一步,退了回去,“算了,不重要了。”
  因为他也意识到,他所谓的“真心”,在他把靳以宁迷倒绑架走,在他用枪指着靳以宁的那晚,已经失去了意义,一文不值,现在再提起,也不过是让彼此难堪。
  一颗包裹在层层谎言下的真心,又有谁会相信呢。
  “是我的错。”靳以宁果真毫无动容,面对边亭这段近乎撕心裂肺的告白,他平静到冷漠,“我早知道我们不是同路人,还抱着侥幸,一再强求。我察觉到你有异,还自欺欺人,给你找各种理由。”
  甚至还曾为了他,生出过不切实际的妄想,有过不应该的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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