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越舟的嗓音浸满窗外暴风雨的来势汹汹,低沉的声线像是羽毛轻轻挠,落在宋阮脆弱的耳膜,“宝宝。”
耳膜鼓颤不已,再下一秒,耳朵上的设备被摘下。
摄人心魂的雷声、震击窗户的风雨声忽然销声匿迹。
像是身体自我防御机制开启,提前比大脑料到后面会发生的事,脆弱如蝶翼的蝴蝶骨不自觉抖颤。
又一次安抚,薄冷的唇印再次印上。
后面的动作不再轻柔。
两条细长腿被强行并拢,白润丰盈的大腿根并紧。
……
猝不及防的暴风雨席卷榆城,刚栽下的细瘦植被不堪风雨凌空折断,粗壮生长多年的大树枝干也硬生生被吹断。
薄片的绿色树叶被狂风打下,再被肆虐的暴雨深深砸进泥土里。
第45章 死去
狂风卷积着暴雨, 拼命地往玻璃窗上抽,榆城天际黑云密布,怒涛翻滚, 雷震霹雳咆哮狂奔。骤雨不断抽打地面,雨水翻飞,路面可见度极其低,迷潆一片。
一辆黑色的轿车如同鬼魅, 在模糊的雨幕定位方向,油门恶狠狠一踩, 像一把磨仞长久的钝器毫不犹豫劈开浓雾, 紧接着, 巨大的碰撞声骤响, 马路上一个纤薄的身影瞬间被冲撞在地, 雨伞被主人丢弃几米外。
凶猛的雨势将暗红色的血液冲刷,黑色轿车在撞人之后顷刻间逃之夭夭,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过路的行人被吓懵了, 骇人惊心的场面一瞬间发生, 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打120。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响彻雨幕中, 路面匆匆赶路的行人只投递一道好奇的目光。
凌厉的车灯穿透雾色,以极快的速度朝医院疾驰。
暗红色的鲜血模糊视线,宋阮觉得自己好像跌落一个巨大的黑色空洞, 听不见声音,触感微弱,他分不清顺着眼膜淌滴下滑至脸上的液体,是雨水还是自己的血。
车辆高速的冲撞, 将他撞翻在地,宋阮此刻还未感觉到身体任何一处骨折翻疼的痛, 大脑最先开始疼得发颤。
耳朵上的助听设备通通丢失在车祸现场。
从救护车上到医院的路上,护士医生一句有效信息也没问出来。
宋阮连一声“疼”也喊不出,人工耳蜗因遭受冲击错移开,剧痛在大脑之中爆炸开,无数道信号流错接神经,震颤轰隆隆作响。全身上下湿透,动不了一点,血水模糊眼睫,他想大口呼吸,胸腔像破了一个大口子呼啦啦抽痛。
手术推车床穿梭在明亮的医院。
刺眼的白光晃人,宋阮想抬手遮眼,发现手臂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微弱的意识沉浮,宋阮剧痛无比的脑子似在走马灯一般放映幻灯片,将自己的人生过往全跑了个遍。
靳越舟和他的未婚夫特地在国外请来名医替他看病,准备明年的人工耳蜗手术,天不逢时,出门前一脚还是小雨,走到半路小雨变暴雨猛劈,最后撞上车祸。
宋阮的耳朵捕捉不到任何声音,只有死一般的沉寂,眼皮子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钝重的痛不断敲击全身上下。
浸满雨水的衣物凉飕飕贴在皮肤,宋阮极度渴望温暖的热源。
医护人员因为联系患者家属忙得团团转,病人身上没手机,所幸他随身携带了身份证,工作人员能得以借此调医院档案。
所有人焦头烂额之际,一位西装革履样貌端正的人路过,听见耳熟的名字,只愣怔一秒,联想到一直在门口久未等到的人,试探性去前台询问护士,“请问是哪个宋阮?”
核对完准确消息,他冷静打电话给上司,仔细斟酌言辞,告知完毕后,平日以沉稳遂力著称的小靳总只问了一句话,“现在他在哪?”
秘书立刻回复楼层位子,一秒未到,电话即刻被挂断。
宋阮周遭人的陌生气息不断变换,步履匆忙,一股极熟悉的淡淡的青柠香挤进满是消毒水层层裹压的空间,心脏不自觉牵引跳动,他努力睁眼,辨认出那抹熟悉的面孔,是靳越舟。
视线触及范围内,还有紧跟在身后的周知简。
心脏一瞬间像是被无形的手捏了一把,胃里紧跟着绞痛。
无措和害怕的情绪在看见熟悉的人时顷刻喷涌爆发。
宋阮说不出话,喉间哽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眼角的清液不断下滑,血迹和脏污一片模糊。
病人情况危急,不仅身上重创多处,连带大脑的人工耳蜗错移,急需开颅手术换取人工耳蜗。
……
姜奶奶一接到医院电话立刻奔向医院,主治医生同她交流病情探讨手术事宜时,她强撑着所剩无几的精力坚持对话,眼尾年迈的皱纹一日之内加深,平日里干练温雅的老教师气场消散不见,苍老的手掌不停拭去泪水。
她不敢进病房,不敢看插着呼吸机无声息躺在病床等待手术的宋阮。
靳越舟沉默站在身侧,海似的深邃双眸布满血丝灰暗,高大落寞的阴影打落瓷砖地面,“奶奶,对不起,是我约他今天来医院和医生见面的。”
嗓音沙哑似裹着重重沙砾。
周知简闻声上前,纤细的手握住靳越舟,声线温润,安慰道:“你们别担心了,我已经联系了最好的医生,他一定不会出事的。”
姜老师拭去眼尾水迹,伸手示意让靳越舟坐身边,苍老的嗓音含颤哭腔,但仍然带着不容置疑道:“孩子,和你没关系。和你没关系……”说完,再也忍不住,姜老师双手捂脸,无声啜泣。
……
冰凉的手术台下飘出一股股黑色浓雾,逐渐将宋阮重重包裹,密不透风的窒息寒气层层上涌,脊骨、头骨、胸腔……寒冷窜遍身体各个器官部位。
已经打了全身麻醉的宋阮忽然茫然睁眼,无声的世界太熟悉,天花板隐约一道强光冲破雾瘴,直直照射他的眼球。
强光刺眼,他微微偏头,眼眸怔忪。
宋阮极不清醒的大脑恍惚,为什么他看见了自己。
像是自己的重影从手术台飘起,随后站在边上看着自己做手术的全过程,只是边上那人,更健康,脸上布满惊恐和害怕。
特别不真实。
宋阮总是会联想到不太吉利的事,他迟钝思考,这算不算回光返照,手术台上的回光返照。
靳越舟知道了一定会骂自己。
宋阮缓慢眨眼,不愿想他,微微启唇,长久未说话的苍白嘴唇干燥,还未发声胸腔便连带着全身神经抽疼。只能对自己的重影说唇语,“我有点疼。”
在推进手术室前,宋阮特别想和靳越舟倾诉害怕的情绪,想同往常一样撒娇耍赖。他不爱进医院,不爱喝药,对打针害怕,若是上手术台真是要鼓足百分之一万的勇气才行。
只是眼下对靳越舟说这些好像怎么都不合时宜,姜老师虽然在一旁强装镇定给他加油鼓劲,告诉自己一切无恙,手术结束养好病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喊着“乖宝宝不怕不怕”。
但是眼睛哭得红肿一片泄露了姜老师极力掩藏的强撑情绪,哪怕是下油锅炸,宋阮也不能喊一声疼引得姜老师更伤心。
“乖宝宝”的称呼还是小学时姜老师对他的昵称,眼下自己都二十来岁,不能再像个小孩样。
好在有个自己的幻影,他能悄悄对自己表达害怕。
幻影似乎看懂了他的话,眼尾泛潮红,晶莹的水珠滑落。
幻觉也会哭吗?宋阮闭眼,不再看他。
天花板的强光倏然关闭,厚重的黑雾再次将手术台包拢。
连接病人的监测仪发出瞬间警报。
患者大出血,医生极力抢救无效。
检测仪的各项数据最后趋近直线,设备持续不断发出“滴”的声音。
手术失败,患者已无生命体征。
紧候在手术室门口的一行人神色紧张,姜老师在医生说出“很抱歉时”三个字时,建设许久的心理防线终于决堤,浑身脱力,接受不了事实瘫坐在地面。
姜老师忧伤过度,当天高烧生了一场大病,年近七十的老人不堪失亲的重负,白发人送黑发人两遭,家里孤零零只剩下她一个,白发稀疏,疲老的面孔增加了数道皱纹。
前些天还朝宋阮炫耀自己仍旧能继续带班教书的老太太,一日之间恍若失去了生活的全部支撑力。
墓地葬礼的事宜是靳越舟一手操办,宋家的几个近亲早就不再来往,葬礼从简。墓地他挑了建在山谷的墓园,地段幽静,离市区很远。
靳越舟记得很清楚,阮阮不喜欢热闹。
墓园寂静,偶有乌鸦的高亢叫声响彻回荡山谷。
榆城早已入秋,凛冽的寒风似刀霜硬生生刮人脸。靳越舟恍然不觉,凌厉的轮廓染上从未出现的颓丧,眉宇疲色触目惊心,心口好像破了一个大洞,一股股的寒风不吹人,直往心口的大洞鼓吹。
冰凉的皮肉下汩汩流动鲜血,平静的外表下是靳越舟本人都惶然不知的痛苦。
胸腔内阵阵跳动心脏明明完好无损,却疼得他宁愿断骨裂筋。
为什么?
靳越舟问自己,视线聚焦落在墓碑上的黑色相片。
那是宋阮刚上大学时拍的照片,笑容引得浅浅的酒窝出现,漂亮清秀得要命,和他去世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
去世前三个字引出宋阮已经不活在人世的事实,心脏猛然抽痛。
靳越舟想要感受那股疼痛的具体内容,但就如同错觉一闪而过,如同他第一时间接到秘书电话时的错觉,天崩地陷却瞬间消失,好像世界不允许他拥有那股感受。
什么蛛丝马迹都未抓到。
“为什么?”靳越舟垂眸,低喃自语。
摆在墓地的白色花瓣染上尘土,山谷的冷风吹落花瓣。
花瓣被风卷起,不断飘升再下落,最后停在离墓地几米外的地方。
在手术室的幻影再次出现。
…………
暴风雨席卷榆城一夜,树木枝叶不堪风雨折断,房屋路面一片狼藉,排水系统好的地区路面正常,排水极差的地段几近淹没,积水漫过成年人的小腿。
空气中悬浮着雨后的湿气,天空仍旧阴霾,暗示暴风雨还未结束,提醒市民不要放松警惕,还有一场同大自然的硬仗要打。
靳越舟手掌半撑床面坐直,温热粗糙的掌面贴着柔嫩的脸蛋,神色紧张,深邃的双眸倒映着一直醒不来做噩梦的宋阮。
卷长的睫毛几颤,似是囚禁人的梦魇终于结束,宋阮终于惶然睁眼,粉容薄面不知经历什么不停沁出汗珠,额前的黑发沁湿,双唇苍白失去血色,透着惊慌过后的白。
天色尚早,加上阴云密布,投射进卧室的光线微弱。
仿佛重新再历经一遍死去的人生的宋阮心脏战栗,清透的双眸浸润将滚落的泪珠。
靳越舟不断俯身亲吻抚慰,薄冷的唇下落面颊,大手不断摸着宋阮乌黑的软发。
泪珠滚落,长睫毛湿成浓密的一簇簇,脸上的湿痕被人一点点亲吻干净。
只有宋阮自己知道,时刻悬在头顶的剑刃这是在提醒,提醒他快逃。
第46章 火热的掌心挑入褲縫
死亡持续不断入梦, 自上回的梦境后,一切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堵不住。
宋阮脑袋一旦靠枕头睡着,雾瘴混沌顷刻将自己包裹, 车祸、手术台、葬礼墓地……宋阮一次次在半夜惊醒,额头被冷汗浸湿,后脊背涔虚汗,新换的睡衣一大片濡湿。清润的眸子一再布满惊恐和害怕。
怀中人一旦处于不正常的状态, 靳越舟必定会跟着一同醒来,有时甚至提前预知, 干燥的手掌不断摸抚困在噩梦中无法醒来的宋阮。
卧室的大灯没开, 仅有床头柜的一盏暖色黄灯点亮。
层层网住自己的雾瘴终于消散, 宋阮猛然睁眼, 眼角潮红得厉害, 两瓣唇不自觉张开呼吸喘气。
醒来的一刻眼神发散惶然失焦,眼球不转动, 徒然看着天花板。
靳越舟神色担心, 困疲的眉宇染上少见的焦虑情绪。
视线一点点重回聚焦, 宋阮呆呆看着神色紧张的靳越舟, 轻眨眼,晶莹的水珠顺着泛红的眼尾而下,剔透的双眸上薄薄的一层水雾晕开, 白脂软玉般的肌肤沁着冷汗,像只受伤的幼兽可怜又极其漂亮。
靳越舟深色的瞳眸微不可查的缩瑟,心头猛然一撞,密密麻麻的酸疼被撞开, 他将人捞起抱入怀中。安慰性的吻不断落在乌黑的头顶,亲吻随后下移, 亲了亲冰凉的脸颊和唇角。
服帖柔软的睡衣遮掩精壮结实的腹肌铜臂,宋阮整个人埋首于热烘烘的胸膛中,脸蛋依偎其中追求热源,好闻舒适的青柠香萦绕鼻腔,让宋阮不安定的心一静再静。
怀中人皮肤冰瓷般的凉意让靳越舟心里一紧再紧,手背青筋隐忍暴起,“怎么会这么冷?”
近几天下暴雨潮湿的汽水太重,卧室空调是常温除湿模式,被窝明明也是暖和的。靳越舟想到此,空出一只手随意朝宋阮另外一侧的床铺摸了摸,冰凉一片震颤。
靳越舟沉默将双臂箍紧,侧脸蹭了蹭宋阮柔软的黑发。
宋阮长时间半夜做噩梦惊醒,任凭靳越舟怎么问,他都死活不告诉实话。
靳越舟了解宋阮的程度甚至超过自己,对他脸上神情的各种小细节了如指掌,宋阮一口咬定自己不记得、醒来就全忘光了时,眼神都不敢往面前人瞟。
一脸的心虚模样。
若是逼问太过,宋阮便一声不吭垂脑袋,就要抱着自己的枕头被子去另外一间卧室睡觉,离开床刚走两步,人和家当一齐被靳越舟一只手轻松揽抱起后丢床上。
第三夜,宋阮半躺在双人床铺上,趁着靳越舟还在浴室淋浴,他决定先斩后奏,第三次抱着自己家当试图回另外一间房间时,刚一转身,靳越舟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息占据卧室门,脸臭的滴水,头顶黑发湿漉没来得及擦干,滴得实质意义的水。
宋阮抱着自己的蓝色小枕头和小软被,神色有些犹豫,好言好语相劝,“我不能影响你睡觉呀,我最多做个噩梦时间长一点,但是好歹睡着觉呢,你回回都被我吵得提前醒过来,还得费心神守着我……”
后面的话音越来越弱,靳越舟沉默站卧室门口,脸色越来越黑。
宋阮眼一闭一睁,非常硬气但小声说完最后一句话,“要我看,咱俩还是分床睡,可不能影响你。”
再眼一闭一睁,门口人依旧沉默没动静,略微向前一步微弯腰,不容拒绝的气息铺面而来,宋阮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膝一软,整个人天旋地转被靳越舟一把横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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