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凌纾比你更适合当那把‘剑’的主人。”江御淡淡道。
看来於菟虽然能感知到玄星秘境里它那分魂彻底化作了灰烬,却无法探查出它到底是被谁,又是被如何杀死的。
“哦?”
於菟意味深长地叹笑一声,布满林间的红雾里忽然张开了成千上万只血红的眼。
“江御,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这句话从它嘴里飘忽而出,立刻和簌簌风声混为了一谈。
突起的血色浓雾再次被击溃在江御的剑下,四散缭绕的烟雾像浑浊的锈气,沾染到的一草一木都在顷刻间枯萎腐烂。
江御不动声色地抚过右手上那本不属于他的指骨,在那短暂的一个瞬间里他和於菟都没有再贸然出手,而是都心照不宣地寻查着对方的破绽。
“没了堕薮的你就这点本事吗。”江御少有地主动出言嘲讽。
刚刚和於菟交手数次,他能感觉到有什么藏在於菟的攻击之下,那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三番五次地想要钻进他的眼睛或是耳朵,他的剑锋无法捕捉到,只能依靠经脉里敦厚的灵气将那些无孔不入的东西撼碎。
就算是他,也无法保证能始终保持灵气毫不停歇地运转流淌。
“这话我也奉还给你。”於菟冷哼一声。
此前的交锋是他们二人的相互试探,於菟看似狷狂轻浮,实则将江御的每一次动作都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可惜它的那些小虫子没能钻进江御身体里,呵……它好久没看见人类在眼前被瓦解的样子了,那可是像打铁花一样好看的奇景,红的血白的花,人的皮和肉像是含苞待放的花瓣,筋骨则犹如茎和叶,炸开来时鲜血喷薄,像一朵朵游曳的焰火,美景,实在是美景。
这才是堕薮该有的用法,哼……季凌纾那没品味的墨族只是在暴殄天物而已。
还有这蠢货江御,真以为它把堕薮都栽在了季凌纾身上吗?
“看明宵惧了你那么多年,还以为你能让我玩得开心呢,”
於菟冷嗤道,
“可惜啊,看来你被他摆了那道后也算是废了八成……”
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在神的棋盘上站住脚。
通过刚刚的交手於菟已经找到了杀死江御的方法。
它不得不称赞江御的剑术确实高明,出手也果决狠厉,若它的身躯变成稠雾,江御的剑便四两拨千斤,而当它坚不可摧时,江御的剑锋便又变得削铁如泥。
而破绽,就在极硬与极硬相撞的那一瞬间。
在江御的剑斩断它躯体的同时,那整把剑都会随之震颤刹那,只要於菟足够坚硬,江御的剑越是有力,反震便也越是波澜壮阔。
那把剑远远不够好。
江御为了保住那剑不在反震中支离破碎只能抽动自己的灵力护住剑脉,而在那间隙,江御即是剑,剑即是江御。
於菟要在那刹那瞄准那把不知名的剑。
它将江御和那剑一起瓦解。
“明宵啊,看在你让江御丢了冰玉剑的份上,我到时会给你个痛快的。”
於菟邪笑道。
致命的一击一触即发,它甩出一计牢不可拔的利尾,在半空中留下蛇尾般的残影,江御只听风声就知这次的硬度非同小可。
他改为双手握住剑柄,脚尖轻点于翠竹之上,身形如燕亦如弯月。
他的剑法越是精湛,於菟眼底的兴奋便越浓郁。
“咔…咔咔咔咔咔咔……轰——!”
如於菟所料,刚悍的蛇尾在江御的剑下碎成了满地的雾气,那无名之剑也如它所愿的在江御手中开始振动。
就是现在!
空中响起一声古怪的佞笑,於菟使出浑身解数催动它此刻能驾驭的所有堕薮,在它的眼中那就是千万条游丝般的蛇,摇着尾巴如黑潮在瞬间将江御吞没。
开花吧,江御!
於菟近乎疯狂地咧起唇角。
它甚至为自己拟好了成圣的第一笔功德——为人间驱除了那独占春天和花开的凶物。
“这就是你的全力一击?”
江御冷淡如风的声音缓缓在它耳畔响起。
何其淡漠,却如魇梦。
血红如黑的群雾在剑光下悉数散去。
原来江御在剑振的那瞬间便松开了手,转而旋身踢剑,借力打力,剑花百转,不靠灵力而是靠身法消去了那足以碎剑的反震。
“全力?”
於菟冷笑,它千年前可吃过了轻敌的亏。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那重新回到江御手里的剑赫然被红雾腐蚀,消碎成了粉末。
“没的剑的剑圣还能有什么威胁呢?”
於菟快意起来。
这剑,江御离不离手都只有死路一条。
要么被於菟入侵炸成碎片,要么失去剑沦为鱼肉。
“……”
江御扔掉留在掌心里无用的剑柄。
“於菟,你刚刚太想杀我了。”他缓缓道。
“你死前只想说点这些吗?”於菟饶有兴致地考量着要如何将面前的人生吞活剥。
“我是说,多亏了你的杀意,我终于找到你了。”
“……什么?”
於菟忽然没来由地怔愣住。
濒死的感觉在它全身流淌起来……畅快,它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它会感到死到临头?
失去了剑再无反抗之力的,难道不是江御吗?
是因为它明白江御口中“找到它了”的意思吗?呵……它为了克制江御从未暴露过真身所在,对剑修来说找不到该斩断的目标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就算它刚刚为了催动堕薮暴露了所在,现在手里没剑的江御又能做什么……呢……?
呃……
风声中一声极小的断裂声如同刚刚泛起便马上破碎的泡沫。
那些凝固在半空中的眼球狰狞地倒映出江御手中近乎透明却寒光流转的一把剑。
不,那不是真正的剑。
那是灵气凝出的影子。
“咕……”
於菟的笑声戛然而止。周围的红雾,眼球,尾巴,都在那瞬间湮灭成灰。
这次轮到江御冷笑,
“於菟,你就这点本事吗。”
他轻轻摩挲着掌中的剑影,
“你也没让我尽兴。”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过了几个眨眼的瞬间,匍匐在远处被迫朝拜明宵星君的人群里忽然暴裂出一声惨叫,血色的花在祭坛下忽然绽放。
炸开成碎屑的是来自南部鱼族的一个鱼人。
一个曾在那被伪装成明宵星君的於菟像前跪拜过的鱼人。
於菟的笑声在那替死信徒的惨叫声中卷土重来。
它环绕在江御的耳畔,阴魂不散:
“江御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只要有信仰在,我就能一直再生啊。”
江御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勾起。
“三秒。”
“什么?”
“从我杀了你,到你重新出现,过去了三秒。”
“那又如何?”
於菟有恃无恐道。
江御扬起手中的剑:
“在这三秒里,我会把你剁得来不及再生。”
第153章 失而复得
“剁碎我?”
於菟啖笑起来,空中卷石飞沙的红雾也随着它的笑声不断战栗:
“能在三秒钟内碰到我再说吧!”
弥血的雾气疯狂地旋飞起来,像被搅烂的内脏汇入海底的漩涡,血色越来越浓稠越来越厚重,最终砰的一声化作一座数十米高的肉山,岿然地有了实体。
江御不曾见过於菟这种形态,常理来说对付他这种剑修就应该用刚刚那变化无常的雾态,才能让他抽刀断水水更流。
而且……
江御回头看向身后,距他三十步远的地方似乎有堵若隐若现的墙,墙的外面山明水净,而他所在的“里面”连空气都在缓缓变得沉重。
到底是上古凶神,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布下了这种无异于捕杀猎物用的结界。
其中玄机究竟如何,还得他亲自一试。
江御倏然提起手中的剑影,身形眨眼间就在於菟的结界中化作了一瞬的白虹,若此刻现场还有第三个人在场,一定会以为江御是在那刹那消失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江御的剑不仅剑锋强悍,速度亦快如雷霆,行剑时的身法也鬼魅而难以捕捉,且不论他能轻松斩断普通的神雾,大多数时刻其实对手连神雾都还来不及聚拢。
咚——!
只听岩刃相接,见华光万丈,於菟化作的肉山锵然含住了他的剑刃。
江御果断提脚踹去,手指微拢散去了掌间凝成剑形的灵炁,另一掌轰然拍向肉山横来的道道石峰,翩蝶般在半空中旋了几转才得以全身而退。
“如何啊江御?”
於菟咯咯咯地窃笑起来,
“你的剑再也碰不到我咯。”
“……”
江御眉心微蹙,接连又提剑朝肉山袭去,可仍旧是以被击退告终。
无论他从何种刁钻的地方突然出剑,那看似是山实则是血肉肌脉的肉块都能以近乎不可能的角度恰好突起,咬合住他握剑的胳膊。
五次之后,江御退回了原地,回眸看向身后的那堵“墙”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他轻轻眨了眨眼。
他所处的这块死气沉沉之地不是於菟的结界,而是於菟本身。
之所以能应对住他的每一次进攻,是因为於菟已经把他内化成了自己“体内”的一部分,如此一来,掌握他攻击的轨迹根本就不需要反应和思考,而是水到渠成之事。
这招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江御嗤笑一声,一面斩碎不断朝他抽来的肉臂,一面旋身朝“墙”外飞去。
於菟见状笑道:
“反应还真快,呵……不过你发现了又能怎样,从那个距离之外投过来的剑可在三秒之内把我剁不碎哦。”
江御没再理会,整个人的气息很快就消失在了於菟的感知范围里。
於菟却依旧有恃无恐。
当年他和明宵星君一战,虽因瞧不起人类而轻敌战败,却也由此点燃了它对人类的兴趣。
它拆解过不知多少具信徒,连同他们的灵魂都一起咀嚼,肉体凡胎的极限究竟在哪里,它比人类本身更清楚。
此刻它的躯体扩立出的这道边界也经过精密的计算,就算是明宵星君本尊来动用全力攝出一道神雾来,也能被它捕捉内化,毫发无损地吞噬阻挡。
哼……想到这里,於菟不禁自满地簌簌大笑起来。
等它和季凌纾融合取回堕薮,就算来十个明宵星君也不会再是它的对手。
肉山顶端哗然睁开一只含着竖瞳的红眼,直挺挺地瞪视着那辽阔无边的天。
它能感觉到,真正要忌惮的早已不是明宵星君……而是那连明宵都能腐蚀的……天道。
“明宵啊,你玩不过的东西也该让给我玩玩儿了,该是你让位的时候……了…………呃?!”
血汁在刹那间漫天飞溅,糊住了那直视天道的眼瞳。
凶神的无数只眼睛里第一次飘荡过短暂的茫然。
刺伤它的不是天道,而是绕到了感知范围外,又以它无法招架的速度折返回来直中它要害的江御。
“江御?!”
一剑穿邪眼。
“江御——是你?!这不可能!”
不可能有人类的速度能快过圣神……!!
一剑碎山脊。
“在哪——?在哪?!”
整座肉山颤抖着流动起来。
一剑封凶喉。
江御漠然地看着它零落。当他重新进入於菟时,於菟的内化需要时间,哪怕那瞬间短暂到几乎不能被纳入到知觉之中。
但只要那瞬间存在,他就能追上。
最后一剑,断筋破骨。
“呃啊———!哈……哈哈!疼啊!江御……我好疼啊!!”
“我好疼啊……师尊!”
於菟怪戾的惨叫最终变成了季凌纾带着颤抖的声腔,然而江御的剑却不曾有过一瞬的犹豫,照着它在信仰支撑下正飞快再生的躯体上吭呛又是数剑。
这疼痛和濒死都让於菟感到前所未有的欢喜,江御知道它发出的所有惨叫都只是在对它的信徒们曾经的行为进行模仿而已。
“师尊……你好狠的心啊!”
於菟依旧模仿着季凌纾的声音,咯着血怪笑着不断寄希望于不断的再生上。
“好疼啊,师尊……你当真要杀了徒儿吗!”
只要能让江御有一瞬间的犹豫……
喀——!
厚重的肉山被江御削成飞屑随风剥去,藏在最深处的丑陋凶魂被他一掌掐住,江御不顾掌心被腐蚀出的伤痕,几乎是一脚蹬在了於菟的“脸”上:
“疼?”
他居高临下地瞥向於菟,
“我徒弟的痛觉不是早就被你占为己有了么?”
“哈嘎——!”於菟发出让人分不清是快哉还是恐惧的叫声。
“还给我。”
江御冷冷落下词句。
此刻他不在乎自己身处怎样恶臭粘稠的血汤肉水,也不在乎这上古凶兽的体内是否会藏有瘴气和辛毒,直直地将手探入了那浑浊的残魂,于一片肮脏混沌中抓住了那属于季凌纾的痛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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