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他不用低头向下看了，站在他面前的身影比他还要高一点，他只能略微抬起头，一张少年模样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让他只一眼，脑子里就立马联想到“明眸皓齿，美如冠玉”这两个成语的少年脸。
然而当下他更多的情绪是千言万语在心中策马奔腾，缪万突然觉得正常的世界离他好遥远，也终于理解那些遭受重大打击后，真相分明摆在眼前却还要再反复询问的主角的心理。
因为他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是问了那句蹩脚的废话：“你是谁？”
“你不要害怕，我只是太着急了才突然变成人的。”
缪万莫名听出了一股子委屈劲。
他稳住自己的情绪，有些复杂地说：“我不害怕，你先把眼泪收收。”
乌龙变成人这件事得好好消化一下，现在的情况有点颠覆缪万的认知，他有点头疼，自言自语道：“我十岁的时候看西游记，坚定的相信世界上一定有妖魔鬼怪。后来又花了十年的时间来相信科学，告诉自己不要沉迷幻想。”
乌龙扶着他坐上床，缪万看到他通红的眼角，头更痛了：“你现在变回去，我就当做了一场梦，醒来你还是我的狗好不好？”
“不好。”乌龙不解，“你现在不是闻到我的毛会难受吗？”
缪万往后一躺，双眼紧闭，非常迫切的需要静一静。
他静一静的时间非常长，就当乌龙都要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缪万突然缓缓开口：“你多大了？”
乌龙思考了一下：“记不清了，大概四五千岁了吧。”
缪万“腾”地一下坐起来，目光在乌龙的脸上流转。
然后乌龙的脸也“腾”地一下，红了。
“怎么了主人，我......”
“等等等！你叫我什么？”缪万惊恐地打断他。
“主人呀，怎么了？”
“不是，你...”缪万有些荒谬地确认：“你是一只妖精？神？还是鬼？”
乌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落寞地垂下眼：“对不起。”
“怎么突然说这个？”缪万思维发散了一下，说：“难道你是个被诅咒的人？”
“不是，想到以前也有一个人这样问我。”乌龙抬头看他，眼眶又浸湿了，“我确实好几千岁了，应该可以算是犬妖吧，但是我的每具躯体只能正常活十几年，我骗了他，后来我后悔了。”
原来是想到故人了，缪万说不准会不会安慰人，但是对安慰狗却是一窍不通的。
他正犹豫地把手放上乌龙的头顶，想像先前撸狗形态的他一样撸撸现在的他，但狗和人的形象差别太大了，而且乌龙现在已经不仅是他捡来的小狼狗了，是从夏商周时期活到21世纪的大神！在人间肯定是位高权重的存在，这让他有种亵神的不安。
一想到大神刚才叫他“主人”！
天呐，简直在犯罪。
乌龙注意到他伸出又收回的手，在缪万还没有彻底收回去的时候，他一把握住，随后放在自己头上，又用他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缪万说：“你可以摸我。”
即使现在缪万又再多顾虑，再多疑问，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睛也是拒绝不了的，他没有被这样的眼睛注视过。
他如愿地摸了上去，不似狗毛干硬的触感，人的发丝很柔软。
“那你对不起他，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因为我......也只能陪你十几年啊。”
“这有什么的，”缪万收回手无所谓道：“正常狗的寿命都是十几年，我就当你是个会说话的变异狗呗。”
乌龙听到这话突然抬头：“对你们人类而言，狗族只有十几年寿命这件事很正常吗？”
“对啊。”
“那我现在这具身体死去后你会很伤心吗？”
缪万直觉这个问题有些不对劲，或许是乌龙面上太急切了，又或许是突如其来的非自然现象打乱了他的语言系统，他现在说话几乎没在脑子里省略缩减，突突突地从嘴里冒了出来。
是难得认真地回答了一次问题。
“我们人类呢，从古自今都知道狗的寿命是我们的七倍速，明明大家都知道在十几年后注定有一场生离死别，但依然有很多的人在养狗，而且在爱犬离世后痛不欲生的大有人在，为什么？”缪万看着乌龙懵懂的目光，继续说：“小时候家里保姆给我读过一本叫《小王子》的书，书上说建立羁绊就要承担掉眼泪的风险，我始终相信人类是个冷漠的族群，所以有个别的人因为想得到一份热烈的爱而甘愿流泪，这太正常了。”
乌龙张了张嘴：“我......不太懂。”
缪万平静地看着他：“就算你真的是只普通小狗，在十几年后死去，我也会把你当作家人来安葬，不过有一点不好意思，我迄今还没有因为家人去世而伤心的经历。”
“那就好。”听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好什么？”缪万疑惑。
“你答应我好吗？”乌龙重新牵起缪万的手，“以后我自然死去，你不要流泪。”
“你说话很奇怪，我本来就不会流泪。”缪万思维跳得快，突然想起个事：“不过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呢，大仙？”
“你不是给我取名了吗？”
缪万轻咳一声：“今时不同往日，你辈分大。”
“我就要叫乌龙。”
真是老顽童一个，“行行行。”
过了一会儿。，缪万又想到说：“有人在的时候你不能变成人的样子，看到不好解释。”
“好，我知道了。”乌龙答应地很快。
缪万已经彻底接受了乌龙能变成人的事实，他心里有些个疑问不吐不快：“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主人你问。”
他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等下等下，你能不叫我主人不？我听着刺挠。”
“其他的我都依你，这个不行。”
“不是，现在我们的语言里，主人两个字已经不单纯了。”缪万难得耐心地解释了一句，“这个称呼只能在某些见不得人的特定场合才能叫。”
乌龙兴致缺缺：“那我要怎么叫你？”
这倒是让缪万思考了许久，“要不然你就跟管家他们一样叫我少爷吧。”
乌龙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好，我要个特别的称呼。”
“那干脆直接叫我全名算了，反正这辈子没几个人叫过。”
“那你现在的名字叫什么呢？”
“缪万。”
缪万缪万缪万......乌龙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笑道：“好听。”
这个名字有什么好听的，缪万没当真，接着说：“好，那我开始问了？”
“你问。”
“你之前说‘每具躯体只能活十几年’是什么意思？”
“唔，怎么说呢......我没有固定的真身，只能借助普通的身体才能存在，一旦上一具身体死去就会马上在下一具身体上降生。”
“听上去挺累的，你为什么不选择寿命长一点的生物？”
乌龙狡黠地笑了一下，像是在说一个多么神秘的事情：“因为我是小狗的使者呀。”
缪万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他拱手道：“原来是狗使，失敬失敬。”
乌龙没出不对劲，骄傲地仰了仰头。
“在追光寺的时候你为什么会跟我走呢？我很好奇。”
“因为只有你有肉肠呀。”
缪万噎了一下，又问道：“你这具身体活了多久了？”
“一年有了吧。”
“那还行，还能养你十几年才寿终正寝。”
他说完这句乌龙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缪万自觉是说错话了，拥有无尽的寿命却只能短暂地在世上存在，这样的永生对于乌龙来说大概是无比厌烦的。
“对不起。”乌龙先一步道歉，他正色道：“往后我也会一直在人间寻找你的。”
缪万愣住了，他没想到乌龙会突然这么说，不自然地打了个哈哈：“多大个事突然这么正经，还有，你怎么老是给我道歉？”
“因为我总是惹你生气，需要道歉。”
“说的也是，你早说你可以变成人，我就不用买一屋子宠物用具了。”
听到这句乌龙歉意地笑了笑，缪万看到他笑了后松了口气。
“对了，你选择我是不是因为我也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啊？不说拯救地球，小法力什么的是有的吧？”
看着缪万期待的神情，乌龙实在说不出那句“你真的只是普通人”，绕了个弯解释说：“人间现在是末法时代，灵气匮乏，凡人极少能得道。”
“那就是说我就是个普通的凡人？”
乌龙抿了抿嘴，没接话。
“没事，做个平平无奇的亿万富翁也挺好的。”缪万这样安慰着自己，然后转头问：“那你会什么法术啊？”
“我啊？我不会法术。”乌龙诚实道。
“怎么可能，就算是西游记里的小妖都会变身喷火。”
“真的不会，我每条命这么短修炼不了。”
听着怎么这么可怜呢。
“那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不靠修为靠命硬啊？”
“好像真的是这样耶，不过我尾巴尖会发光，能给别人带来好运。”
这句话勾起了缪万的好奇心：“可以给我等凡夫俗子见识否？”
“当然可以。”
于是乌龙身子都没晃，话音还没落下，他的尾椎骨下就出现一条灰色的尾巴，尾巴尖上那撮白毛此时微弱地亮了亮。效果看着只比平时更白了一些，除此之外就没有异样了，缪万有些失望。
“我还以为至少会跟电灯泡一样。”
“抱歉啦。”乌龙晃了晃尾巴。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不过，我怎么感觉没什么变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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