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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犬(近代现代)——吴百万

时间:2024-07-04 08:27:52  作者:吴百万
  早在听出边亭的声音的时候,靳以宁就松开了枕头里的短刀,放松身体,躺回病床上。
  “是你啊,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靳以宁没有看他,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说道,口吻疏离冷淡。
  “来看看你怎么样了。”边亭的回应同样客气。
  “我没事。”靳以宁开始赶人,“很晚了,回去吧。”
  “好。”边亭没有多说什么,“我走了。”
  细碎的响动传来,黑暗里很快响起门把拧动的声音,边亭说走就走,毫不含糊。
  “让你走你还真走啊,小白眼狼。”靳以宁挺在床上被气笑了,一直拧着的那股劲儿也泄了,“怎么才来,整个下午都没见到你,谈恋爱谈得连家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了吧,连我是死是活都不管了?”
  脚步声蓦地停了下来,微小的气流拂过,门缝里泄露进来一点灯光,随即又被拦在了外面。
  平日里边亭没少惹靳以宁生气,不过这次,靳以宁确实是误会了他。今天一整天,他都在门外,把白天守到黑,看着来探病的人来了又走,门前的安保换了一波又一波。
  边亭没有解释,只是把自己藏在夜色里,说:“对不起。”
  靳以宁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引得他这么正儿八经地道歉,哑然失笑,原本就不怎么坚定的薄怒,这下散得捡也捡不起来。
  “人都来了,躲那么远做什么?”他伸出手,停在半空中,冲着边亭勾了勾,说,“凑近点,让我看看。”
  边亭没有立刻回应他这个招猫逗狗的动作,而是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迈开步伐,朝他走来。
  这一幕在靳以宁看来,有点不情不愿。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他的脸总算从阴影里转了出来。
  边亭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了靳以宁的心头,等到人来到床边,他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将边亭拉到床头。
  就着清冷的月光,靳以宁的目光先是落在相贴的手上,沿着他的手腕,一点一点向上,直到将整个人都纳入眼里。
  不知道是月色给他蒙了悲伤的底色,还是自己心绪的外放,边亭的表情看上去有点难过。
  他不喜欢看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怎么这么别扭呢?”靳以宁故意逗他,“你这是什么表情,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来瞻仰遗容的。”
  “闭嘴!”边亭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好笑,喝断他的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什么!”
  “好好,不说不说。”靳以宁从善如流地闭了嘴,抬手比了个不伦不类的投降手势,再次将目光凝在了边亭的脸上,细细打量着,“眼睛怎么这么红,黑眼圈也重,最近不用上班玩疯了吧,不用工作是不是…”
  靳以宁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没能说完,因为边亭毫无预兆地俯下身来,抱住了他。
  边亭做事向来没轻没重,表情凶地像是来找人干架的,身体又硬邦邦地像块石头。靳以宁被他这么毫无预兆地一扑,三魂直接被扑没了七魄,连自己原来在说什么都忘了。
  “是不是什么”边亭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好心替他接回了原先没说完的话头。
  靳以宁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胸膛撞击的震颤久久不散,床头不知是谁送来的玫瑰在空调下吹了一夜已经有些干巴了,即将散落的花瓣被气流扬起,又悄悄落下。
  靳以宁想,今天医生到底给他灌了什么猛药,不然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靳以宁抬起手,手掌无措地在半空徘徊了片刻之后,终于落了下来,搭在了边亭后脑。这不是幻觉。
  颈边的呼吸,手心的触感,和怀里的人,无一不在提醒他,都是真的。
  在大脑彻底撂挑子不干前,靳以宁努力抓着最后一点清醒,问边亭,“怎么了这是?”
  这些轮到边亭不说话了,他把脸埋在靳以宁的肩上,双手环着他的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冲动是魔鬼!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向靳以宁解释自己突然发疯的行为,干脆自暴自弃,开始装死。
  自从收到靳以宁被拘的消息开始,他的心里就开始了一场角力。上午在收押所外看见靳以宁躺在担架上时,这场拉扯到了顶峰,直到现在都能决出胜负。
  他心里的挣扎已经到了他能承受的临界,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了。
  “靳以宁,我…”
  边亭想问问靳以宁他该怎么办,过去他遇到难解的题时,总是会先去问靳以宁。靳以宁在他心里就像一个全知全能的引路人,总能给他一个完美的解法。
  但是这次,无论问谁,都无法给他一个两全的答案。
  “你别动。”
  边亭挣扎不动了,他卸下了全身的力气,放任自己沉溺下去。
  “让我…待一会儿。”后半句话很轻,模糊地像是直接从心里发出来的,靳以宁没能听清。
  这种感觉,就好似桀骜不驯的小野猫突然圈在自己的腿上打盹,靳以宁没有追问,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将猫咪惊跑。
  细微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门缝里有人影在晃动,是值夜班的护士开始了凌晨的例行查房,不过靳以宁在睡前特地交代过,所以不会有人进来打扰。
  一扇小小的门,隔出了一个可以短暂逃离现实的空间,在这里可以不问缘由,也不探究后果,只要那近在咫尺的体温,能给那长久以来饱受煎熬的心,带来片刻的安定就好。
  几分钟之后,门外重归平静,靳以宁轻拍着边亭的肩,问他,“这次你在外面待了多久?十天?十二天?”
  边亭睁开眼睛,想也没想,就准确地道,“十六天。”
  十六天,自从边亭来到靳以宁身边之后,还没和他分开过这么久。
  想到自己出门前靳以宁还健健康康的,现在却躺在医院里浑身插满管子,边亭的情绪无处排解,就不讲道理地胡乱怪罪他人,“明明之前都好好的,几天不见就成这样了,丁嘉文他们是怎么做事的?”
  “不关嘉文的事。”靳以宁的心里泛起一圈涟漪,试探地问,“我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边亭的耳朵动了动,一个问题回答不上来的时候,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先假装自己聋了。
  靳以宁早就摸清了边亭的脾性,从他嘴里撬出一句中听的话比登天还难,没有否认就是承认。
  靳以宁笑道,“还知道担心我,不算太没良心。”
  边亭一听,失聪的耳朵恢复了功能,作势就要起来,靳以宁眼疾手快,又连忙把人按了回来。
  靳以宁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为了不让他乱动,靳以宁两手一环,将边亭整个圈进怀里。
  “你不在的这几天,我还真的…有点不习惯。”靳以宁轻声说,“不要再出门这么久了。”
  虽然今晚靳以宁允许自己短暂越界,但他的理智尚存,还玩得了文字游戏。“想你”被他替换成了“不习惯”,“不要再离开我这么久”,也被他用一句“不要再出门这么久”代替。
  边亭自然是无法明白这其中的真正的含义,靳以宁的身上长期是苦涩生冷的药味,初闻觉得苦,久了也就习惯了,今天这些原本就清苦的气息中,又增加了一点消毒水的泠冽。
  他用力呼吸,将这个气息吸入鼻腔,吸入肺里,刻进因为这些天的分离,而怎么也安定不下来的心。
  他低声应了一声“好”,鬼迷心窍一般。
  但边亭知道自己不该答应的,因为他迟早要永远离开。
  ◇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再坚持一下
  “不干了是什么意思?”
  秦冕蹲在野地里的一块大石头上,这么问边亭,形象全无。
  “我做不了。”边亭手里的冰棍甜得发腻,这是刚见到秦冕时,秦冕硬塞给他的。
  他像是丧失味觉了一般,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然后破罐子破摔,给自己的上一句话做了注解,“不干了,做不下去了,也不适合再干了,你另请高明吧。”
  “怎么忽然就干不下去了呢?”秦冕问。
  边亭没有回答。
  靳以宁还需要三天才可以出院,边亭打了个电话,约秦冕见面,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和他谈。
  秦冕和边亭有约,地点总算选在出其不意的地方,这次也不例外,昨天一条短信发到边亭手机的上,见面地点是郊外一个山头,导航上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边亭的车开到半山腰上就没路了,最后还是靠两条腿走上来的。
  荒郊野岭,杂草丛中,两人各自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快融化的冰棍在啃,这画面怎么看怎么都不正常。
  咔擦咔擦,秦冕三两口把整根冰棍嚼碎,抬眼问边亭,“你放弃了?”
  边亭没有给自己找借口,“对。”
  “你要退缩了?”秦冕不甘心,又问。
  边亭承认道,“没错。”
  秦冕三连问,“你被策反了?你要背叛组织了?你要跟着靳以宁,彻底弃明投暗了?”
  “少发挥点想象力吧。”边亭懒得陪他东拉西扯,说出了自己日后的打算,“我要走了,等做完这次任务之后,我会把这些年查到的所有资料都整理好,交给你,你抓紧时间物色新人选接替我吧。”
  冰棍吃完,边亭把光秃秃签子叼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然后离开港城,再也不回来了。”
  “为什么这么突然?”不知秦冕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
  其实这个决定并不突然,离开的念头,已经隐隐约约在边亭的心里徘徊了很长一段时间,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是这次目睹靳以宁躺在担架上被送进医院。
  边亭发现,他无法再面对类似这样的场面,哪怕一次。
  “*明明说好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边亭没法说出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引用了一句电影里的台词,又说,“况且,我在四海集团这么多年也没做出什么成绩,说明我能力有限,完不成组织交代的任务。”
  边亭这话,就纯属妄自菲薄了,虽然四海集团尚且不能被连根拔起,但这些年在边亭的协助下,警察多次展开行动,四海集团在港城已不似往日猖獗。
  就好比偷渡风波,警方虽然无法将蒋晟他们定罪,也不是一无所获,四海集团内部固若金汤不假,但他们的合作方良莠不齐,少不了方寸大乱。
  群龙无首的这段时间里,边亭及时递出了重要情报,警方趁机打掉了几个小团伙,狠狠挫伤了四海集团的气焰。
  “只是因为这些?”秦冕试探着问边亭。
  一时间,边亭没有说话,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答非所问,“我原本就是街上的一个混混,从来不是什么有正义感的人,也没有崇高的理想。”
  有些人之所以伟大,因为他能为了别人的利益,做出背离自己人类本性的选择。边亭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他给秦冕当线人,本就只是一场互惠互利的合作。现在他干不了了,做不下去了,在被彻底撕扯成两半前,退出是最有利的选择。
  既然站在哪一边都是错,那他就干脆全不选。
  让不让边亭退出,秦冕没有马上给他一个答复。
  他跳下石头,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像无事发生一般,笑眯眯地对边亭说:“来都来了,我们先一起给师父上柱香吧。”
  “师父在哪里?”边亭一脸莫名,秦冕这人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秦冕无辜地向下指了指,说,“你脚下。”
  边亭一听,连忙往边上跳开,拨开杂草,露出了底下黑色的石碑。
  一时间,边亭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脚下踩的哪里是什么大石块,而是秦冕的师父,边亭的季叔叔的坟头。
  而且这个秦冕早就知道,也不提醒他。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带你来看他。”秦冕走上前,拔掉窜得最高的一丛杂草。
  在季叔叔面前,边亭没心情和他计较,低低应了一声,蹲下身,和秦冕一起除着坟头的野草。
  野草在空地上堆起一个小垛,季叔叔的墓碑也就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碑上一个字都没有,没人知道这底下埋了一位毕生都在打击罪犯的英雄。
  “这块碑是我亲手立的。”秦冕慢悠悠地点起一根烟,插在黄泥土地上,“因为蒋晟放出话来,如果让他知道他葬在哪里,他就要掘开他的墓,让他曝尸荒野。”
  “‘季昀’这两个字,我已经练了很多年。”秦冕扭头看向若有所思的边亭,笑了笑,“就等着蒋晟伏法那天,再亲手过来雕上。”
  季昀就是秦冕的师父,也是一直供边亭读书的季叔叔。秦冕刚加入警察队伍的时候,季警官就已经和四海集团斗争了许多年。
  双方结怨颇深,蒋晟更是把这个咬着他不放的警察当作眼中钉,连死了都不能让他安生。
  白色的烟雾在坟前飘起,秦冕看着一路飘向天空的烟,忽然问边亭,“你知道师父是怎么死的吗?”
  “因公殉职。”边亭半跪在无名碑前,拉长衣袖,仔细擦着墓碑上的尘土,直到光滑的大理石碑面上倒映出他自己的影子。
  季叔叔已经离开十六年了,直到现在,边亭还时不时梦见和他一起游泳吃猪脚饭的场景。
  “这是你我一厢情愿的说法罢了。”秦冕笑了笑,说,“在我们内部的档案里,犯罪嫌疑人季昀是在转运的途中,死于一场意外车祸。”
  季昀曾经和秦冕当过好多年的邻居,一直是他的偶像。秦冕的学习成绩很好,一路跳级,大学毕业后,如愿加入了警察队伍,成为了季昀的小徒弟,也是当年最年轻的警察。
  就是在秦冕加入的那一年,季昀在四海集团的案件上,取得了关键进展,很有机会将蒋晟绳之于法。
  但是随着案件调查的深入,季昀同组的两位警官相继意外殉职,不久之后,又在他的后备箱里发现了大量现金。
  越来越多的证据在同一时间冒了出来,总总迹象表明,季昀与境外的犯罪集团有勾连,想要拉四海集团下水,成为替罪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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