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两者却一荣俱荣,但若是陆府出事,却不置于牵连到周家的铁桶江山。
如此嘲讽,如此现实。
年幼的陆笑年早早知晓。
他是个平凡的人,但却远远比一般的孩子聪明。
既然不能在朝堂上兴风作浪,那他自然会将目光投向别处。
他缓缓睁开眼,远处的是一片战火燃起前的黑暗,伴随着潮湿的雨水,打落在地面上,发出磕磕打打的声响。吵闹而又不平整。
搅得人心绪不宁。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本来想要回屋休息,莫名地坐在桌前,已是过了半晌有余,此时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兵荒马乱的时刻,就连胆小的更夫也不知了去处。
他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缓缓合上了窗门,而后看着紧闭的门户,不言不语。
“外面好生的大雨。”一个说得上醇厚,又显得波澜不惊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搅得人睡不安稳。”他没有去看来人一眼,只是自顾自地走到床边,躺倒了下来。
似是有人轻巧地敲击了几下了木鱼。
也不多说话,所颂念的,乃是市井小巷里最寻常不过的清心咒。
这等若是普通的信徒都会信口说上几句的咒文,很是普通与随意,在他念来却显得极为不同寻常,仿佛犹如仙音绕梁。
只是在陆笑年听来,就像是催命的符咒一般,萦绕在他心头,不堪其扰。
他猛地将床上的枕头丢了出去,枕头砸在窗户之上,发出一阵响动,而后无力地落在了地上,他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黑衣僧,眼底之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而后坐在了床边。
仇人相见,未必眼红。
对于陆笑年而言,留下的是长长的唏嘘。
那僧人念完一遍经文,略微有几分木讷,他从怀里取出一册经文,而后自顾自地翻看了起来,而后口中仍是一丝不苟地念诵着清心咒。
陆笑年终究憋不住,开口说道:“菩萨没教过你,念咒在于心诚,哪可以一心二用。这岂不是亵渎。”
那僧人没有理他,一双漂亮的鸳鸯眼上,睫毛犹如蝴蝶振翅般轻巧地浮动,眼神专注,只是随着他的念诵声渐渐微弱,他似乎也将书页翻动到了底部,而后轻巧地合上,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陆笑年。
他举过手中的书。
“施主自小写得一手好字,贫僧时常拜读,受益良多。”
陆笑年“嘁”了一声,偏过头去。
他小时候,便被宝藏院相中,传闻之中,乃是自小就有慧根的孩子,故而便被带到院中由他亲自传授。
其中抄写经文便是要义。
陆笑年与他便是不共戴天,不情不愿地抄写下了《清心咒》就此罢手不学而后归家。
这本应当是那时年少,做出来的癫狂事情。只是不曾想,那时候的孤本,他还留到了如今。
“世间之人,乐中见苦,常见无常,我见无我,净见不净,是名颠倒。”僧人似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说了一句,只是又遁入了沉浸之中,犹如一尊佛像。
“天天说那么些经文,有什么意思?骗骗愚昧众生,正好,只是到了我这儿不顶事。”陆笑年似是有几分气急败坏,僧人却仍旧是那般模样。
“今日你自己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情?终究觉得我这只苍蝇在你眼前来回晃悠,实在碍眼,终究是要下决心一巴掌将我糊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吗?
若要如此,便趁早动手。”
“你看这南和城如何?”僧人笑着看他。
“一座即将倾覆之城,有什么可说的?”
“百年之前,小僧曾旅居此地,一砖一瓦,人事与非,尽皆在目,悉如往昔。”他语气虽是在笑,却不带有丝毫的情绪。
仿佛是在静静地叙述着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一般。
“贫僧脚下,原本乃是一方泉眼。”
“由着泉眼,引来了旅居的客商与无处可去的流民,满目的贫瘠,而后变了模样,从一座座泥土的胚房,再到山石篆刻的屋舍,而后城墙被摞了起来,高大的城池就此伫立于此地。山不见山,人闻人之。”
“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大和尚你还是请回罢,我不愿看到你,也与你无话可说。”陆笑年已是下了逐客令。
对他而言,鸠摩罗就像是一个再真实不过的噩梦。
他听不进去鸠摩罗在说些什么,也不愿他多讲一句,出家人更是爱打机锋,他只是个他眼底的愣头青。
他看着面前的僧人有着一个浅薄的嘴角,显得与世隔绝,与常人别离。
他看上去很美。
比陆笑年见过的红尘众生,都要美上几分。
只是这张不老的容颜之下,有多少人就葬送在他的阴谋算计下,万事成灰。
谁也不知道。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满嘴道貌岸然与我佛慈悲的怪物。
“施主仿佛对贫僧有什么误会。”鸠摩罗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
陆笑年看着面前的僧侣。
忽然楞了一下。
鸠摩罗是得道高僧,从很早之前,他便是醒世宗的掌教,在世人的称颂之中,不乏的是他赈济灾民,亦或是收留无家可归的孩童的事情。
就连陆笑年去到宝藏院的时候,也见过不少小沙弥。
他们脸色很是红润,似乎在宝藏院的生活让他们变得不再那么为衣食住行所迫。
而且,鸠摩罗活人无数。
可以说,在大部分的百姓眼里,他就是佛陀的化身。
可陆笑年却觉得他是十恶不赦的魔头。
仅仅是因为,他母亲分娩那年,他突然驾临,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鸠摩罗开口说道:“自古邪道妖人,与我佛慈悲不两立,贫僧知道施主记恨贫僧乃是自襁褓之时,贫僧便想要一绝后患,
但施主如今所作所为,倒行逆施,收拢真空教残部是为一,祸乱河间郡为其二,聚拢绿林为及所用,不从教化是为三,滥杀我佛门弟子是为四。
施主如此穷凶极恶,贫僧虽是个出家人,但如此所作所为,却不可置身事外,贫僧本愿以佛法感化施主,施主却顽劣不堪。”
陆笑年看着面前的僧人。
他说的都对。
确实就如同他所说的一样,他陆笑年是个大恶人。
是天底下,作恶多端,无恶不作的恶人。
而他则是高高在上的犹如佛陀代言人一般的大善人。
他做的这些可不都是分内之事,甚至为了他几乎仁至义尽。
鸠摩罗没有多言,一双眸子里闪烁着淡淡的微光,他双手合十,颂念了一声佛号,而后转身离开了屋子。
陆笑年似乎有了一丝一缕的冲动,他呼吸有几分急促,看着满天的大雨,跟着跑入了城中,茫茫夜色,一去不回。
第129章 欢迎回来
◎若不活得洪水滔天,岂不是满是遗憾。◎
落鸿山上。
背着竹篓的书生找到了一处地界歇脚。
他看着周围算是极为熟悉的场景, 有那么几许发愣。
烟火人间,付之一炬。往日里经营了数十年的故里,终究化作了土灰, 若是说毫不在意, 这本就不大可能。
他哀叹了一口气,自嘲般地笑了笑,而后将长剑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远处传来的是咸湿气息的海风, 伴随着若有似无的安宁, 与城镇里的喧嚣。
自己便是在这里遇到他的罢?
留仙岛。
步流仙。
本以为这般风姿绰约的人, 乃是天上的谪仙, 却不想是这世上最叫人望而生畏的大魔头, 大恶人。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只能感慨一句造化弄人。
那时候的他们把酒言欢,互诉衷肠,倾尽知己, 最后却听闻他便要赶赴战场, 为此血战到底,他只余下满脸的错愕与不知所措。
而之后的事情, 他零零星星听朋友说了些许, 说的乃是那魔尊功法盖世,无人可及,最终将道门的精锐斩于马下,无数好手为之所折。
最后乃是各族的精锐出动方才勉强封锁住了魔界的大门, 让这些怪物不从犯边。
他本想要反驳一句, 他并不是什么怪物。
只是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彼时他道法虽是精深, 但不过是活跃在道门边缘的小角色。
既无山门,又无渊源。这样刚刚出道的小子,又有什么资格对道门的人手指手画脚呢?
只是,没想到连你也被封印了。
这二十多年。
如今已经是万事齐备,他回到了这次山脉之上。
谁都以为琅琊郡那个巨大无比的深坑便是魔族入侵时候,打开的巨大缺口。
但无人知晓的是,留仙岛同样也是一个裂口。
只不过,这里的规模要小得多。
若不是,那时候,那人在此惊鸿一瞥,他也不会知晓那么多。
他依次取出了几分血液,这些血各有各的颜色。
在阳光之下,犹如一片片不同寻常的琥珀。
“道门的人也当真麻烦,偏生想出了这样的封印之法,五族王族之辈的心口血呐,好在我收了几个好徒弟。”他笑了笑,喃喃自语道。
这二十年。
他曾经伴随他入过魔界,两人在极阴之地,找到了一枚至今都无法孵化的西山王族之卵。
他本以为只不过是一个念想,因为斯人已逝,便留作纪念。
万没有想到。到了人间,他已是破壳而出,变成了一个实在是教条森严的孩子。
“风息那孩子,每日便是叨叨,吵得人当真不得安宁,也不知小徒弟在他那儿过得好不好。”
书生举起手中的一块淡褐色血摇了摇,旋即放了下来,把他摆在一个特定方位之中。
那个孩子,原本还以为会可爱一些,只是没想到到了最后却是个假正经的模样,实在让书生有些措手不及。
“若是换个门庭,他理应会是个合格的大师兄罢,师父可有些对不起你们了。”
他念叨了两声莫要怪罪。
“剑庭你的仇,师父已经替你报了,那个女人可真油滑,不过孩子没有丢,龙蜒草我也给你带去了,孩子已经嘱托一户人家养了,为师会常常去见,到了时候,自然会将他带到风息他们面前。”
他说话显得有点啰嗦,有几分絮叨。
手中青褐色的血已经放在了一边的石台上。
“六人之会最后还是来找了你的麻烦,显然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只不过,人都已经被我杀了,他们现在也算是自顾不暇了。”他笑了笑,只是面色远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他一路明察暗访,乃至于最后被迫假死以避人耳目,其中的惊险远超一般人之想象,只不过他自然是无所畏惧。
他这一生都过得坦坦荡荡,无有任何一丝的汲汲营营与畏惧。
到了这个时刻尤为如此。
六人之会想必也是察觉到了他的事情,两者针尖对麦芒,最终演变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他不后悔。
哪怕这件事将所有与之相关的人都一起卷了进来。
包括,他所提到的那些孩子。
这些人再重要,又如何比得上他呢?
他怪诞地笑了两声,旋即又取出了一份血。
只是如同烈火一般的色泽。
而他曾经的拥有者,被称之为魔族的余孽。
他素来对叶兴舟都颇为关照,不知道是睹物思人还是如何,叶兴舟是一个知晓自己身份的人,所以他过得很不一般。
他始终想要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兴舟,为师告诉你这世上还有炮制龙池之法的时候,你那模样可真的太过惊异,若非如此,为师还真的猜不透,你和剑庭还有这么一段秘事,人和人长长久久,果然是有日久生情之说,不过,你倒也是与你那位胞兄一般无二,痴情种呐。”
叶兴舟最后是自己死在了龙池之中。
人造龙池,需要捕捉到四条即将化龙的蛟,而后将他们困在一个地界,再捕捉无数的妖兽锻炼龙池之水,最终将魔族之躯投入其中,方才始终。
叶兴舟是为了拯救一个人。
而选择了牺牲。
当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龙池之时,看到这一幕也算是五味杂陈。
他和叶兴舟所为不同,但终究选择的是同样惨烈的方式。
他叹了口气,而后将魔血也放在了石台之上。
“至于阿廉,我是该叫你周亭好呢,还是叫你飞廉好呢?”
周亭。
传闻之中的贤王,与飞廉将军,只不过,皇室的纷争,让他心灰意冷,也葬送了他的光明前程。从呼风唤雨的帝王之后,变成一个流落街头无人识得的小乞丐,不过是一场雪夜的大雪,与一场不见人的厮杀。
福王已凯旋。
而他变成了世人眼底的垃圾,不值得一提。
丑陋不堪?
“你也没想到你醉心的歌姬,最终不过是你弟弟的一枚棋子,自古君王帝心,你动了心,你便输了。”他将人类王室之血也摆在了台子之上。
他前去河间郡之时,已是想过要见这位王爷一面,却在山神庙有了意外之喜。
他大可以一剑把这个王室血脉杀了,取走鲜血,但最终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结果还真是如此,我要是不那么妇人之仁,还能有六人之会什么事儿。”他仿佛是在发上面牢骚,还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似乎在苛责这些个头发碍事一般。
只不过,福王最终不过是买醉。
在山上将好酒喝了一空,便去山下喝个酩酊大醉。
他喜欢酒,也自称酒中仙,大有忘却前程之事,横空自流形的样子。
只是他能放过自己,不见得有人不惦记。
“周莲可真是要赶尽杀绝,好几次手都已经伸过边界了,周莲那小子的阴损气,可太适合当皇帝了,这后宫争锋,当朝夺权,当真挥洒自如。”他到了此时,也不得不佩服周莲的手段,只是还是看不大起。
最后,他从包裹里取出了最后一份带着银白色淡淡光芒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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