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宗门大比结束之后,你便去文渊峰修习吧,我——”
那根弦猝然断裂,兰则安脱口而出:“师尊是不要我了吗?”
褚漫川诧异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师尊让我去文渊峰,不就是不想要我了吗?!”兰则安死死盯着褚漫川,语气也凶巴巴的,像是质问一般。
褚漫川瞧他眼圈都有点红了,可怜巴巴的,像受到了多大委屈似的,整个人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小兽。
……额,就是体型大了些。
这么想着,褚漫川一个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
兰则安狼狈地侧过身,身体微微发颤。
看来师尊……师尊他是真的不想要自己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脸色刷一下白了。惶恐和害怕像暴风雨一样席卷而来,心口像是被放了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兰则安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数个念头飞快划过,他急于抓住些什么好能继续留在藏月山,脑中灵光一闪,蓦然出现了一句话。
“师尊!”他想也不想就开口唤褚漫川,急切道:“弟子在修真界听说了一句话,不知道在仙域里还适不适用。”
褚漫川微抬下巴,散漫开腔:“你说。”
兰则安看着他,目光灼灼,一本正经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既——”
褚漫川表情一僵,眼底的笑意顷刻间化为乌有,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这句:“滚出去!”
兰则安愣了下:“师尊?”弟子话还没说完呢?
“出去。”褚漫川的眼底覆上了一层冰霜,让人只消看上一眼,脊背就禁不住开始冒冷汗。
周围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一样,充斥着让人窒息的压抑感。
兰则安心里咯噔一下,面面相觑半晌,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来补救一下。
他第一次见师尊这副模样。
他知道师尊生气了,却又不知道师尊为什么生气。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难道是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直觉告诉兰则安现在不能走,不然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于是他慌忙叫道:“师尊!你别生气!是弟子失言!”
褚漫川眯了眯眼,气极反笑:“你还叫什么师尊啊?照你所说,你觉得应该叫我什么?”
第18章
果然,他说错话了。
师尊不喜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
他不该故作聪明,自以为跟师尊亲近。
兰则安默默低下头,在道歉和沉默间犹豫不决。
“你说,你应该叫我什么?”褚漫川紧盯着他,眼神极冷,声音明显透出几分气急败坏的意思。
兰则安心绪不宁,却还是抬头直视着他的眸子,果断道:“师尊。”
“不是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吗?”褚漫川冷笑出声,眼神里的嘲讽之意昭然若揭。
“是弟子胡言乱语!弟子在外随便学了些东西,就在师尊面前卖弄,是弟子不对。”兰则安语气诚恳,什么都没再问,也没有要辩解的意思,“师尊,您惩罚弟子吧。”
褚漫川微微眯眼,漆黑的眸中晃出一抹嘲讽的笑。
……
“师尊,你觉得依我们现在的关系,弟子是不是应该换个称呼了?”楚崖从后面环住褚漫川的腰身,嗓音喑哑暧昧,话里暗示意味十足。
耳边是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褚漫川觉得有点痒,就想推开他,但刚一伸手就被他握住手心,十指交叉,扣得很紧很紧。
楚崖的手掌很热,力道也很重,被他牵住,褚漫川渐渐也觉得热起来,时间一长,就懒得松开了。
“随便你。”当时,褚漫川放松地依偎在楚崖怀里,被男人的气息环绕,一点也不想动。
阳光穿过枫叶间的缝隙,落了他们一身。风吹过,那些金色光斑就在他们四周摇曳,美得不像话。
褚漫川慢慢来了睡意,意识昏沉间,听见兰则安在他耳边低语:“师尊,我想做你的道侣。”
“按照修真界的叫法,好像是……夫君?”
……
还真是人心易变啊,一千年不到,就给自己生生降了一辈。
这事绝不会随随便便就翻篇了,他得好好想想,怎么惩罚面前这个混账。
褚漫川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眉宇间的寒意凌厉逼人,兰则安便是没抬眼,也能清晰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这道锐利目光。
审判迟迟没有落下来,兰则安站在褚漫川身前,觉得脖颈那里正悬着一把剑,剑刃紧贴他的皮肤,一冷一热,两种极致的反差像是把他放在了烈火上炙烤。
正此时,传来了一声泠泠鸣响。
褚漫川微抿了下唇,淡声道:“有人来寻你了,你先过去吧。”
找我的???
兰则安惊诧抬头,怔了一瞬,应声道:“是,师尊。”
褚漫川没搭他腔,看都没看他一眼。
兰则安眼睫颤了颤,没忍住又说了一句:“师尊,我很快回来。”
褚漫川继续不吭声,丝毫没有要接他话的意思。
兰则安没法,只能先按捺住失落的情绪,欠身行了一礼,转身快速下了山。
看见山脚站着的人时,他还愣了下,没想到居然猜错了人。他当是蓝义过来找他,结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却是白翀。
“兰师弟!”白翀兴致冲冲叫他:“我师父让我来找你,他说要送个东西给你。”
“我?!”兰则安一头雾水,神色茫然,“师兄,你确定……这不是送给我师尊的吗?”
来到万世仙宗之后,除了宗主师鹤语,他就只见过器合峰峰主段至,还是今日才听师尊跟他说起五峰峰主,知道钟恒的名字。
他一个刚刚化形、实力低微的花妖,哪里会被一峰之主放在眼里呢?
白翀却是一点也没犹豫,声音很是认真:“就是送给你的!师父还让我一定要亲手交到你的手中。”
说着,他把手里的方形玉盒递了过来,那玉盒由白玉制成,没有一丝一毫的疵瑕。兰则安接过来时,入手温热滑腻,神思也是莫名一清。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一会儿,隐隐嗅到了一丝清浅的茶香。
“对了师弟,刚才在路上,蓝义邀我去婆娑古境,我答应了。他说还不确定你要不要去,让我再过来问你一声。”白翀语气松快,眼中跃动着光芒。
兰则安这时才记起这件事,斟酌着开口:“我还没问过师尊呢……这样吧白师兄,等我下次再见你时就给你答复。”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白翀爽快答应下来,“师弟,我得先回去了,师父他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
兰则安双手捧着白玉盒,恭谨道:“师兄,替我向——”
“没事师弟!”白翀大剌剌挥了下手,嘴角扬起,无所谓地说:“师父他老人家不在意这些虚礼,他还让我跟你说,叫你别放在心上,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
“不用送,我走了啊师弟,有空再来找你玩!”白翀仰头看了下天色,压根不给兰则安开口说话的机会,嗖一下就跑远了。
等兰则安拿着玉盒回到藏月山山顶时,小院中已经不见褚漫川的身影了。
正屋门窗紧闭,听不见一点声音。
兰则安眼巴巴看着房门,眼眸迷离,心潮起伏不定。
正值黄昏,大半边天都是绚丽的金橘色,落日余晖映照着火红的枫叶,折射出晃眼的金光。
这棵红枫原本长得极好,但繁茂的枝叶却把山顶这处小小的院子遮了大半,白日里都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感觉,让人心头压抑烦闷。
自从师尊砍了一半枝桠,天光落进来,这里就像是变了个样子,树显得更挺拔了,小院也变得通透了。
兰则安挺直地站在廊檐下,目不转睛看着正屋房门,光影西斜,屋子的轮廓变得朦胧恍惚。
其实……他也只是把师尊当师尊,绝非像他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是从来都不曾想过的。
“还傻站在那儿做什么?是想让为师出去请你吗?”
熟悉的声音从屋里传出,带着不甚明显的薄怒,兰则安瞬间回过神,条件反射道:“师尊,弟子回来了。”
话一出口,他脑子轰的炸开,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人都站在院子里了,师尊叫他进去,他居然还会回师尊这样的话。
兰则安耳朵红了个彻底,他不敢再耽误,轻轻推开门,快步走了进去,道:“师尊,白师兄送来了这个。”
褚漫川扫了眼,不感兴趣地说着:“既是给你的,你收着便是。”
兰则安抬眸,看褚漫川一点也不意外的模样,心里就清楚了。
他收起白玉盒子,正色道:“师尊,弟子还有一事想跟您商量。”
“你指的是跟他们去婆娑古境?”褚漫川悠悠然道。
兰则安怔道:“……是。”
“去吧,我准了。”褚漫川轻描淡写地开口,面色如常,一副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样子。
兰则安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看着褚漫川,无端有些失神。
褚漫川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遂道:“你先下去吧,今日早些休息。”
“那,弟子告退。”兰则安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后,他的脚步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下,临时改变了主意,朝着书房去了。
书桌边,兰则安坐得端正,面前放了一本崭新的空白册子。
这是他自己闲时做的一本无字书,墨绿色的封面,用白色粗线装订而成,仿着楚崖藏在书架底部的那本,也是做来记录习剑之途的心得。
原本他是想跟楚崖师兄一样,记录修习君子剑的剑道,但直至今日,他才知晓他弄错了。
[吾之道乃修心,非是剑修之道]
兰则安写下这句话之后,端详良久,才在下面添上一行小字。
[诚如楚崖师兄所说,君子剑乃心]
“楚、崖。”兰则安轻喃出声。
他往后翻了一页,眸色微沉,在空白的纸上继续写着。
[今日宗门大比,我输了]
[我本来没有什么太大感觉,只是觉得愧对师尊,觉得自己不配做仙尊的弟子]
[我听见许多人在我耳边提起楚崖这个名字,我本来是不在意的,直到我听见师尊也说起这个名字,我才知道,我是在意的]
[可我在意的,好像不是楚崖,却又好像是楚崖]
[我在意的,好像是师尊,又好像是师尊和楚崖他们两个人]
第19章
千秋山。
今日是兰则安在宗门大比初选赛的第二场比试。
这一场的对手是文渊峰的向南雪,以画入道,以画修心,也是兰则安三场比试中最感兴趣的对手。
光影石上清晰显示着他的名字。
仍然是十七号擂台:文渊峰问道山向南雪,器合峰藏月山兰则安,上仙二层。
兰则安站在光影石正前方,神色平和,眉眼间隐约透出一种有别于他人的超然。
“则安——则安——”
乍然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兰则安先是愣了会,随即转过身,声线平淡:“黎师兄。”
对面那道红衣身影蓦然一顿,黎修凡脸色微僵,眼神也随之变得黯淡了些。
“则安。”他到底是没有改称呼,走到离兰则安两步的地方停下,扯出一抹笑,“我自回到沧净山以后就在闭关,不小心忘记了这次宗门大比的时间,昨日才出洞府,听说你第一次比试时身体不适,现在可曾好些了?”
兰则安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浅笑,声音沉稳有力:“让师兄费心了,我没事的。”
“就是说啊,能有什么事呢?若我们修仙之人还是那副病怏怏、一步三喘的样子,那这个仙,我看倒不如不修呢。”一道讥诮的男音在黎修凡身边响起,口吻带着不加遮掩的恶意。
兰则安循声看了过去,也是一袭红衣,只是这人的体型要比黎修凡魁梧了许多,从鬓角到嘴唇四周长满了细密的胡须,这会儿正双手环抱着胸,周身透着一股子落拓不羁的洒脱。
“师兄!你不要乱说!”黎修凡侧身看向身边跟着的男人,声音不悦,“则安的本体是帝兰,身体本就孱弱些,若是你再胡言乱语,以后就不要跟我一起出来了。”
兰则安嘴唇微动,正想说些什么,却被红衣男人直接打断:“抱歉,我只是没想到剑尊的新弟子竟会这样虚弱,我看你跟你师兄楚崖长得像,还以为实力也差不多呢。”
这话,红衣男人是面向兰则安说的,声调犀利,脸上没有一星半点觉得抱歉的意思。
不过这种话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兰则安神色漠然,内心毫无波动,只准备打声招呼就走:“我——”
“哦对了,听说你刚来宗门没多久,应该也不知道我是谁。”男人第二次打断兰则安,声音铿锵有力:“那你记住了,我叫屠不休。屠杀的屠,不休,是无休无止的意思。”
“你够了!”黎修凡忍不住拔高了音量,隐忍了许久的怒气终于燃烧起来,“你也知道则安他刚加入宗门,那你这是什么意思?恃强凌弱?还是以大欺小?”
“师弟,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屠不休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抬手挠了挠鬓角的胡茬,支吾道:“我……我就是想跟这位新弟子认识一下。”
“屠师兄所谓的‘认识一下’就是不给兰师弟任何说话的余地吗?”又是一道声音插进来,兰则安都有种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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