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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生(近代现代)——徐徐图之

时间:2024-06-29 21:32:20  作者:徐徐图之
  可现在看这情况,老师们也不止一次讨论过,很担心是他本人自暴自弃,如果长此以往,那就肯定不行了啊。可这心理上的问题,难解得很。
  月考成绩出来的当天晚上。
 
 
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薄韧又准备早退回去,他这阵子没有上过第二节自习,压根学不进去,看着书和题也只是发呆,心里只想快点回家。
  何静娟身体还是不太好,和医院请了长假,院领导也很体谅她的情况,工会还组织来家里慰问了好几次,让她养好身体,再考虑上班的事。
  薄维文的小运输公司本就只有两辆货车,行情和收入都很一般,现在这情形,也都索性暂时不管了,聘请的司机们自己在接私活,缴分成也含含糊糊模棱两可,薄维文也懒得算账,只专心留在家里照顾妻子。夫妻两人也能作个伴。
  薄韧每天回家去,先看看他俩,和他俩说几句话,而后就回房躺着,也睡不着,每晚都睁着眼睛捱到三四点,有时甚至到天亮,到了上学时间,他又背着书包,做出一副好好去上学的样子,让父母安心。
  现在他又背了书包,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空无一人的教室门口。
  理科实验班的学生们也都忙着学习,无人出来打闹,门口每天都空荡荡。
  今天他被人拦住了早退的去路。
  杨樵拿了两本习题册,站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就挡在了他面前。
  “你去要去哪?”杨樵道。
  “你别管。”薄韧被他突然出现打了个措手不及,心虚极了,道,“你……回去上你的课。”
  杨樵非常着急,眼睛明显是刚还哭过的样子,道:“要不是今天邹冀说了,我都不知道你每天都要逃掉一节自习课。”
  薄韧皱起眉,他特别叮嘱过邹冀,不要告诉杨樵这件事。但他这次成绩实在太离谱了,邹冀既慌张又害怕,还是一五一十和杨樵告了状。
  杨樵道:“现在你给我回教室,我陪你上自习。”
  薄韧突然就很生气,语气也变得恶劣,道:“为什么你要来管我啊?让我就这样不行吗?”
  杨樵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眼泪忍回去,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
  “我知道。”薄韧一副耍无赖的样子,道,“你不要管我,你回去学习,谁也不用管我。”
  教室里的罗林听到了动静,忙走了出来,道:“千万别吵架啊。”
  “没有吵架。”薄韧答了句,也不看杨樵,说,“我走了。”
  他要绕过杨樵离开,被杨樵抓住了他的小臂,他看了看杨樵抓着自己的手,又看杨樵的双眼,说:“放手。”
  罗林很想帮忙劝解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呢喃道:“你们……你们……别这样啊。”
  杨樵忽然把手里的习题册一丢,那两本习题从二楼围栏处,被丢了出去,在风里发出书页翻动的哗啦声,而后是清脆的落地声。
  薄韧:“……”
  “那我也不上课,再也不学习了。”杨樵道,“你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陪你去啊。”
  薄韧梗着脖子看围栏外,半晌才发出声音:“你到底要干什么?能不能别管我啊?”
  杨樵反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能不能别让我这么难过?”
  他还抓着薄韧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我这里每天都好疼,你能不能帮帮我?求求你,我真的……求求你了,薄韧,求求你了。”
  他最终还是哭了起来,薄韧呆若木鸡了半晌,伸手抱住了他,说:“你别哭了,我错了,是我错了,别哭了好不好。”
  于是变成了两个人抱在一起哭。
  罗林也快看哭了。
  这时顾遥从他身后的教室门边探出头,看了一眼,伸出手指戳罗林一下,道:“别看了,快进来。”
 
 
第29章 萤火
  理科实验一班旁的楼道里,薄韧和杨樵并肩坐在高处的台阶上。
  抱头痛哭了一场,积压的情绪短暂得到了发泄,两人现在都稍稍平静了下来。
  “对不起啊,害你为我担心了。”薄韧道。
  这一阵子,他总是在不停地道谢,或不停地道歉,已经道出了肌肉记忆。哪怕此时面对的是杨樵,他开口第一句也是,对不起。
  究竟有没有真的对不起谁,他也不是太清楚。
  深重的歉意像冰冷的石块,压在了他的心头。
  “你没错,是我刚才太着急了。”杨樵道,“能告诉我,你这段时间都在想什么吗?”
  薄韧又沉默了。
  杨樵道:“告诉我吧,求求你了。”
  以前薄韧在应对杨樵提出的小要求时,经常会以要挟口吻提出“你求求我”,杨樵每次都会顺应他,说一句“求求你了”,他每次就会在杨樵的“求求你”之下,得意地去做好那一件事。
  “我也不知道。”薄韧想,他应该先解释为什么考砸,道,“书摊在我面前,一个字我都看不进去,考试的那些题目,我其实会做,脑子像锈住了一样,它一点都不转。”
  杨樵在意的重点从来就不是他的成绩,只说:“你太累了。”
  薄韧再次道了歉:“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想凶你,我只是想躲开你,不想让你来管我,谁也不要来管我。”
  “我喘不过气,想藏起来,想找个地方,谁也看不到我,那样也许我就……就自由了。”
  他说话的时候,杨樵把头转过来,一直看着他。
  他却始终看向了他的前方,声控灯的光线能照亮的区域有限,他目之所及,是楼梯的转角,教学楼的外面,那里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
  在他说完后,气氛又沉寂了数息。
  薄韧从看到杨樵在教室门口等他,就有一点害怕,当时他以为自己害怕的是杨樵会生气,会批评他没有好好学习。
  可其实这么多年,杨樵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对他生过气,没有批评过他,更从来没有试图“鞭策”过他。
  现在他把这些话慢慢地说出来,也渐渐地想明白了,自己在怕的其实是什么,他害怕的是杨樵会讨厌他。像他自己一样,一日复一日,极度地厌恶着自己。
  “是这样吗。”杨樵说话的声音很轻,说,“我这次,考得也不太好。”
  “……”薄韧不知该说什么,他现在脑子生锈一般,很是迟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说,“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是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杨樵静静看着他,说:“怎么不一样?我考个好大学,那你呢?”
  “我?我就这样吧,没救了。”薄韧说了一句从前的他绝不会说,想都不会想的话,“活着就这回事吧,没什么意思。”
  杨樵短促地吸了几次鼻子,明显是又哭了出来。
  薄韧没敢看他,心底沉重而冰凉。
  “你……”杨樵把镜框摘了,极力用镇定的语气问道,“你说活着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薄韧:“……。”
  杨樵固执地追问道:“你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薄韧低下了头,他忽然间很羞愧,一种他自己也解释不了为何而来的羞愧。
  “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他对杨樵说起了他无法对其他人诉说的内心,声音也带了哭腔,道,“我翻来覆去地想,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如果去死的人是他,更优秀的哥哥留下来,父母的心碎也许能少一些。
  如果他去死了,他自己也再不用忍受这好像没有尽头的痛苦了。
  家庭也好,学校也罢,在青少年的教育中,死亡一直是个禁忌话题。大人们对此讳莫如深,在很多时候,“死亡”比“爱”还要难以启齿。
  当一个高中生想到了生不如死,他自己的第一感想都是觉得,这太丢脸了。
  杨樵愣了好久,他知道薄韧这段时间过得很难,却没想到,有这样难。
  要怎么办?能怎么办啊?
  “好……好。”他用手背胡乱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又吸了吸鼻子,说,“你想怎么做,我陪你一起。”
  他做出了只有在这个年纪才能做出的选择,轻率莽撞,不计后果,只因身无长物,唯有自己。
  薄韧呆住,几秒后,他抬起头,错愕地看向杨樵。
  杨樵摘掉了眼镜,眼睛鼻子都哭得通红,说:“反正你要是……我也没法好好活不去,那么早晚结果都是一样的,还不如和你一起。”
  薄韧被震撼到了,又很茫然,他失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杨樵回答道,“说不定还真有地府或者天堂,我们要去排队报到,能作个伴,我不想一个人排队,也不想……我害怕孤单。”
  “……”这下轮到了薄韧傻了眼。
  半晌,他才颠三倒四地说:“不要胡说,你怎么能这样?你……你妈怎么办?你爸知道了,肯定会打死我的。”
  他忽又想到,如果真那样做了,杨渔舟没处打他,只能鞭尸了,这……真是字面意义的地狱笑话。
  “你疯了吗?”薄韧终于找回了理智,心里一阵后怕,他们这是在聊什么啊?
  他喝止杨樵道:“快给我住口,我听不了这种话,你怎么能……你这是在我伤口上撒盐,快停下你的想法,快住了!”
  他像是觉得语言力度还不够,两手上去捧了杨樵的脸,拇指用力按在杨樵的太阳穴上,似乎这样能把想法从杨樵的大脑中赶走一样。
  杨樵只是默默流着泪,两眼通红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片刻,薄韧放缓了语气,说:“不要再想这事了,你再想我就真生气了……我也没有真的想去、去那个。我就是太累了,我只是……”
  杨樵道:“我知道,我都明白。”
  薄韧却又委屈了起来,道:“你是不是故意来刺激我的?我还不够可怜吗?你也要欺负我。”
  “那是谁在欺负我啊?”杨樵突然按捺不住生气了,用他几乎没有用过的激烈语气,说道,“我每一天都来看你好几次,就怕你会把难过闷在心里,想和你说说话,让你早点好起来,可你有这么多心事,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跟我说?”
  薄韧支吾道:“我,我不是……”
  杨樵道:“你还总是问我最爱谁,我说过多少次?我最爱你,最爱的就是你。以前你老是嚷那么大声,说我心里没有你,原来都是贼喊捉贼,我最爱你有什么用,你心里如果有我,就不会在这么难的时候,还要推开我,还要躲开我。我们处了这么多年,都是白好了吗?”
  “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薄韧道,“你别再说了,也别再哭了,我真的再也不会那样想了。”
  杨樵也发完了火,剧烈喘息了片刻,道:“你、你对我发誓。”
  薄韧便道:“好好,我发誓,我再有那种想法,我就、就……”
  他想不出什么赌咒的誓词来,卡壳了一下,直视杨樵双眼的瞬间,他却想到了,认真地发完了誓:“我就会失去你。”
  “怎么咒我啊?”杨樵被哽了一下,也并不真的在意,想了想说,“反正你不能再那样想,否则我就不跟你好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薄韧道。这对他来说,是极其有威慑力的惩罚了。
  两人默默坐在一起,杨樵伸出手,摸了摸薄韧的头。
  薄韧慢慢侧过身,横躺在了台阶上,把头枕着杨樵的腿。一瞬间,就像回到了什么都没发生时。
  “会好起来的。”杨樵道,“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薄韧道:“嗯。”
  夏末秋初的晚风,淡淡地吹散了几许忧愁。
  不久后,下课铃响,杨樵还在晃神,薄韧想起了什么,噌一下起身,就要朝楼下跑。
  杨樵被吓了一跳:“干什么去?”
  “你习题册还在楼下呢,”薄韧快步跳下台阶,道,“我去捡!”
  杨樵仍坐在台阶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木头说他考得不太好?”邹冀十分无语,道,“是是是,一般一般,年级第三。”
  晚自习放了学,他又照例在学生车库门口等薄韧,看到薄韧和杨樵一起过来,察言观色之下,知道事情有了好转,非常高兴,也很乐意当气氛组,努力说些俏皮话。
  薄韧消沉了这些日子,要调整状态,还有点尴尬,看看邹冀,再看看杨樵。
  两人也都看着他。
  薄韧发言道:“嗯……纵向跟他自己比,年级第三,还是退步了。”
  “对啊,”杨樵附和道,“四舍五入,我也快变成学渣了。”
  薄韧两手插在兜里,道:“就是,就是。”
  在场唯一学渣乃是邹冀,发出一声冷笑,道:“够了,不要看不起学渣,学渣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吗?数学老师今天还夸我了,他教学几十年,从来没见过选择题能只拿到五分的天纵奇才。”
  杨樵马上笑了起来。薄韧慢了半拍,也终于挤出了暌违已久的笑容。
  “周末我给你补补数学吧。”杨樵提议道。
  “好啊。”邹冀瞥向薄韧,道,“周末你们都去我家,我们一起学习。”
  杨樵当然觉得很好,现在如果能把薄韧叫出门,那再好不过了。
  薄韧也没有表示反对,对邹冀伸出手,道:“车钥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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