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季凌纾回想起江御此前的种种娇贵,怕痒怕烫怕凉,这也嫌苦那又嫌辣,甚至在天沼山中能比他先一步听到凶兽的动静,竟然都是拜此药所赐。
江财眼里的鄙夷加重几分,
“你看你小子果然试过。哎呦……你是多少钱把御儿买走的,御儿如此名器,你应当补个差价给我……”
季凌纾听得面红耳赤,这江财所作所为和他师尊讲给他的人伦礼法完全相悖,
“你、你简直……没羞没躁,为老不尊!”
“装什么死正经。”江财不屑道。
“那他现在到底是怎么了?你诊出来什么毛病没有?”
“什么事也没有,甚至连热都退下来了,依我看,”江财刻意卖起关子,压低了声音凑到季凌纾身旁,“他只是在做噩梦。”
“……”
季凌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间一个字也没憋出来。
江财起身拍拍屁股,大摇大摆地说要去给他们做饭吃,留季凌纾一个人在屋里面对做噩梦的江御。
最终季凌纾长长叹了口气,替江御撩开额发,擦去他脸上的冷汗。
“早些醒来吧。”
——早些醒来吧。
江御也曾这么对季凌纾说过。
梦境里的一切都白蒙蒙的看不真切,那是履行婚约的前一天,在明宵星君的神殿里,江御勾着季凌纾,带着他亲自养大的徒弟堕落至叛神。
祭坛做淫台,在神像前呼之欲出的并非梵文,而是最下流轻贱的诳语。
噩梦从云雨落尽时渐明,江御看见自己身上一片狼藉,但却不着急清理,月白的狐裘盖在了季凌纾身上,殿外积云欲摧,仿佛神君降下的天怒。
但季凌纾睡得很熟,或是说在江御布下的阵法中一切都温暖安然。
江御附在他耳畔,说季凌纾,快些醒来吧。
季凌纾和现在的江御都无从得知,为什么那日师尊要让他快些醒来。
凌乱的记忆像那日倾盆而下的碎雨一般窸窣入梦,江御梦见他在陌生的釉玉般的楼宇之间疾行,就像刚捱了羡阳的鞭子一样,浑身刺痛仿佛受了伤。
他看不清晰,却能回想起自己是在和什么人对峙,冰玉剑的锋芒叠浪回溯,他剑斩斜阳,对面那人却阴魂不散。
下一瞬雷声轰鸣,风浪潮水涌入眼眶,浓墨一样的层云未曾惊扰季凌纾,却绊住了江御的脚步。
电闪雷惊,对方一掌击向他的胸口。
没有震碎他的心脉,却像是抓住了他心口那处艳红的咬痕,狂风随之骤起,胸口的痕迹竟化作一连串破碎的花瓣,飞扬而散。
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将江御拉扯下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不断地坠落。
白衣翩翩,终是埋堕入深渊。
翌日张灯结彩,红妆华光,骤雨渐歇,神怒平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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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雷雨夜
短短半个月余,金霞宗内的红绸华缎已经全部撤了个干净,恢复了往日的庄肃。
金云碎影三千里,霞里流光镇山河,金霞宗虽以入宗结界处终年不熄的金光流霞得名,其内里却处处清伦素裹,除了满宗缓满流淌的神雾偶尔掩映出澄彩的日光,一切楼宇装潢都泛着水墨般的斑青。
很符合人们对修仙者静心寡欲、澄明心境的想象。
除了兰时仙尊的花坞。
江御不喜玄岩的沉闷,也厌倦玉器的单调,故居住之处皆为华木所筑,伫立于神雾最为单薄的山顶,居所内也不像木林海所住的青阳峰那般摆满华贵宝器,而是种满了花。
季凌纾每日必修的功课之一就是帮师尊浇花。
窗沿外一丛丛蓝白夹杂的叫无尽夏,门上吊着的是早金莲,院落里常年绽放的是一种叫的雪光的月季,曲水边的腊梅名为月角。
江御很爱惜这些花,据说他院里这些花的年岁比宗主玄行简都要长。
季凌纾却没那么喜欢。
他有记忆时这些花就已经翩然开放在这里,是谁为江御寻来的花种,谁陪江御一起栽种,在他之前又有没有别的少年也如他一样,会替睡过的江御记得浇花翻土,他都不知道。
昔日季凌纾练体锤身时,江御就坐在檐下煮茶,时常会望着那些花发呆。
季凌纾很怕他是透过那片花影重重在看着另一个人。
江御不曾提及,季凌纾便也识趣地没有过问,虽不喜那和他半分钱关系也没有的花丛,但他从未蓄意折毁,甚至没有一天漏掉浇花。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是江御从小就教给他的训诫。
虽然成年之前他的乾坤并不大,只是能装得下江御,和江御身边影影绰绰的这片花海而已。
“轰隆——”
雨悬灯乱,草木震动,夜色中黑雷聚生。
蒋玉护住手中的灯烛,冒着雨抱着厚厚的几层被褥跑到院里,给那些正打苞的雪光披上褥子以遮风挡雨。
短短数天,花坞中的这些绿植已有颓势。
蒋玉能做的只有尽己所能地悉心照料而已。
搭好遮雨棚后已是寅时,夜深雾浓,雷雨没有停势,蒋玉浑身湿漉地回到房里,坐在他自己铺在地上的床榻上沉沉地叹了口气。
花坞里的一切陈设包括生息用度他能不动就都没动,被羡阳仙尊带回金霞宗这么些天,他连传闻中江御正在修复那尊神器的毛都没有找到,除了每天都烧高香许愿原主能早日回来,几乎谈得上是一无所获。
要不要去向金霞宗的宗主求助?
蒋玉犹豫不决,他实在没把握能取得玄行简的信任,除了玄行简之外,还有谁能对他或江御施以援手呢……
“咚咚——”
房门被轻声叩响,蒋玉猛地一惊。
“兰时兄,是我,敬玄,”
屋外传来一道清亮柔和的男声,
“看你烛灯未熄,是还没睡吗?我刚才出关,听羡阳说你失忆了?宗主放心不下你,每天都在砸我的结界喊我来看看你呢。”
敬玄语气里带着和善的笑意,蒋玉稳了稳心神后给他的开了门,只见来者墨发如瀑,眉目清雅,头上披着一件神雾凝成的鎏金透明的蓑衣,像是把落日时波光粼粼的湖面给提起穿在了身上一般。
蒋玉被这巧妙的术法震撼了一瞬。
从他在这个世界醒来开始,遇到的要么是不会操纵神雾的季凌纾,要么是一通业火狂暴乱烧的木林海,还没见过有人把神雾用得这般美轮美奂。
这就是金霞宗的敬玄仙尊。
和江御、木林海并列三大仙尊的敬玄不似前两位那般身负杀伐凌厉之气,所擅长的也更多是占卜、祝神和医术。
游戏中他的出场并不多,蒋玉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至于他的过去未来、是敌是友,则一概不知。
“啊呀,”
敬玄一进屋,怔愣了一下后掌中立刻聚起了温暖的神雾,拂过蒋玉湿透了的衣裳,
“你屋里漏水啊?怎么淋成这样?”
被神雾淌过的地方暖融融的,水汽像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
“刚刚我在外面搭了会儿花棚,没注意就被淋透了。”蒋玉解释道。没办法,他又不会控制神雾给自己变出把伞来。
“喔,外面那摊乱七八糟的东西原来是你搭的啊,”
敬玄笑笑,
“真是,我就闭关了这么几天,没想到就发生了这么多事,鸦川墨族变了天不说,连你都失忆了。哎,我都能想象玄行简半夜愁得睡不着觉的样子了。”
“你熬夜修炼,半夜出关还要来探望我,也很辛苦……”
话从嘴里溜出去蒋玉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原本是想客套几句,可修仙者哪里有什么白天晚上、熬不熬夜的概念……
蒋玉悄悄观察敬玄的表情,敬玄却还是笑意盈盈的:
“兰时兄说笑了,我此次闭关并非要渡劫破关,只是去聆听神语,解读天意罢了。玄行简在神殿外嚎了那么久,我就顺便帮兰时兄你算了一卦。”
“帮我……?”蒋玉不觉紧张起来,敬玄做的事就像神官一样,他帮自己算卦,不会算出来他的身份吧?
“嗯,帮你揣摩了一下此次劫难应当如何应对,”
敬玄一边说着,一边一缕缕地帮蒋玉催干湿透了的头发,
“你猜天象如何?”
窗外雨冥雷集,垂吊着的早金莲摇曳出重重香影,模糊不清地将蒋玉笼罩其中。
蒋玉咽了咽口水:“敬玄兄,你就别卖关子了……”
敬玄瞧他似乎有几分紧张,不免又笑了出来,
“你不是向来不信神的嘛……喔,我差点忘了,你现在失忆了。”
蒋玉觉得他话中有话,却又不敢轻易开口试探。
敬玄继续道,
“天道承你,顺辰通烛,增华扬采。”
“……”蒋玉心里叫苦不迭,这在说什么话,他一个字都没听懂。
只见敬玄双手捧起被他奉在台上的冰玉剑,略有吃力地喘了口气,递向蒋玉。
蒋玉犹豫半晌,还是接过了剑。
但和他当初使尽浑身解数才把这剑拖进屋里摆上剑台时不同,暗淡如铁板的冰玉剑在他手中只沉寂了片刻,几秒钟后,光华万千。
敬玄眼底的笑意如溶溶薄月,
“天道庇佑着你,犹如此剑,群星拢月。”
蒋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冰玉剑这是认他为主了??
“兰时兄稍安勿躁,此劫便可无为而度。”
敬玄拍了拍他的肩,
“失忆的事还须我回去翻翻古籍,兰时,你也该早点休息才好,有些事,你太过挂念反倒会乱了天运。”
第30章 无穷碧
平玉原的皋月雷雨盛行,淙淙一夜把霾色洗尽,隔天又是日高烟敛。
江御服用过退烧药后又不安稳地睡了一觉,快到晌午时才动了动眼皮,被守在床头的江铁牛发觉,一嗓子给喊得清醒:
“爹爹,爹爹快来——!我哥他醒了!”
“小声点不行吗,你再喊两声全村人都该知道你哥病了。”
掀开帘子进屋的是季凌纾,他轻车熟路地将江铁牛给拎出了卧房。江御正扶着窗沿缓缓坐起身来,揉了揉右手指节。
软绵空荡,好像有什么东西像水潮一样,在他睡着时顺着他指间的空隙流淌而去了。
“醒了就起来把药喝了,”季凌纾不客气道,同时舀了舀手里端来的一碗粥,“还有这莲子粥也一起喝了,下火的,挨过羡阳的鞭子后体内虚火肯定重得很。”
江御一口将江财煮的那盅黑乎乎的汤药饮尽,擦了擦唇角又接过季凌纾递来的陶碗,荷香融着莲心微苦的青润气息淌入鼻息,滋润喉咙。
他“唔”了一声,疑惑道,
“现在才午月中旬,哪里来的新鲜莲子?”
“村南那口水塘里采来的,”
季凌纾耸了耸肩,
“我还想问你呢,寻常的夏初我师尊花樽里的荷花才刚打苞,你们狗牙村倒是热得快,这么早就满塘绿叶不见一朵花了。”
“你说这里就是狗牙村?”
江御眨了眨眼,如梦初醒般环顾了一周。
是了,这破败简陋的柴屋和他的记忆渐渐重合,他看向躲在门边偷看着他们的男孩,缓慢地认出那是他的弟弟江铁牛。
回想的过程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陌生感,在来到狗牙村、见到真实存在的江铁牛之前,江御仿佛只是记得有这么一座村落、一个弟弟存在,但却怎么也无法回述出更加具体的细节。
比如他不知道江铁牛是胖是瘦,不知道江财有没有白发,更不知道狗牙村的南面有一片荷塘,那里的荷花在初夏就已谢落成莲蓬。
他对狗牙村的印象甚至不抵昨夜那场青黄不接的梦境深刻。
想到这里,江御缓缓褪下半肩的衣物,看向在梦里捱过一掌的心口。
见他突然脱衣服,季凌纾惊得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突然干什么!”
“看伤口恢复得如何。”江御淡淡道。
挂在他颈前的怡宵锁琅玕叮啷,顺着锁骨间的平坦坠下,银链被刻意为之地垂贴在小腹间——季凌纾僵硬地别过头去,不敢再往深处看。
面前的人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师尊,一颦一簇却又像极了他的师尊。
季凌纾就算做再血气方刚的槐梦,也不曾敢把那象征着卑淫放浪的怡宵锁锁在他师尊身上过。
江御并未察觉到他的不自在,正认真低头查看自己的胸口处,那里白皙平整,没有任何伤痕印记。
他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转而又风轻云淡地将衣裳穿好。
“对了,我总算搞明白怡宵塔那狐狸给你喂的是什么药了。”
季凌纾干咳一声,
“那药能让人的官能变得更加敏感,你爹说没什么毒性,也无药可解。”
江御闻声怔愣了片刻。
哦,他爹江财,是个村医。
“怪不得我听人说话都觉得吵,碰水觉得冷,喝茶又觉得烫,连昨夜雷声都觉得格外刺耳。”
江御叹了口气,此前的种种“娇贵”都有迹可循。怡宵塔的药想也不用想,秽色铺陈,原意肯定是为了方便房中之欢。
“刺耳?你是害怕吧,”
季凌纾抱着手冷嗤道,
“一打雷你就发抖,还拽着我不让我走,害得我……我……”
“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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