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富庶的部族会从平玉原买入大量的役奴以彰显地位尊贵,仝从鹤胳膊上的那刺青就是奴印。
“……八眼白蛛。”
仝从鹤如实道。
反正他已经被那个部族给背叛抛弃了,也不在乎泄露他们的消息,甚至打心底里盼望着那无情无义的白蛛一族能被人给屠灭满门。
“你只是奴仆而已,他们为何要专门挖去你的一双眼睛?”
江御又问。
从伤口看得出下手剜眼的人极其细致狠心,纵然是他,也没法让失去眼球的仝从鹤重见天日。
况且在部族斗争中最命如草芥的便是被从平玉原贩卖去的奴人,一刀抹了脖子,死了便死了,缘何要大费周章地先挖去仝从鹤的眼?
虽据江御所知,八眼蜘蛛最厉害的便是他们的瞳术,可仝从鹤身上半点墨族的血脉都没有,有何值得忌惮之处?
“奴仆……哈,”
仝从鹤似被戳到了痛处,他奋力地笑出声,可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然变得十分痛苦,
“对啊,我只是白苑大少爷身边的仆人而已,他口口声声说他离不开我,可最后呢?敌族的人把我们围困起来,说把他交出去就能放过我们……仙君,你知道吗?我正担心族人为了保命真把他交出去时,他居然同意了……”
“同意什么?”
季凌纾歪了歪脑袋,并未注意到江御的神色凝重了下来。
仝从鹤讥笑一声,
“他们让我装成族长之子,把我交给了敌族以求苟且偷生……那伙人竟然真的信了…哈,他们把我当成白苑,挖去了我的眼睛,折断了我的手脚,把我扔进了大川里……我啊,才不是普通的仆人,一开始他们买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在这种时候代替白苑去死的!”
小季凌纾听罢想了会儿才明白过来,被江御养大的他哪里见识过人心险恶,不禁瞠目结舌,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能安慰仝从鹤的话。
仝从鹤只兀自苍白地笑着,
“你说你师尊能帮我讨回公道,可我连公道本该如何都不知道。”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幸运的。
因为买走了他的小少爷从不打他骂他,给他睡好穿暖,甚至与他同吃同住。
原来同吃同住只是为了让他也能沾染上几分矜贵,好让别人一眼看不出他的真假罢了。
“你有慧根,”
江御缓缓开口,并未回答仝从鹤什么是公道,只是再次摸了他的骨,肯定道,
“鸦川的事外人不便插手,你能撑到遇见我也是道缘,你的问题我虽给不了答案,但你若有心,我可为你点化一二,只要你刻苦修炼,至少能练出保命的本事,你可愿意?”
“愿、愿意!”
仝从鹤闻言立刻起身,坐得端正,直身跪立在了江御跟前。
他想变强。
比任何人都想。
只是他骗了江御,他变强不是为了自保,而是为了把那些背叛欺骗了他的人统统也拉入炼狱。
作者有话说:
这周回忆局(x),回忆下章应该就结束看,有请独夏小朋友再和季凌纾小朋友再打一会儿架,师尊马上赶到现场ouo
第85章 芦花深处
仝从鹤与江御师徒二人同行了三天。
有金霞宗的灵丹妙药滋补疗愈,他的伤养得很快,前一天刚被从水里捞上来不成人形,第二天就早早下了床,候在江御门前等着他的指点。
江御起得不算早,推开门时看见仝从鹤晒得脸都发红了,眼窝处的伤口愈发触目惊心。
江御:“用过早饭吗?”
仝从鹤一怔:“仙、仙人也需要进食?”
江御轻声关上了门,没吵醒里头还在呼呼大睡的季凌纾,
“不吃自然也饿不死,但仙人也是人,进的了人间烟火,才能不忘世间疾苦。”
“哦……”仝从鹤似懂非懂,“那,那您说要点化我……”
“修道不是一蹴而就之事,赶这一朝一时并没有用处,”
江御顿了顿,他自然知道仝从鹤的求道之心大多都来源于不甘和怨恨,难免浮躁心急,他这是有意想磨磨他的性子,
“先吃早饭。你习惯喝粥,还是面点?”
“白粥就好。”
仝从鹤再着急也拿江御没办法,只能乖乖地跟着他。
二人用过了早饭,江御挑了几样他觉得味道不错的小菜让客栈掌柜送上了厢房,而后才慢条斯理地带着仝从鹤回到了昨日他们垂钓的湖边。
“昨日我见你身边有神雾环绕,虽然稀薄,但你就是靠它们辨别人和方向的?”江御问。
仝从鹤点了点头,在鸦川时,能够驾驭零星的神雾是他保命的底牌。
“那便简单许多,”
江御说着搂起了衣袖,俯身将手探入了涵波晶莹的湖水中,他轻轻一捞,竟从中捧起了一缕浮玉般的水缎,
“接着。”
江御将那水绸递予了仝从鹤。
水绸落在仝从鹤掌心便变成了一段白绸,触指间带着柔软的凉意。
“这是……?”仝从鹤虽看不见,但能感知到那绸缎之上流淌着的饱满精雾,这种品阶的宝贝,别说价值连城,根本就是千金难求,江御这是随手就要送给他?
“你眼睛的伤最重,恢复得也慢,太阳大的时候晒久了可能会肿烂,用它遮盖吧,”江御淡淡道,“这白绫变化万千,削铁如泥还是轻若浮尘都随主人的心意而变,你可融入自己的神雾感受一二。”
“多谢仙君!我来试试!”
仝从鹤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绸缎,遵从江御的指导,把自己身边那少到几乎聚拢不起来的神雾缓缓注入其中。
白绸起初动也不动,仝从鹤急得满头大汗,正是最气馁急躁时,白绸偏偏形随心转,“唰”的一声腾空而起,穿风而出,竟变成了一只雪白的箭矢,不受控制地在苇丛间乱蹿乱撞,眼看就要插进仝从鹤的脖子——
“叮——!”
江御出剑又收剑,速度快到仝从鹤根本就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那箭矢就变回了柔软的绸缎,奄奄一息地落回了仝从鹤手中。
仝从鹤有些懊恼地擦去了鼻尖上的细汗。
江御倒语气轻松:
“无妨,第一次能让它动起来已经算有天赋。”
他忽然一顿,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芦花丛。
仝从鹤闻声也侧耳听去,却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劲。
江御状似无意地回过身来,又与仝从鹤交待了些控驭神雾的要点,
“你自己再领悟几次,有不懂的问我便是。”
仝从鹤点头,刚想问江御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清风拂过肩头,江御已经离开了此处。
芦花丛畔,水满草深,湖光洌滟。
江御放轻了脚步,没一会儿就寻到了有对儿毛乎乎的灰狼耳朵从苇杆的空隙中冒了出来。
他不觉弯了弯唇,三两步走到跟前去,一把抓住了季凌纾的耳朵。
“……师尊!”
季凌纾吓得立刻拔了剑,那时他的身段还远没有江御高,轻而易举就被拎了出来,看清来者是江御后才又垂下胳膊,放下了手里的剑。
江御饶有兴致地捏了捏他的耳朵:
“躲在这儿干什么?”
“我,我才没有偷看,我只是路过!师尊喜欢吃鱼,我给师尊钓鱼吃。”
江御失笑:
“偷看我?还是偷看仝从鹤?”
“说了不是偷看……!”
季凌纾委屈巴巴地塌了耳朵,看着笑眯眯等着自己交待的江御,又闷闷改口道,
“师尊你,是不是要收别的徒儿了。”
“我见他有慧根,又命途多舛,只是指导他一二,让他不至于命如草芥罢了,”
江御顿了顿,把季凌纾的狼耳朵扶了起来,
“不是你昨日夸下海口,说为师能帮他讨回公道吗?我帮你做好事,怎么你还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
季凌纾双手交握,捏着手指头。
他只是怕师尊像捡他一样,把仝从鹤也捡回去了。
那仝从鹤模样清俊,又瞎了眼,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而且……而且他都听到师尊教他怎么炼化神雾了,师尊可是从来不愿教自己这些的。
想到在客栈里听到跑堂的说仝从鹤一大清早就在厢房门口候着师尊,自己却睡到了太阳晒屁股,季凌纾的危机感更甚。
是不是师尊嫌自己不够努力?
“没有不高兴?那怎么尾巴都耷拉到地上了?”
江御蹲在他身前,撑着脸笑意盈盈。
他其实是担心季凌纾昨日听到仝从鹤说鸦川的事,想回家了。
“我,我是想到这几日贪玩耽误了练功,心里不安,”
季凌纾随口找了个由头,总之他想和师尊还有仝从鹤呆在一起,免得师尊被仝从鹤的可怜和刻苦感动,真把他也带回金霞宗了。
别的他都能忍受,但徒、徒弟是要和师尊睡一张床的,花坞那藤床可挤不下他们三个!
“师尊,你也再教我点东西吧。”
“哦?”江御眨眨眼,他是前几日看宗内弟子被漱冰和羡阳的课业压得叫苦不迭,才想着把季凌纾带出来松口气,“真不玩了?也不睡了?”
“嗯!”季凌纾义正言辞地点了点头。
江御欣慰一笑,不知何时摸出了一本身法经,递给了他:“那你便照着此本功法继续强健体魄,从每日挥剑三万次开始。”
季凌纾:“……啊?”
多少?
作者有话说:
小狼被师尊忽悠坏了,一直以为师徒间都是同吃同住,睡一张床来着。
还有师尊始终不教小狼用神雾其实是小狼心里很深的一根刺,belike别的小孩都有老师给的高考真题和复习提纲、有老师领着按照考纲吃透教科书,只有你的老师不让你去上文化课还逼着你每天在操场跑步……
第86章 谢师
三日之后。
江御和季凌纾要向南去,游历下一个城镇,也到了仝从鹤和他们道别的时候。
说不清是仝从鹤悟性极高,还是江御指点有道,短短三日,他已经能将那白绫自如操纵,对神雾的感知也加深了许多。
只是他始终觉得,这样依靠神雾的修炼方式还是太慢了些。
为了感想江御,仝从鹤主动邀请了季凌纾,想和他一起去市集上逛逛,给江御买一份谢礼。
季凌纾见江御最终也没有提出过要带他回宗,对仝从鹤的态度便也友善了不少。
只是打从江御让他每天挥三万次剑开始,他就在和江御暗暗闹脾气了。
“你说要给我师尊买谢师礼,可你有银子吗?”季凌纾问。
仝从鹤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钱袋:“当然。”
前几日他练功时顺便会用那白绫宝器帮旁边村庄里的农夫砍砍树劈劈柴,零零总总攒下来了不少报酬。
“季小兄弟你呢?不给江仙君买点什么吗?”
季凌纾冷哼一声,小声道,“……他又没教给过我什么。”
“嗯?”仝从鹤没听清。
“我不知道要买什么,”季凌纾改了口,“而且师尊什么也不缺,他可挑剔了,别人买的东西他十有八九都看不上。”
仝从鹤笑笑:“看不看得上是一回事,心意又是另一回事。”
“那你买吧。”
季凌纾正钻在牛角尖里,心想仝从鹤当然得感谢他师尊了,萍水相逢的交情师尊就又是送法器又是教他用神雾,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大徒弟都没有这种待遇。
仝从鹤看出季凌纾的心不在焉,识趣地没再多言,二人一声不吭地上了集市,只有仝从鹤拿起件什么玩意儿主动问季凌纾江御会不会喜欢时,季凌纾才会应答一声。
而且回答大多都是“他看不上”。
那短短三日里,就算二人还有这样独处的时候,季凌纾的心思也全然都在江御身上,以至于百余年后他们在都皇城再遇时,季凌纾根本就没认出来仝从鹤。
二人挑来挑去也没挑出来什么好东西,这座城镇位置偏僻,并不富庶繁荣,集市上的货品也都以一些种子食物为主。
最后仝从鹤在一间茶铺里给江御包了块茶饼。
季凌纾见了,说得含蓄:“入口的东西我师尊最是挑拣……”
仝从鹤无奈地笑了笑:“我瞧着这里也买不到更好的东西了,今日之恩仝某记在心里,他日有机会一定涌泉相报。”
那时季凌纾并没把仝从鹤的话放在心上。
他一直以为江御无所不能,不会有任何软肋,也就不会有需要他人相助的机会。
“仝大哥,”
季凌纾蹲在茶铺门口等仝从鹤买茶时,发现来往许多人都打包了茶饼,还找老板要了笔和纸写上了敬师之词,贴在了礼盒外,不免好奇问道,
“为什么今日这么多人都在买谢师礼?”
仝从鹤算了算日子,向他解释道,“今日是農月十一,平玉原的丘辰礼。”
“丘辰礼?”
“相传明宵星君的老师名为丘,丘辰礼是平玉原的人们为了纪念先圣先师而设下的礼师之日,我听说平玉原最富庶的都皇城里每逢此日还会设宴会餐,所有私塾和学堂里教书的老师都能参加。”
仝从鹤顿了顿,不知是否有意,又补充了句,
“仝某以为,在丘辰礼这天收不到学生谢礼的老师应该会很失落吧。听说有的地方会用收到谢师礼的多少来考量一个老师的能力和本事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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