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下一刻,所有的孩子都围到了路元身边来。
都是不到十岁的小孩儿,本来就很容易打成一片,只不过被家里人耳提面命才端着个小大人的架子,现在边吃边说话,顿时就恢复了儿童原本的天真模样。
秦川从路元“鬼鬼祟祟”的时候就来了,但他没进来,于是便看见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等听见路景那句话的时候,他轻嗤了一声,半点都不觉得意外。
他在外面等到大家吃完了所有的寒瓜才进去。
孩子们见到他自是又惊又喜,行完礼后一个个还暗自窃喜没让他发觉,全然不知自己嘴巴上还沾着寒瓜的汁水。
*
这几日买卖做的好,路景紧赶慢赶来到知未的时候,距离散堂的时辰已经过了快一刻钟了。
其他孩子都已离开,只有路元自己背着小布包蹲在门口等哥哥。
“你们胜夫子呢?”
“胜夫子出去啦,方才是颜夫子上的课。”
路景愣了一下,“啊?”
那他的冰找谁要?
“进来。”
清冽如山泉的男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路景熟门熟路地迈进大书房,疑惑道:“你找我有事?”
秦川敲了敲桌上的纸,淡道:“过来按个手印。”
这事儿关胜和路景说过,他们府上的一切用度都需要记录和核对,得走章程,眼下的冰块也是如此。
路景走过去,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内容竟然用的是他喜欢的句式。
简单明了。
路景看到最后,对末尾的数字颇为失望,“颜夫子,这会不会太少了些,我要做买卖呢,不够卖的。”
秦川无奈道:“别院的地窖小,一共也没多少。”
本来就是给他一人用的,量能大到哪儿去。
路景嘟嘟囔囔,“也不早说。”
亏得他上回足足给这人写了上百道思维题呢,写的手都要抽筋了。
“眼下就这么多,不够后头我再给你想办法。”
路景摇头,“还是算了吧,这天气从别处运送冰块只会白白浪费人力。”
说着他突然眼前一亮,“你能弄到硝石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面前的人只是个夫子,但他却总有种对方无所不能的错觉。
而且神奇的是,秦川在拿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他片刻后还真的点了头,“能。”
“多谢。”
“不客气,再加一百道题。”
路景:“……”
魔鬼,真是魔鬼。
交易达成,秦川满意地抬脚往外走,“跟上。”
路景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乖乖跟上。
小五早就得了消息,提早守在冰窖门口等着他们了,只是看见自家殿下亲自过来还是叫他吃了一惊。
“夫子……”
秦川嗯了一声,“你送路元先回去。”
小五茫然地看了眼他身后的路景,殿下莫不是要亲自带景哥儿进去?
这怎么行?
“夫子……”
“去吧。”
“……是。”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冰窖,甫一进入,路景就打了个寒噤,“好凉。”
没想到古代人的冰窖能做的这么好,这温度和外面简直是两个极端啊。
秦川脚步一顿,“一定要看?”
其实是没有必要的,但路景就是对冰窖好奇嘛,想见识一下,“看。”
秦川扫视半圈,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拿来计量的大陶罐,若无其事道:“你把它端起来试试。”
路景眼睛一亮,以为有什么机关呢,忙不迭就去了。
只是按照秦川的要求端起来之后什么也没发生,冰窖里安静无比。
路景茫然地看着秦川。
“放下来。”
路景乖乖放下。
“再端起来。”
“再放下。”
如此反复三回,路景初进来的凉意一扫而空,甚至还有些热。
“机关到底在哪里啊?”
秦川惊讶,“什么机关?”
“那你干嘛叫我端来端去?”
“现在还冷吗?”
路景:“……”
神金啊!
秦川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笑起来实在太好看,路景本来想骂他的,但看在这张脸的面子上还是忍住了。
可能这就是颜狗的悲哀吧。
在冰窖逛了一圈出来,正好撞见匆匆赶回来的关胜,见到路景和秦川,他一脸的怒色顷刻间烟消云散,变成了往日笑眯眯的模样。
“见过夫子。”
路景虽然觉得奇怪,但明显人家不想说,他自然也没好意思问。
但他走的时候,关胜特地跟过来,小声提醒道:“景哥儿,这几日镇上可能不太安稳,你做买卖小心些。”
路景点点头,带着满心疑惑回家去了。
第19章
晚上吃饭的时候,路景特地问路二:“爹,最近镇上有什么异常吗?”
路二想了想,皱眉道:“怎么问这个,是颜夫子同你说了什么吗?”
“胜夫子叫我小心些。”
路二搁下筷子,黝黑的脸上满是担忧,“前阵子朝廷派人收了三家茶园子,都是咱们镇上排得上号的大园子。明着是收,其实根本就是抢,那些靠着茶园吃香的喝辣的富人一夜之间没了家业,前头在茶园里做工的也全给赶出来了,这几日都在闹呢。”
路二叹了口气,“但闹有什么用,官府的事咱们老百姓能有什么法子。”
姜氏也把筷子搁下了,“前些日子你不是说竹园子里快没活了,要去茶园找活儿做,我看眼下还是别去了,去桃园吧,这个时候桃园最缺人了。”
路二摇头,“不成了,茶园的人早都过去了。”
镇上的百姓每年在三大类茶园轮转做工,日子过的有条不紊,几十年下来都习惯了,结果今年朝廷这么一出把一切都打乱了。
路景有些沉默。
在这个时代,官府就是王法,就是百姓的天,可能皇帝和百官一拍脑子想出的某个政策,压在百姓身上就是一座翻不过的大山。
所谓兴也百姓苦,亡也百姓苦。
从前史书里总是出现“死伤数万”,“死伤不计其数”这样的词句,那时候只是感慨,可如今身处其中,看着周围一张张活生生的面孔,路景实在做不到坦然面对。
*
“殿下,事情都查清楚了。”关胜肃然道:“吞并民间茶园的计策的确是高祁献的,市舶司那边和天竺谈了一笔交易,需要大量的茶叶,高祁想借此来保住罗承平。”
“如今安王和誉王都站到了高祁的对立面,朝堂上想必是一片混乱,他可太需要罗承平了。”
说到这里,关胜笑了一声,“还有个好笑的,咱们悄无声息拔了他不少心腹,弄得他现在一会儿怀疑安王,一会儿怀疑誉王,整日里疑神疑鬼,熬的须发都全白了。”
秦川却没笑,“若前阵子他乖乖舍了罗承平,兴许还能多活几日,但他太贪心了。”
关胜阴冷道:“如今这一出便是他最后的反扑,可惜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关肃呢,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刚到门口的关肃便扬声道:“殿下,属下在。”
“进来。”
“是。”
关肃带来了宋高朗的书信,上面呈报了近来京城大大小小的事件,秦川快速看过,然后放到一边。
“秦茂那头怎么样了?”
“回殿下,先前为了沧霞河工程,誉王不得不舍下脸面亲自去向高祁要钱,结果被拒,迫不得已誉王只能动用了自己的私库,损失了好大一笔,如今两人可算是结下梁子了。”
秦川轻嗤了一声,“高祁不是不愿给他,而是实在拿不出来,但秦茂必然是不信的。”
关肃:“的确是这样。”
秦川:“单子给他送过去了吗?”
他说的是罗承平的财物单子。
关肃点头,“送过去了,我回来的时候誉王正拿着单子和府上门客们商议呢。”
不用秦川问,关肃就继续道:“宋先生那边也送过去了。”
听到这里,关胜没忍住笑了一声,有时候他真想偷偷说一句,他家殿下可真够损的。
把单子送给誉王,但为了防止誉王贪污,又给安王那边送一份,这就相当于什么呢,相当于把一大盆钵钵鸡和酸辣鸡脚放在他面前,却只给他闻闻味儿不给吃,光想想这个画面,关胜口水就流一地了。
可怜的誉王,也不知道会不会呕到吐血啊。
说起茶园事件,关肃查到的要更详尽一些,“其实蔡乐贤是挤出了些银子的,可惜都被高祁打回去了,说什么关键时刻,让百姓吃点小小的苦,等将来大梁这一关过去了加倍犒赏。这么荒唐的说辞陛下竟然也批了。”
秦川冷笑,“一向便是如此,只要有人替他做事,不妨碍他眠花宿柳就成了。”
说到这里,关肃顿了一下,“殿下……”
“怎么?”
“听说陛下染上病了。”
秦川沉默片刻,语气复杂道:“当年母后就是撞破了他的好事才被厌弃,这几年母后还屡次试图劝谏,也不知她现下是何心情。”
关肃小声道:“应当是又悲又恨吧。”
秦川叹了口气,继而正色道:“传信给宋高朗,即刻行动。”
关肃和关胜迅速直起身子,“是。”
*
自从有了冰,路景的食单子立刻便扩大了,除了先前卖过的冰镇西瓜以外,他还泡了点桃子果酒。
说起果酒还得感谢关胜。
上回关胜来买酸辣鸡脚,无意中感慨了一句最近别院里桃子太多,他都快吃伤了。
路景便随口说可以拿桃子来泡酒喝。
关胜一听顿时双眼发亮,求着路景做一些,还主动提出可以帮路景寻找原料。
这下路景能跟他客气吗,果断要了一堆冰糖。
不知道关胜是怎么办到的,反正第二天他就给路景送了一大坛子过来,顺带着还搬了几大筐新鲜桃子来。
路景忙活了三天才把这些桃子全部做完。
如今正好过去一周,可以拿出来尝尝味道了。
这几天来买钵钵鸡的客人明显少了一些,大家脸上的表情也纯然不如先前那般轻松自得。
好在路景也刻意减少了准备的量,而且前期口碑已经打了出去,即便只靠着熟客也能卖个七七八八。
屠户和他娘子就是熟客之一。
“热死老子了,要是没你这钵钵鸡和酸辣鸡脚,我是真不想吃饭。”
屠户一边掀起衣角擦汗,一边端着个大碗过来。
“大哥,今日新备了点桃子果酒,要尝尝吗?”
屠户一听桃子两个字,马上把头甩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了不了,这几日家里都吃好几波了,听着这俩字儿我都有点腻得慌。”
眼下正是桃子上市的时节,价格便宜量又多,除了一部分用于入药以外,其他的自然流入了百姓家中。
条件好的比如屠户家,一筐一筐地往家搬,条件差些的人家捡着品相差的也能多买一些,最不济的,拿着筐去桃园子里捡捡摔烂的也能捡着不少。
所以大家是不缺桃子吃的。
“不是桃子,是酒,用桃子酿的酒。”
屠户眼睛一亮,“是酒啊,桃子还能做酒呢?”
“是啊。”
路景干脆直接给他倒了一小杯。
清甜的桃子果香混合着酒的醇香,闻着特别的清新,再加上路景还冰镇过,顶着这种天气,是个人都拒绝不了。
更别说屠户还是个好酒的。
“我尝尝。”
屠户直接一饮而尽。
“怎么样?”
屠户咂了咂嘴,仔细地品着嘴里残留的果香和酒香,眼里慢慢地浮起一层不可思议。
“这桃子酒还怪好喝哩。”
屠户的评价向来就是这么朴实。
路景笑了,“那你拿个罐子来,我替你装一些。”
“这哪儿成,你说个数。”
路景和屠户一家关系特别好,平日里互相照顾生意的时候都会多给一些,偶尔赠送点吃食也是寻常事。
在屠户的坚持下,路景还是收了他钱,然后给他装了满满一罐子。
屠户娘子睡晌午觉起来,鼻子刚一动就闻见一股很特别的酒香。
她立刻火冒三丈,自家男人是个好酒的,平日里有事没事就爱来两杯,但酒可不是什么贱价玩意儿,即便他们手里还算宽裕也禁不起这么喝啊。
好不容易等到天儿热起来,屠户喝酒的兴致淡了下去,结果一个没看住,这厮居然又偷偷背着她喝上了。
屠户娘子顺手抄起捣衣槌,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屠户条件反射,本能地做了一个藏的动作,做完他才反应过来,今日这酒可是景哥儿送的,他藏什么藏。
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辩解,捣衣槌已经无情地招呼在了他的背上。
“又喝!熬了几日终于熬不住了是吧,看老娘今日怎么收拾你。”
屠户嗷了一声,肥壮的身子十分灵巧地一弹,熟练地躲开了妻子的第二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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