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已经挡住了张无忌的去路。
“张教主!”
这个世界,除了杨无邪,竟还有人认得他?
眼前人身姿秀挺,容颜如玉,即便是刚见过的白副楼主也要稍逊三分;他笑容温暖,嗓音清和,仿佛阳春三月拂过柳枝的春风,洒满阳光的粼粼春水。
张无忌大起好感,拱手笑道:“公子是?”
那人微笑道:“在下花满楼,对苏楼主与张教主之事略知一二,张教主可愿拨冗到前面三合楼喝杯茶?”
张无忌拍拍肚子,笑道:“茶就免了,早饭倒是可以一吃。”
苏梦枕是个病人,他的早饭由专业人士配置,营养丰富,易于消化,对张无忌来说,却过于寡淡了些。
稠糊糊的一碗粥,肉和菜都剁得细碎无比,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苏梦枕应是已习惯了这样的饮食,张无忌却有些吃不下去。
可是,等他走到早市上,看到油汪汪、鲜辣辣的各色美食,又不由得忧心会坏了苏公子的肠胃。
他只能继续饿着,转着念头要不要回去喝那碗黏糊糊的粥。
想到几十年如一日吃这样的饮食,张无忌心底甚至对叱咤天下的苏楼主有了一丝心疼。
三合楼,听起来是个酒楼的名字,清淡些的饮食总还是能挑出来的。
想到不用喝那碗稠粥,张无忌欣然同花满楼走进三合楼,几乎满楼人的目光瞬间都凝聚在他们身上。
蛰伏不出的金风细雨楼楼主,在传闻中已经病死、毒死、伤死,或者被野心勃勃的白老二伏杀而死,竟然在一个普通的清晨,简简单单地走进了人声鼎沸的三合楼。
当然,也有些不认识苏梦枕的普通人,他们转过目光,一则是跟风,再则是这两人太特别。
一个病得惊人,一个俊得惊人。
店伙计识得苏梦枕,殷勤备至地将他们引至楼上,挑了一间阳光最足,位置最优的雅间。
“苏梦枕”显然心情不错,向每一个看过来的客人点头微笑,顺手给了店伙计一块碎银子。
待他们关上房门,楼上楼下都沸腾了,至少有二十个人,顾不得咽下口中饭食,飞奔回去报信。
雅间内,花满楼手上不缓不慢,洗茶,泡茶,留神观察张无忌点菜。
张无忌在食单上先挑出两个清淡小菜,嘱咐店伙计少油、少盐,不放调料,又点了一碗白粥,一个白水煮蛋。
然后,他把食单递给花满楼,苦笑道:“这位苏楼主的身体底子太差了,只能如此饮食,花公子另点几道菜吧?”
花满楼接过食单,随意划了几道菜,交给店伙计,待他离去后,才笑道:“张教主体贴入微,若苏楼主有知,必然感动得很。”
张无忌咳了两声,道:“花公子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想来是苏楼主的挚交好友了?”
花满楼但笑不语。
张无忌叹道:“我有一言,还望你转告于他。他早上吃的饭虽营养,到底太过单一,时间长了对口齿、脾胃皆无益处,不若做些药膳,多换些花样,比吃药还强些。”
花满楼道:“原来,张教主竟对医理也有研究?”
张无忌道:“我幼年时,因缘际会,曾学过些医理,若与苏楼主相对而坐,对他的病会多几分把握。可惜,现在处在他的身体内,望闻问切多有不便。”
“医者不自医,给自己把脉确实难以准确。”花满楼见张无忌这样纯良的模样,忽然心底一动。
他换了话题道:“张教主可知道苏楼主的病源么?”
待张无忌摇头后,花满楼细致生动地讲起了苏梦枕襁褓之中的悲惨经历。
张无忌幼年时,因被玄冥二老之一的鹤笔翁打伤,身带寒毒长达十年,听到苏梦枕因伤致病,不由得心生唏嘘,愈发为他心痛。
店伙计送上饭食,张无忌顾及苏梦枕的肠胃,吃得极慢,花满楼也一直耐心相陪。
临出门时,花满楼压低声音道:“楼下有位高手,有劳张教主板起面孔,尽量莫与人讲话。”
张无忌讶异道:“如此距离,花公子竟然能察觉?”
“我幼年眼睛不便,耳朵就比别人略灵一些,”花满楼笑着解释,“况且,苏楼主为人冷傲,不好随意改了性格。”
楼下大堂里,只坐着一个人,白衣,低头,好看得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低首神龙狄飞惊,他就是白愁飞发出的第二道消息。
若想评估苏梦枕残存的实力,这世间怕不会有人比他更合适。
第79章 他和他的世界
这么好看的一个人,让张无忌简直要板不起脸,冷不下语气。
幸而狄飞惊先向花满楼打招呼。
“花公子,”他仍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衣摆,仿佛羞答答的大姑娘,“请见谅,我颈骨不便,无法抬头。”
他又转向张无忌,斯斯文文地道:“苏楼主,好久不见,见到你身子康复,雷总堂主也就放心了。”
张无忌更不忍心了,正要漾出笑容回话。
花满楼先笑道:“狄大堂主,你们六分半堂北边那笔生意,处理好了吗?”
狄飞惊脸色微变,嗓音依然斯文温柔:“接到无情总捕的传信后,雷总堂主立时就派人去处理了,可惜晚了一步......”
他站起身,声音低了些:“现场很干净,我们的人也没留下活口。便有劳花公子先行转告四大名捕,稍后我们会派人到六扇门报案。”
花满楼也变了脸色:“六分半堂可有方向?”
狄飞惊依然不紧不慢地道:“如今北方商路皆在连云寨控制之下,此事恐怕得问戚大寨主、顾大当家才知。”
花满楼敛了笑容,道:“我们会再做调查,若有新线索,也望狄大堂主不吝告知。”
狄飞惊点点头,抬眸看了眼“苏梦枕”,见他虽面无表情,眼神却是温暖平和的,不由得心下疑惑,略一思索,问道:
“毁诺诚、小雷门、神威镖局、青天寨如今皆已统合至连云寨麾下,连云寨势力已向南渗入京城,雷总堂主多次与白副楼主磋商,皆未达成合作共御之道,不知苏楼主对此事如何看?”
张无忌:“......”
花满楼笑道:“苏楼主今日是出门散心的,公务留待他日再议吧!”
说罢,轻碰张无忌手臂,并肩走出三合楼大门。
回六分半堂的路上,狄飞惊遇到方小侯爷的轿子。
方应看掀开轿帘,俊秀面容上,露出虚心求教的微笑:“狄大堂主,苏楼主病情如何?”
狄飞惊只答复一句:“他身体看起来还不错。”
回到六分半堂,当总堂主雷纯问出同样的问题时,狄飞惊也如此回答,但多加了一句,合起来就是:
“他身体看起来还不错,精神似乎有些问题。”
当然,张无忌对狄飞惊的判断是毫不知情的,他正同花满楼坐在秦三娘子的茶苑内,品赏点茶之妙。
秦三娘子表演过点茶后,她六岁的一对孪生女儿,又表演了充满童趣的斗茶。
花满楼一边观看,一边低声讲解其中妙处,张无忌虽半懂不懂,也觉赏心悦目。
出了茶苑,二人又坐船游汴水,球场观蹴鞠,夜游汴京闹市,直到月上柳梢,花满楼才陪他走向金风细雨楼。
路过秦三娘子的茶苑时,花满楼忽然叹道:“可怜这两位小姑娘,七年后正是豆蔻年华。”
张无忌心中一动,问道:“今年是什么年份?”
花满楼叹道:“宣和二年!”
宣和二年,金攻下辽都上京。宣和三年,辽将失去一半的领土,
宣和四年,金攻克中京,辽天祚帝被迫流亡。
宣和五年,完颜阿骨打死,吴乞买即位。宣和六年,辽亡。
宣和七年,金军分两路南下,直逼汴京,宋徽宗赵佶禅位于太子赵桓,是为宋钦宗,改年号为靖康。
靖康二年,靖康之变。
秦三娘子的女儿们,文武大臣的女儿们,皇帝的女儿们,都将成明码标价、任人蹂躏的货物。
三合楼,汴水秋声,活力涌动的蹴鞠场,烟火人间的早市,都将在金人铁蹄下不复存在。
此地,将在金人统治下度过百年,然后被蒙古收入囊中。
因离魂至宋,张无忌专门研究过靖康之变的历史,虽是惨绝人寰,却不过是纸上的文字,哪有活生生的人来的冲击大呢?
见张无忌脸色惨白,双眸含泪,花满楼心底虽不忍,还是继续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可惜这个世界,既没有屠龙刀,也没有倚天剑!”
花满楼叹着气走了。
回到小楼时,无情正披衣坐在灯下看书,灯光昏黄,美人如玉。
花满楼走过去,默默地将爱人拥入怀中。
无情轻拍他手背,柔声道:“你去了很长时间。”
“是,”花满楼轻叹道,“原是要替苏楼主做说客,说服张教主安分守己。见那张教主纯良仁善,我却忍不住动了拉拢之念。”
他在无情身后坐下,依偎在爱人肩头:“来历无从考证,武功当世一流,又心存大义,倘若拉拢成功,咱们的计划就多了三分胜算。”
“就和你一样,”无情转过身来,轻抚他脸颊,怀着歉意道:“当年,你已很接近目标,实在不该为我暴露身份。”
花满楼摇头:“机会还会再有,你却只有一个。况且,在那件事之前,我因放走吴大人一家,已引起那奸贼的怀疑了。”
无情心底一痛,拉住他的手道:“倘若不是因我卷入这污乱世间,岂会让这双养花护人、呵护生命的手沾染血腥?”
花满楼笑道:“佛家既有低眉之慈,又有金刚之怒,何况我这俗人?只要所杀皆该杀,我不会因此自苦。”
夜已深,两人相依而眠,无情忽道:“你说,张教主会选择转换世界,为不相干的他乡生民出力么?”
花满楼道:“相干与否,在于人,在于心。咱们能做的,不过是展示善意,他若无意,也不必强求。”
玉塔上,张无忌辗转难眠,想到金人的残暴,宋廷的昏庸,他恨不得倚天剑在手,杀入宋帝宫廷,斩徽钦二宗于剑下。
子夜将过,他才心情郁郁地睡去。
一觉醒来,正被一把剑抵着喉头。
“敏妹!”张无忌喜得险些跳起来,“你这两日都到哪里去了?我让人回濠州找你,他们却说你不告而别,不知去了何方。”
赵敏杏眸通红,玉面惨白,银牙紧咬,恨声道:“张无忌,你好狠的心!”
“敏妹,你怎么了?”张无忌觉出不对,要去抓赵敏颤抖的手,却被一把甩开。
“不要碰我!”赵敏怒不可遏,“你竟然还笑得出来?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手起刀落,眼睛甚至都不眨一下!”赵敏颤声道,“我与你生死相随,难道都不值得你一瞬的迟疑么?”
张无忌愈发惊愕,“谁杀了谁?”
来之前,赵敏设想过他的各种反应,却独没想到这般茫然无辜的模样。
她心头一息希望瞬间绝灭,冷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假托不知?你个没有担当的懦夫、骗子!”
她一剑刺去,见张无忌不避不让,昔日柔情又涌回心头,酸楚难忍之际,剑尖还是偏移一寸。
待昔日情郎鲜血喷出,赵敏才如梦初醒,拔剑转身,飞奔而去。
张无忌疾点伤口穴道,撕下一角衣衫,草草裹伤追出门去,闻声而来的明教教众,已将赵敏团团围住。
面对昨日围攻父亲的普通教众,赵敏再不容情,出手凌厉,转眼地上已躺了三具尸体。
“住手!”张无忌忍痛上前阻止。
教众们面面相觑,不敢再攻,赵敏又趁机刺死两人,跃上墙头,回身叫道:“张无忌,杀父之仇,他日必报!”
说罢,纵身一跳,不见了。
张无忌茫然道:“谁?汝阳王死了?”
教众中的一个小头目大声道:“那元贼屠戮咱们的人成千上万,教主昨日一刀砍了他,是为明教扬威,为咱兄弟们报仇!这妖女若敢再来,必让她有去无回!”
在场数十人齐声附和。
大家收拢地上五具尸首,又不免大骂妖女狠毒。
张无忌有心喝止,院外早闻声涌进来数十人,其中两个,正是死者的兄弟,顾不得教主在侧,扑地抚尸大哭起来。
其余人也面露悲戚,颓然垂首。
死在地上的,也是别人的兄弟、父亲、儿子,他又有何立场阻止别人痛骂妖女?
张无忌轻叹一声,慢慢走回房里去了。
昨日这副躯壳里的,是苏梦枕,一刀砍了汝阳王的,必是他无疑。
可此时,又如何分说?
第80章 教主的气度
昨日征战沙场,驱逐异族侵略者;今日醒来,还要面对京城斩不开的污泥浑水。
苏梦枕坐在榻上,听白愁飞讲连云寨的急剧扩张,六分半堂的蠢蠢欲动,以及有桥集团的暗地动作。
他从花满楼、无情处,已经知道了戚少商、顾惜朝皆去过后世,戚少商是守大义之人,统领北方武林,只会对他日抵御金人南下有益无害。
六分半堂与日薄西山的辽人暗通款曲,倒卖火药武器,虽可恶,倒也不足为虑。
唯有有桥集团背后的神通侯方应看、大内监米苍穹,与金人勾结,其心可诛,其人可杀!
还有为野心不择手段的白愁飞,若想开展大业,内患不得不除,可他苏梦枕,又如何能先对不起兄弟?
面对白愁飞的愤懑之语,苏梦枕淡淡笑道:“一年时间,统御北方武林势力,也是戚少商的手段。”
白愁飞冷哼道:“听说戚大寨主现在已经不管事了,连云寨如今当家的是顾惜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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