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犹豫了一下:“需要打电话申请一下。”
鹤丛点点头,强迫自己说:“麻烦你了。”
管家出去打电话,片刻后回来,带着他上二楼。
到了卧室外,管家轻轻敲门,今次里面回应倒快:“什么事?”
“收拾房间。”管家温声回答。
里面没有动静,这是默认的意思,管家推门进去,往里走时把门留了一道缝。
鹤丛在门缝里看进去,看到蒋屹背对着门坐在窗前发呆。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直到管家从里面出来,带上门阻隔开他的视线。
蒋屹从始至终都没有转过身,这感觉很怪,鹤丛看到他宽松的睡衣袖口下伸展出来的指节偶尔会动一下,轻轻点在椅子的扶手上。
管家催鹤丛下楼:“如果您能帮忙劝一劝蒋教授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鹤丛抿了抿唇,呐声说:“不用了。”
管家一愣:“什么?”
鹤丛攥了攥指尖,转过身下楼,离开时告诉管家:“盯好监控,如果有任何需要,立刻给我打电话。”
史无前例的早晨八点,杜庭政旁听了提前一个小时开始的月初例会。
只要他露出一点质疑的眼神,旁边的主管就会给正在汇报的各部门经理投过去询问的眼神,这一项则要重新做详细汇报。
平稳流畅的声音伴随着ppt翻页时变幻的光不曾间断,杜庭政在这声音中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手机。
之前有会他从来不带手机,邢心会全权代理,非重要消息推掉,重要消息立刻通知。
现在不行了,在看到蒋屹和看到装有实时监控的手机之间他必须拥有一项,否则他连一分钟都坐不下去。
管家刚刚打来电话,说鹤丛交代那十分钟里他们没有交流。
这怎么可能。
蒋屹费劲心思想要见鹤丛一面,不可能什么都不说。
杜庭政拿过手机,打开监控,看到蒋屹好端端的坐在窗前发呆,心里踏实了一点。
例会两个小时结束,简短的休息十分钟后,还有一个线上的多方会议要开。
他一边喝水润喉咙,一边打开监控,看蒋屹在干什么。
在睡觉,地点已经由窗前的椅子上转移到了床上。
杜庭政看着他睡了十分钟,然后关上手机,又开了一个因为他而被迫推后半小时的线上多方会议。
好不容易结束,时间已经超过十二点。
他内线叫了午餐,再次忍不住打开监控。
这时间蒋屹应该已经吃过饭了,如果他今天也很乖的话。
监控里蒋屹正坐在床上看电视,手里拿着遥控器。
他视线偶尔会跟随屏幕中的画面移动,但更多的时候瞳仁会盯着一个地方不动,仿佛仍在发呆。
不远处的桌子上没有放着午饭,想必是已经好好吃过了。
杜庭政松了口气,隔着屏幕摸了摸他的耳朵。
内线响起来,邢心问他是否现在用餐。
杜庭政应了,让她上来的时候把下午需要签字的材料一并带来,中午看完,下午再赶一通视频电话,然后就要回家。
挂断内线,杜庭政又看了蒋屹一会儿,准备关掉手机的时候,蒋屹动了一下。
只见他放下遥控,慢吞吞掀开被子下了床。
杜庭政以为他去卫生间,却见他站在桌前拿起玻璃水壶倒了半杯水。
倒好水以后他没有直接喝,而是返回床边,从被单下摸出一把药片。
杜庭政手指悬停在关闭键上,缓缓移开。
他盯着他手心里的药片看,认出来那是他每天都要吃的药。
监控里蒋屹拿开枕头,又把床单彻底掀起来,把散落的较远的两个胶囊捡起来,随后仔仔细细搜寻一遍,直到确认没有一颗遗漏,才托着一把药回到桌边。
那些药他大概攒了很久,至少有半个月,因为足足堆满手心。
他将满把的药投进水杯里,随手晃了一下,药水两厢融合差点从杯口溢出来。
杜庭政看着他做这一切,心说等今晚回家一定要好好跟他讲,不能这么玩,不吃药病怎么会好呢?
监控中蒋屹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把水杯举到眼前,对着阳光观察。
杯中的各色药片随着水流转动,在他脸上投下七彩缤纷的光。
杜庭政刚要打电话给管家,让他进去通知蒋屹把鞋穿上。
下一刻,蒋屹正对着监控摄像头遥遥举了举杯。
他嘴角微微一动,应该潇潇洒洒地说了两个字。
“干杯。”
随后堂而皇之把杯口送到了嘴边。
阳光明媚的中午,大落地窗前洒满奶油般的光,暖风一刻不停地吹遍每一个角落。
杜庭政在办公室里站起身,浑身都凉了。
第85章 失而复得
大概那药非常不好入口, 蒋屹喝一口停顿一下,足足用了半分钟的时间, 才把空掉的水杯放回原位。
杜庭政抓着手机往外走,绕过办公桌时撞翻了客椅,到了门边又正赶上进来送资料的邢心,身后跟着端着午餐的餐厅人员。
邢心手里的资料掉在地上来不及捡起来,就听杜庭政头也不回道:“叫司机!”
那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夹杂着慌乱、震惊、暴怒, 还有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恐惧。
邢心直觉出大事了,踩着高跟鞋一边追着他狂奔下楼,一边片刻不停给司机打电话。
杜庭政衣摆带风快步下楼,前两步还算匆匆,后面已经跑了起来, 下楼后的几步几乎扑到了车上。
“都他妈是死人啊!”拨出去的电话一接通,杜庭政就吼道, “蒋屹在卧室里干什么都他妈不知道,三十秒内医生立刻就位安排洗胃, 一群饭桶!”
金石匆忙带着人往楼上跑, 因为动作慌乱,碰倒了楼梯边上的高脚花架椅,噼里啪啦一阵碰撞碎响声, 他顾不得看一眼, 对着手机刚要说点什么。
尚未出口就被打断了,杜庭政厉声道:“还不快去!”
司机一路把油门踩到底, 宁可多绕半条街, 也绝不等一个超过十秒钟的红灯。
因为杜庭政脸色暴躁的像是下一刻就要人的命。
一路风驰电掣到了家,不等停稳, 杜庭政就先一步推开车门下去。
紧接着他进了门,门边管家正等着,见他一露面就率先将他往里迎:“已经在洗胃了!”
杜庭政脚步不停:“什么时候能好?”
“很快,”管家嘴里安抚他不要着急,但是整个人看起来比杜庭政还要慌张,“抢救及时,应当没有太大影响,化验结果还在等。”
金石正守在门边不时张望着,只要里面传出来一点动静,都会让他从头凉到脚一次。
短短时间,冷汗湿透又干,让他体会到了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的类似于低血糖一般头晕目眩的感觉。
杜庭政的出现犹如救命稻草,金石看到他回来,猛地松了一口气。
“……”他张了张嘴,竟然没人发出声音。
杜庭政抬了一下手。
金石让开门边的位置,一手推开门,挡着不让自动门关闭,一边提醒里面的人:“大爷回来了。”
里屋里医护人员满满当当,杜家的三位医生齐齐到场,跟临时从医院里调派来的专家站在最里面,年轻一些的助手挤到外圈,有一些已经到了门边。
人群自发让开路,空出一条通道。
室内这么多人,竟然很静,杜庭政走进去时,只能听到沉闷的心跳声。
来源于他本身。
手术台上,医生正把引流管撤出来,为蒋屹扎针吊水。
为了防止他乱动或者不配合,洗胃时的扎带仍旧捆在他胳膊上,跟手术床绑在一起。
穿着手术服的助手从外面进来,把化验单递给主治医生。
医生接到手里看了一遍,紧锁的眉目无声无息松开了。
杜庭政盯着他手里的化验结果。
主治医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杜庭政皱了皱眉,管家对医生道:“您有话直说。”
“化验结果显示多是vc、多酶片和鱼肝油,”医生尽量用委婉温和的语气说,“多酶片主消化不良、食欲不振,鱼肝油补充维生素AD,虚惊一场,输完这袋液就可以停了,让病人好好休息。”
管家松了一口气,杜庭政却一直盯着蒋屹的方向不动,阴沉着一张脸。
医生在护士送过来的病案本上签字,然后说:“建议严格看护,最好二十四小时不要离人,多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考虑是否需要心理疏导。”
vc。
多酶片。
鱼肝油。
相比于手术台上的蒋屹,杜庭政感觉自己更加需要心理疏导。
不仅仅是心理,他的心跳已经远远超过正常速率,或许要吃一点降血压的药,或者打一针安定。
金石疏散医护人员,将医生领去休息,并且分发包装厚实的红包。
临时搭建的医护室里仅留下杜家的三位医生,其中一人负责这段时间蒋屹的身体状况,一直跟着住在小桑林这里。
“杜先生,我……”这位医生紧张中夹杂着后怕,声音还在抖,“我能不能……”
管家打断他,并且提醒他可以去休息:“特殊时期,不允许休假。”
医生抬起头,看向杜庭政,被那寒沉的神情吓了一跳,连忙住口低下头。
室内脚步声彻底消失,门不知道被谁轻轻带上,阻隔出一个与外界隔离的空间。
蒋屹并没有睡着,只是不知道刚刚洗胃的过程中他是否清醒。
因为时间紧迫,化验与洗胃同时进行,他在手术台上受了一点罪。但相比于这段时间的围困,基本可以算不值一提。
杜庭政一路上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想着赶回家见他。此刻真的见到人,心里一松,才惊觉腿软了。
管家连忙扶住他,又很快被他推开。
“为什么要这样?”杜庭政站在明亮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灯光下问。
蒋屹静静地躺在手术床上,眼睛盯着顶上的吊灯出神。
“蒋屹。”杜庭政叫了他一声。
毫无疑问,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杜庭政张了张嘴,喉咙上下滚动数次,才继续问:“你故意的吗?”
蒋屹仰面躺在手术台上,输液管中的液体匀速往下滴,缓缓流进他的身体里。
手背上贴着一点白色的医用胶带,显得那手腕异常纤细,好像一不小心就被折断了似的。
杜庭政看了一会儿,说:“以前你最会哄人了,这次怎么不哄我了?”
“为什么当初一边哄着我,迁就我,然后另一边又买了机票,带好了行李,预留好了存款,跟朋友一一道别。”
他停顿片刻,问道:“为什么要走?”
“你早就策划好了,国内的一切,工作,亲人,朋友,我,全都不要了是吗?”
他从列举出来的这些选项里一个一个划掉,最后发现他不要的其实只有两样。
工作,和“我”。
成为无足轻重的被舍弃者,直到现在他才开始表现出颓然和受挫:“我让你无法忍受了,以至于你要舍弃,要离开,要吃药。”
他盯着他扎着针头的手背,继续说:“取钱、换手机卡、留信件、陆空换乘。”
“你打算永远都不回来了。”
这些疑问如果能更早一些提出来,在刚刚抓到蒋屹的那天,或者在拆掉监控的那天,可能还会得到答案。
但是现在肯定不会了。
他好像也并不追求什么答案,隔了一会儿,自顾自道:“我想过,你为什么非要逃。”
医护室里静得出奇。
杜庭政的心跳终于恢复了平常速率,他一贯带有审视、苛责、高高在上的眼睛里此时此刻充满了挫败和迷茫。
蒋屹抬了抬手,但是被扎带绑住,只移动了半寸就落回了原位。
杜庭政看到他的动作:“你要什么?”
不等蒋屹回答,很快他就主动递出条件:“说出来,都可以。”
他伸手去解扎带,把三道单向锁扣打开,然后把扎着针的手腕小心抬起放在一侧,去揉捏手臂上那道被束缚的红痕。
“要动手打我吗,像上次一样。”他低下上半身,松开他的手腕,半垂着眼睫道,“可以。”
蒋屹的目光终于动了动,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杜庭政不知道等了多久,在这轻飘飘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没有任何内容的视线里,他把身体俯下更低,嗓音带着消退的颤和残留的哑意:“监控,可以拆,手机可以给你,你要打电话或者联系别人,也可以。”
两人对视着,超过半分钟的时间。
杜庭政声音更轻,害怕惊到他似的:“你要见谁,可以见,要出门,或者约朋友出去玩,都可以。”
淡青色的血管近在眼前,蜿蜒伸展到手臂上,毫无温度的液体流窜其中,使那苍白的缺少血色的手臂看上去像刚从刺骨冰水中浸泡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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