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微微一动,被人从外往里推开一道缝隙。
先是圆角的托盘露出来一点,紧随其后,蒋屹的脸也跟着显露出来。
他去而复返,换了个新的红木托盘,重新端了两杯牛奶,一盘切好的水果。
杜庭政没反应过来,一路望着他到了眼前。
蒋屹绕过他,把托盘放去桌子上。
“还不起来,”蒋屹把牛奶依次拿出来,“北开源这套对祝意都不管用了。”
“对你管用吗?”杜庭政问。
蒋屹顿了顿,继续把水果也端出来。
做好这些,蒋屹又问了一边:“你起来吗?”
他拽了把椅子坐,杜庭政刚要动身,就听他说:“不起来就跪着吧。”
杜庭政双肩回到原位,仰头望着他。
他跪也没个跪相,大剌剌的敞着膝,浴袍下摆乱七八糟掉在地上,领口处摇摇欲坠。
浴袍之下的大腿上新旧交加,有很多深浅不一的伤疤,但无一意外都是圆形。
最近的两处应该是今天的,那边缘发红,周遭泛白,像是发炎了。
烟疤。
蒋屹移开视线。
过去这么多年,杜庭政大概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会采取这种方式来挽留一个人。
“我错了。”他闭了闭眼,“蒋屹,我错了。”
他反复说着‘错’,想要一个机会。
决策权到了蒋屹手上,他不用偏头,就能看到杜庭政紧绷的下颌和皮肤下暴起的青色血管。
实际上他没有拿捏的意思,这一刻甚至没有用什么计谋。
坚持到现在,无非就是咽不下一口气。
他赢了。
杜庭政痛苦,后悔,跪地求饶。
蒋屹从不说大话。
——下一步要怎么样呢?
茶水间里过盛的灯光笼罩着他们。
地上过深的影子有明显起伏的轮廓。
蒋屹伸手摸了摸杜庭政的头。
杜庭政仰起眼睛望着他。
他很少用这个角度,这种目光仰望着什么。
蒋屹忍不住伸手盖住他的眼睛。
杜庭政唇线动了动,喉咙也跟着干咽了一下。
他重新燃起希望,在黑暗中抬起下颌。
“我看不清你。”蒋屹说,“你想好再说,你要什么?”
这个问题那晚他问过了,杜庭政当时回答希望他留在身边。
看来他对那个答案不满意。
杜庭政的眼睛处在黑暗中,触觉被无限放大,蒋屹的呼吸近在迟尺扑在颈侧,他感受不到热,只觉得血液都凉下去了。
“我……”他迟疑许久,眼睫在蒋屹手心里止不住的微微颤抖,“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蒋屹同意了:“你问。”
“……”杜庭政张了张嘴,扶在蒋屹腰胯上的手逐渐变得迟缓僵硬起来。
“以前,”等了半天,杜庭政又吞咽了一下,才问道,“你对我,都是假的吗,没有一点点真心?”
隔了很久,蒋屹松开手,跟他对视。
杜庭政仰望着他,眉目间都是痛苦不堪:“一点点都没有吗?”
他想要一个答案。
他梦里都在苦苦寻求的答案。
蒋屹回答道:“不是。”
“不是假的,还是不是一点点?”杜庭政问。
“……”蒋屹说,“都不是。”
杜庭政胸腔回落,原本还想问哪些是真的,雪地里画画是不是真的,墓园里送的花是不是真的,祝他健康长寿是不是真的,但是好像都不重要了。
蒋屹说不是,足够了。
他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起来,将血液带动到四肢。
不等彻底放松,蒋屹就说:“不要再查我的机票。”
杜庭政好不容易跳起来的心又凉透了。
“可以。”他听见自己说。
蒋屹看了他片刻,继续说:“关于报纸的事,我不知道具体要多少钱。不过我建议你撤掉,听金石说影响很大。”
“可以。”杜庭政说。
蒋屹望着他。
杜庭政重复了一遍:“你以后想跟我商量事情,不用委婉地说,想让我做什么,直接明白通知我,都依你。”
蒋屹张了张嘴,没出声。
杜庭政看着他,嘴里却唤道,“金石!”
蒋屹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门的方向,察觉到这种状况绝不适合被人瞧见。
北开源有些话说得对,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随性自在,从容大方,但在某些方面的自我约束感的确很强,甚至有些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别进来!”蒋屹对着外面喊。
门被推开一道小缝隙立刻又关上了,下一秒金石应声:“在!”
杜庭政说:“去撤照片。”
金石一听这架势就明白了,在门外高兴道:“好的,马上解决!”
茶水间里恢复了寂静。
蒋屹低头看着他,片刻后低声问:“你说话真的算数吗?”
“算。”杜庭政说。
蒋屹:“之前……”
“之前的可能没做到,”杜庭政肯定道,“之后都算,我发过誓了。不止今天,还有去墓园那天。”
蒋屹点点头,垂下视线只能看到他敞开的浴袍领口越来越低,几乎毫不遮掩了:“那你先把衣服穿好吧。”
杜庭政低头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浴袍,伸手扯了扯,把腰间的带子重新系上,虽然作用接近于无,但是好歹把大腿遮住了。
杜庭政跪直了些,几乎跟蒋屹平视,他扶着蒋屹的腿倾身往前,一直贴近蒋屹,迫的他仰身后退。
“还想要我做什么?”
虽然他跪在地上,但是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和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气势仍旧不容忽视,虽然已经被他刻意收敛。
那骨子里的恶劣本质还在,能轻易穿透表象从细枝末节处泄露出来。
蒋屹伸手推了一下,他发现了,便立刻顺从地被推开,再次回到了原位。
蒋屹想了想,垂着眼睛语速很慢地问:“你的脚腕,还疼吗?”
杜庭政想说有一点,看能不能博到他的心疼,话到嘴边,改成了:“不疼了。”
蒋屹点点头,瞥了轮椅一眼清了清嗓子:“那以后不要坐轮椅了。”
杜庭政盯着他,干脆道:“可以。”
“还有别的要求吗,”他望着他,视线专注而认真,“什么都可以提。”
昨天他就说‘什么都可以’,今天他又说‘什么都可以’。
蒋屹想知道,这个‘可以’到底是指什么:“比如说呢?”
杜庭政这段时间精神萎靡不振,如今很潦草地穿着浴袍,反倒多了几分落拓不羁,像短暂落魄的雄狮刚刚舔舐完伤口。
“比如说,钱,工作,权利,”他一一举例,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完后面的话,“离开,自由。”
蒋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看神态像是在思考。
他没有立刻赞同或者做出抉择,杜庭政多少松了一口气。
“如果你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你可以继续用烟头烫我,掐我的脖子,让我跪着认错也可以。”
他顿了一下说:“我现在就是在跪着认错。”
“……我知道。”蒋屹说。
杜庭政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拉起他一只手放在脖子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也可以关我两个月,蒙住我的眼睛,捂住我的嘴,限制我的一切行动。”
“报复我,直到你满意了为止。”
“我以后都不会那样了,你可以。”他说,又补充道,“说话算数。”
蒋屹摸了一下他光滑的缎面一般的皮肤,大动脉就在他手下跳动:“……我没有那么变态。”
“我变态,”杜庭政可惜他的手就这样离开了,“就这些吗,还有没有其他的要求?”
蒋屹看了他片刻,终于大发慈悲道:“先起来吧。”
“你先说。”杜庭政宽肩阔背,硬挺挺跪着,头发散落在额侧,“说完了我再起来。”
蒋屹盯着他,把腿放下去,半晌道:“还没想好。”
杜庭政察觉出一点别的意思来,曾经高高在上,冷漠轻蔑的眼神在博弈中败下阵来,被轻拿轻放取而代之。
他带着一丝摇摇欲坠的希冀问:“如果要求都被满足的话,是不是就…不走了?”
蒋屹盯着他,把手里无形的绳锁松了松:“也有这个可能。”
第94章 渣吗
五月份的第一件事是杜宜安跟朱小姐订婚。
那天一早所有人都起来忙碌, 只有蒋屹还在睡。
好在一楼的大人们都风度翩翩,良好的教养和成长氛围并没有使他们养成大声讲话的习惯, 蒋屹得以安静地睡到自然醒。
蒋屹睡醒后看到浴室外准备好的衣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便慢吞吞地换好了才出去。
一楼的人来来往往,偶尔有人从楼梯上来,也是匆匆放下东西就离开。
蒋屹扶着栏杆往下望了片刻,手机响了,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鹤丛。
“喂?”蒋屹拿着手机往里站了站,避开一楼望上来的目光,靠在走廊的墙上,接通电话, “丛?”
鹤丛在那边松了口气。
听着这动静,蒋屹不由笑了:“不用每次都这么紧张, 我不会不接电话了。”
“你最好是这样。”鹤丛说,“起床了吗, 我过去接你?”
“我去接你吧, ”蒋屹犹豫了一下,从栏杆的缝隙里望楼下的情况,思考着怎么能不经过他们下去, “要等一会儿, 大概半小时。”
“没问题,”鹤丛说, “咱们先去逛超市, 然后来我家吃火锅,辣的行吗?”
“去了再说。”
蒋屹挂断电话, 往外走,到了楼梯口那里,看到有人上来,就转身上了三楼。
三楼本就清净,今天更甚,可能是因为杜宜安在一楼当男主角的缘故。
蒋屹出了三楼的门,吹了片刻风,身后的门紧接着又是一响。
本以为是杜鸿臣跟上来了,刚要出言嘲讽,就听身后的人不确定地叫了一声:“蒋教授?”
蒋屹转头看了一眼,惊讶道:“你怎么出来了?”
紧接着,他微笑着说:“恭喜你啊,今天订婚,未婚妻很漂亮。”
杜宜安并不想谈这些,而是说:“订婚以后,大哥让我搬出去。”
“双喜临门,”蒋屹语调没什么变化,“你不是一直都想搬出去吗。”
杜宜安踌躇片刻,说:“搬出去,以后就见不到你了。”
“在家里我们也见不到,”蒋屹说,“我几个月没见到你了。”
那只是蒋屹单方面的见不到。
杜宜安经常在三楼往下望的时候见到他,如果运气够好,会看到蒋屹路在一楼客厅停留一会儿,才去餐厅里吃饭。
那时间很短暂,半分钟,有时候半分钟都不到。
“你建议我搬出去吗?”杜宜安问。
“你随意。”蒋屹看到楼下有车停稳,转身下楼梯,“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你主意不是一直都挺大的。”
杜宜安抬步想跟着一起下楼:“蒋教授……”
没脑子的人蒋屹一个都不想沾,听见声音也不回头:“赶紧回去,那么人多等你。”
杜宜安站住脚,又叫了一声:“蒋教授。”
蒋屹心里抵触,没搭理。
杜宜安继续说:“你跟大哥以后要好好的,如果他对你不好,或者你想离开他,那我……”
真是能作死,蒋屹抬手打断他,忍无可忍道:“你正常点,脑子聪明就用在正事上。”
杜宜安抬头望着他,这次他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
杜宜安看到等在楼下的司机给他开了门,他低头上了车,汽车很快离开。
刚出了大门,杜庭政把电话打进来。
蒋屹看了一眼,接了。
杜庭政问:“去哪里了?”
“怎么?”蒋屹先是反问,而后又说,“我不能出去吗?”
“……”杜庭政实打实被噎了几秒钟,一贯冷硬的语气软下去,“能出去,我随便问问。”
83/96 首页 上一页 81 82 83 84 85 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