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坐在岩石上,静静看着风暴将原本平静的海面撕碎,露出藏匿的夜色中的深海獠牙。
雨点很快就落了下来,毫不吝啬地落在原本寂静的海滩。
等了许久,贺云走到相机前。
血月被乌云遮了许多,但能拍下此刻的大海也是好的。
这时,一个人却走进了他的镜头。
贺云移开了,却在几秒后,鬼使神差地又移了回来。
那个人还在那儿,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朝着海里走得更远了。
贺云蹙起眉,没有丝毫犹豫,朝着地中海跑去。
“S’il vous plait ne faites pas cela!”
贺云用法语大声喊着。
“Please don’t do this!”
贺云这次换了英文。
“请不要这么做!”
贺云发现用中文时,那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但他却只听了那么一秒,紧接着,就被袭来的海浪打入了海中。
贺云连忙冲去,赶在他落入深海,被吞噬卷走前抱住了他。
天很黑,贺云仅仅靠偶尔闪起的蓝光闪电,贺云根本看不清他的样貌,只知道是个华人。
——有着纤细身体、黑色长发和白皙皮肤的华人。
“你还好吗?”
贺云将他抱到了沙滩上,可对方却只是将脸埋在蜷起的膝盖中。
黑色长发挡住了他的脸,但他的哭泣声却依旧从指腹间流了出来。
“很抱歉,可能刚刚抱你的时候,力气太大了些。”贺云不知该说什么,“你,你还好吗?”
对方似乎抬起了头,但天太暗了,贺云什么也看不清。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发生,所有降临在你身上的也并非全是好事。”贺云试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如果,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请你告诉我。”
过了许久,连暴雨都有了减弱的趋势,贺云才听见他开口。
“好冷。”
声音很小,微弱得像是下一秒就会被海风卷走。
“来。”贺云握住他的手臂,“你先起来。”
人好像还是站不稳,贺云只好右手从后背揽过他的腋下,让他靠在自己胸膛。
“你,你先站稳。”
贺云忙不迭地扶住他。
就这样,贺云边托着他,边往自己的车边走去。
他从后备箱里,拿出了黑伞,又拿了件的衬衫。
“只有这一件衣服,你先穿着。”
贺云先伸出手,确定了他站稳后,慢慢将衣服披在对方身上。
贺云的动作并不熟练,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也不喜欢碰其他人。
又或者说,这种亲密的举动,就算是埃莉诺对他做,他也只能算是勉强接受。
可是,面前这个人太脆弱了。
好像只要再来一阵风,他就会被轻易吹到;他刚想要开车送他回去,也被他摇头拒绝;就连想要打开车内的顶灯,供对方换打湿的衣服也不愿意。
贺云没法,只能撑着伞,慢慢陪在他身侧。
“我现在送你去哪里?如果是你家中遇到了什么困难,你不方便回去,我可以送你去……”
贺云的话被对方的摇头打断。
不知道为什么,贺云原本该在这时候,或者在把人救上来后,就识趣地走掉,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他沉默着撑伞陪在黑发男人的身旁,一直走到靠近马路边的林间才停下脚步。
——对方要求他停下的脚步。
贺云将伞递了过去。
对方没接,在阻挡了路灯光源的茂密树下,轻声说:“谢谢。”
说完,他继续停在原地,似乎在等待贺云自己离开。
贺云点点头,正准备转身,对方又开口了。
“你的衣服。”
“你留……”贺云止住话,转而道,“明天给我吧。”
贺云想要他不要再想结束生命,至少是今晚。
黑影下的人没说话。
“祝你在南法玩得开心。”
说完,贺云转身离开。
就当他走出十米后,身后传来数道刺眼的大灯。
贺云循着灯光的方向转身,在雨雾间看见了横七竖八停在马路上的豪车,以及纷纷从车上跑下的人。
原本孤独站在树下的人,瞬间被人群簇拥,像是万千宠爱般,被抱着上了最前头的商务车。
嗯,被找到就好。
贺云放下心来,离开了海滩。
只是一件小事,贺云并没有放在心上。
所以他也不记得,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真的让人等了他一整夜。
所以他也不知道,司玉抱着他的黑色衬衫,在海边等了他一整夜。
更不会知道,此后司玉一直跟在他身后。
“你站得太近了。”
贺云说完,对面男生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后脑勺,往后退了一步。
但他依旧鼓足勇气,递上了包装精美的纸袋:“这是,我做的饼干,贺云,你尝尝。”
贺云语气冷淡:“我对饼干和谈恋爱都没兴趣。”
只是一如既往地拒绝,司玉却听了进去。
他躲在柱子旁,局促地捏紧了手中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他亲手做的姜饼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贺云离开。
贺云拒绝了很多人,他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浪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在其他人身上。
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果只是为了获得精神支持,那最该来源的地方就是自己。
“行了,知道你对感情没兴趣,但人都那样了,对你寻死觅活的,你也没点感觉?”
“没感觉。”
已经换上圣诞装潢的咖啡厅里,戴着帽子、口罩,坐在贺云身后的司玉,心都凉了大半截。
他拿出藏在怀里的情书。
上面写着贺云是如何拯救自己,自己又是如何因为贺云,才会想要活下去的矫情啰唆的字句,难过地低下了头。
贺云支着下颌,翻了页咖啡桌上的书。
“你难道不觉得,和一个人拥抱、接吻甚至发生性爱关系,是很可怕的事情吗?”
友人愣住,不解地追问下去。
贺云继续道:“这意味着,你的时间和注意力都会分给对方,更是将决定你情绪的权力,无条件地交给对方。我做不到,也不想做。”
友人惊愕地张开嘴。
贺云干脆就趁现在,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不想我的人生中出现太多的变数,对亲密关系也没有太多的要求。所以,我想象不到和一个在一起,甚至因为爱情冲昏头脑会是什么样子。”
砰!
贺云身后传来咖啡杯砸碎的声音。
他往后看去,只看见一个留下几张大额纸钞,匆忙离开的背影。
司玉仓皇逃离后停在小巷里,摘下口罩,委屈地哭了起来。
“他,不会喜欢我的。”
这念头就这么钻进了他的脑袋里,生生按下了他告白的脚步。
嗯,这个圣诞节一过,贺云就要满18岁了,是可以和他告白,可以和他恋爱的。
但是——
“他,不会喜欢我的。”
司玉的初恋好像在这个圣诞月,因贺云「指名道姓」的拒绝而被迫失恋。
可是,他依旧没有放弃,他依旧跟在贺云身后。
只要看着他,司玉心里就能生出无尽的力量,哪怕不会在一起,哪怕只是暗恋。
但命运的转折来得太快,来到了贺云身上。
司玉看着每天要兼顾学业,还得在打工地点来回跑的贺云,心疼得不行。
他能做的,只有留下一笔笔大额小费,因为他转去给贺云的每一笔钱,都会被他原封不动地退回。
可是,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司玉看着从药店出来,拿起一瓶冰水,就往嘴里灌药的贺云,又看着头顶阴云密布的伦敦天空。
他决定了。
他推开了那扇房门。
这是贺云和司玉的「命运的转折」。
相遇是转折,但相爱不是,这是一件极为顺理成章的事情。
贺云否定了他此前所有的言论。
他想将自己的人生、时间都分给司玉;他想将决定自己情绪的权利交给司玉;他想为司玉冲昏头脑,做一切不理智的事情。
这不是转折,这是贺云这一生最应该做的事情——爱上司玉。
这是贺云无比笃定的一件事,司玉也是。
所以司玉无法接受,和他分手的贺云,离开他的贺云,更不能接受,此时此刻出现在他卧室中的沈确。
沈确还保持着站在门口的姿势,沉声道:“我没有碰你。”
司玉哭过,还在恶狠狠地瞪着他。
眼中的厌恶和恨意,令沈确心如刀割。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却听见了司玉开口的声音。
“你,贺云跟我分手,是不是你做的?”
沈确僵硬在原地,回头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是不是你强迫贺云,强迫他离开我?!”司玉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领,“就像你当年逼我那样,到底是不是你?!”
沈确的思绪被司玉带回到了南法的那个夜晚,他先是说了句抱歉,随后,便甩开了司玉的手。
“沈确!”
司玉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沈确停在原地,深深闭上眼,再度睁开时,眼中已有泪光。
他问:“你觉得,所有伤害你的事情,都是我做的吗?”
司玉冷笑一声:“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你,我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沈确,从一开始你就把我当作你的棋子。你所谓的喜欢也好,爱也好,不过只是为了你想要的权势而已。”
沈确四肢发凉,就连血液和心脏都好似在此刻凝固、停止跳动。
“司司,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讲?”
“难道不是吗?那为什么你会让我去巴结那些评审?又为什么贺云会……”
“是你提的!”
一声怒吼,响彻了整个房间。
沈确看着司玉怔住的神情,心中又有了悔意。
“司司……”
“你胡说八道!就是因为你,因为你,贺云才会离开我!沈确,我告诉你,就算在这辈子,我司玉死在你面前,也绝对不会喜欢你!”
沈确深吸一口气,冲进卧室。
“你干什么?!”
司玉紧张地朝后退去。
可是,沈确只是走到了床边,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张纸条。
“你给我放下!”
司玉想要夺下那张纸。
那是被他撕烂过无数次,却又因为是贺云最后留给他的东西,而反复粘贴完整,一直留在身边的纸条。
沈确走到他面前,脸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变得扭曲,发丝从头顶垂下几缕。
“司玉,你自己看清楚!”沈确颤抖着手,“这个字!这到底是谁的字!”
司玉的瞳孔骤然放大,看着被透明胶带贴好、被沈确举到他眼前的字——
「我们分手吧」
“你自己想想,你什么时候见过贺云写中文?这个字迹,到底是谁的字?你口口声声说是因为我,难道就从来没有一刻怀疑过,是因为你吗?!”
一瞬间,司玉的泪水蓄满眼眶。
“你别告诉我,你没有发现贺云身上的伤。”沈确朝着司玉步步紧逼,后者退到了墙角,“昨晚,你和他做的时候,他后背的伤口没有裂开吗?你没有摸到他胸口的伤疤吗?”
沈确冷冷地看着面色惨白的司玉。
“他胸口的疤,你忘了怎么来的?你忘了他都差点死了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司玉微张嘴唇,眼泪簌簌落下。
“你有病!司玉,你有病!”
众人苦苦守护白色谎言被戳破,司玉在贺云离开后,被他视作最后念想的纸条,也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
都有病,自己的爱情,自己的人生,还有自己。
-
贺云回家了,他给司玉买了早餐,买了玫瑰花。
别墅里很安静,想来宝宝应该还没有醒。
贺云低头闻了闻玫瑰花,笑着推开卧室房门,见到了已经醒来的司玉,他背对门口,坐在床边。
“宝宝?”
贺云蹙眉,捧着花走过去。
“贺云,我不想再演戏了,你带我走,去只有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第59章 命运的转折
“宝宝, 再过一个收费站,我们就要到了。”
贺云轻声提醒。
司玉点点头,出神地看着窗外, 似乎是想要记住这一条可以找到贺云的路。
“贺云。”
“嗯?”
“我爱你。”
贺云笑起来,牵起他冰凉的指尖, 柔声说道:“我更爱你。”
司玉偷偷擦掉脸颊的泪水, 继续看着往后不断划过的树林。
贺云带司玉回北岛了。
司玉说的,想要和他回去,去只有他们的地方。
北岛的夏天总是来得比江城晚一些, 从北极南下的寒风,似乎阻拦了夏季的升温。
但一年四季总是开满花的花园, 让人无法分辨,到底是什么季节。
贺云单膝跪在沙发旁, 为刚洗完澡的司玉擦干腿上的水渍,随后,接过毛巾,为他擦拭起了头发。
“你好久, 都没给我擦过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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