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庭政头也没回,一路上了台阶,推开了蒋屹的门:“谁都不准进来。”
管家停住脚步。因为惯性,卧室的木门哐当一声又关上,将里面的场景彻底挡住。
一门之隔,杜庭政几步到了窗边,把平板扔到床上。
蒋屹一直靠在床头看着他,从他进门开始。
直到杜庭政站在他床前,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蒋屹顶着‘随便你找事,我不在乎’的无所谓态度,闭上眼假寐。
杜庭政出乎意料的没有被他惹恼,冷冷注视他片刻,把视频点了播放。
蒋屹从听第一句的时候就睁开眼睛,听到“谈恋爱”这几个字的时候更是直接伸手,要把平板掀下去。
杜庭政攥住他手腕,强迫他听完了整段录音。
蒋屹脸色如冰似霜,带着罕见的恼怒:“放开我。”
杜庭政寸寸打量着他的表情,松开了手:“想说什么?”
蒋屹揉了揉手腕:“跟人渣没什么好说的。”
杜庭政看着他揉手腕,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拉过他的手腕来检查,没看到任何红痕,便评价道:“娇气。”
蒋屹甩开他的手腕,低着头不吭声。
杜庭政仔细观察着他。
一段时间的沉默对峙后,蒋屹一动,杜庭政本来已经做好了如果他质问或者控诉的准备,不料蒋屹只是把靠枕拿到一边,躺了下去,并用被子蒙住了脸。
“……”杜庭政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克制住想把他从被子里拽出来的冲动。
他盯了隆起的被子一会儿,终于退了第一步:“……可以关掉监控。”
紧接着,他就硬着声音补充道:“但是你要保证,不能惹事。”
蒋屹在被子里没动,冷淡地哼了一下:“我都出不去,怎么惹事。”
杜庭政忽略他的不良态度,深吸一口气,当着他的面吩咐下去拆监控。
挂断电话,杜庭政打量他干净白皙的耳廓和蓬松清爽的后脑头发。
盯了一会儿,才轻声问:“你想出去?”
如果蒋屹听话,不再惹事,那也可以适当允许。
杜庭政想。
如果他撒一撒娇,想要出去晒晒太阳,或者打打球,那他也可以勉为其难的陪同。
蒋屹在被子里说:“我要见鹤丛。”
杜庭政隔了几秒钟才像是听清楚他说的内容,好笑道:“你说什么?”
“我要见鹤丛。”蒋屹闷着声音重复了一遍。
杜庭政克制着没有发火,但是决不允许他蹬鼻子上脸:“你刚见完祝意。”
蒋屹猛地掀开被子,把脸露出来。
杜庭政看着他下颌上闷出来的细小汗丝还有额前凌乱的碎发。
“我说,”蒋屹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要见鹤丛。”
杜庭政盯着他。
蒋屹跟他对视。
卧室里光线遍布,阳光热烈的线条有规律的切割地板。
杜庭政站起身时脚腕抽痛一下,以至于他伸手扶住了床头的矮柜。
蒋屹神情不变,收回视线。
杜庭政看着他眼睫上面满载的阳光,喉咙滚动了一下,手掌移开,拿起床上的平板,摸着其中一个角,低声说:“这些话,是真的吗?”
“当然,”蒋屹毫无攻击性地用柔和沉静的眼神仰脸望着他,嘴角动了动,语气截然相反,似乎在挑衅,“不是了。”
第80章 最后的沉默
两天后, 杜庭政腾出时间来见尤康胜,尤康胜玩的不亦乐乎, 提出回广州以后要好好招待他,礼尚往来。
年节后杜庭政下了杜鸿臣的权,全由东昆一人代理,上次他去了一趟,各方嘴上都说的天花乱坠,时间一长, 察觉到这边无人主理,杜庭政的确又分身乏术,就开始蠢蠢欲动地掀门板。
杜庭政没多说什么,送走尤康胜,又拖了两天的时间才动身去广州。
他抽空见杜鸿臣, 然后带他一起去开航线会。
这意思很明显。
他并没有完全放弃这个堂弟。
大会刚开完,杜鸿臣态度良好的跟在杜庭政身旁认错, 而邢心拿着手机过来,欲言又止。
杜庭政一扫她的表情就知道又是小桑林那里出了事, 心下不由沉了一寸。
“大爷, ”金石在电话里说,“蒋教授要见您。”
杜庭政以为听错了。
金石解释道:“他问您为什么连续两天不过来了,我说您去广州开会, 他就说不用找借口, 如果不想见,可以不见, 他没意见。”
“既然没意见, ”小桑林的监控已经拆除,杜庭政一整天看不到他的人, 忍不住烦躁,“那在闹什么。”
会议刚散,人三三两两从厅里出来,路过他时都会热切的打招呼。
杜庭政维持着体面的态度,但是神情已经很难看了。
“把手机给他。”杜庭政道。
一阵窸窣过后,电话里响起来的仍旧是金石的声音。
“蒋教授不接电话,”金石既焦急又为难地问,“怎么办?”
“不是他让你联系我吗?”杜庭政苛责道,“没办法就去想办法。”
“不是他,”金石说,“他只说要见您,是我做主给您打的电话。”
“……”杜庭政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挂断了电话。
邢心颤颤巍巍接过他扔过来的手机,低声道:“尤总说晚上在茶馆设宴。派出他的精英秘书作为引领,这几天务必请您赏玩,彻底放松放松。”
“没空。”杜庭政率先朝前走,冷脸越过一众关系融洽的合作伙伴,斥责道,“订票,回家!”
杜庭政落地三个小时,一个小时在路上,两个小时在会上。
不消说放松,板正的西装束缚在身上,想松口气都不能。
他分身乏术,狠狠敲打杜鸿臣后在小范围内复用,只是仍旧限制他北上。
中午拿到消息,傍晚抵达小桑林。
杜庭政推开二楼卧室门的时候已经不再生气,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克制的期待。
蒋屹为什么突然想见他?
是有事跟他谈,还是打算直接认错?
不管是那一项,只要他肯服软,并且保证再也不跑,那他也不是非要追究不可。
蒋屹正在沉沉睡着,不知道是午睡到现在,还是刚刚入睡。
这段时间他的作息很混乱,杜庭政半夜醒来从监控里看他,经常看到他睁着眼睛发呆,或者干脆在浴室里一待就是半小时,直到管家敲门将他喊出来。
可惜现在没办法从手机里实时看到他的一举一动,监控已经被拆掉了。
夕阳的余晖洒进来,透过坚硬的钢网在地上和床上画出模糊的棱格。
这些网格把蒋屹困在这里,好像也把他困在了这里。
他坐在椅子上,有些乏累的扯掉领带,又一连松了两颗领扣。
夕阳继续往西,地上的棱格变得更加宽长,像张牙舞爪的怪物。
蒋屹动了动,慢吞吞睁开了眼睛。
他盯着地上浓重高大的影子,缓了一会儿才魂归身体,将视线轻轻挪动,看向影子的来源——
杜庭政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闭着眼,明明没有任何表情,但是总感觉十分烦躁。
可能是微微垂下的嘴角和冷硬的侧颊线条所致。
蒋屹用视线描摹他的眼睫和鼻梁,然后是不苟言笑的唇。再往下,颈侧的纹身暴露在夕阳下,图案清晰而骇人。
那一定是痛的。
不管是烧伤的时候,还是纹上荆棘丛的时候。
杜庭政醒来时无声无息,习惯性先撩开一半眼睫,然后轻轻呼出一口闷在胸口的气。
好像睡觉只是一样全无乐趣却又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一样。
浓黑的瞳孔直直看向蒋屹,蒋屹睁着眼睛同他对视,不知道醒了多久。
“醒了?”杜庭政说,“怎么没叫我。”
这语气中的温和与平静与这段时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截然不符。
蒋屹静静地望着他,没出声。
杜庭政皱了皱眉,似乎意识刚刚回笼,意识到此刻与当初的天差地别。
他眼神蓦然沉下去,像沉睡的雄狮,尚未清醒就已经露出獠牙。
蒋屹也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只给他留下一个侧脸。
他下颌线比之前明显许多,原本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一些钝感,现在只剩下锋利和冰冷。
杜庭政没动,盯着他:“听金石说,你想见我。”
蒋屹不作声。
杜庭政只得又问了一遍,语调已经不自觉放轻了,嗓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少了许多压迫性:“叫我回来,什么事?”
蒋屹看着虚空中的一处,声音也有点哑:“我想见鹤丛。”
杜庭政一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你叫我回来,”杜庭政缓慢却有力量地说,“就是为了见鹤丛。”
蒋屹没有反驳,默认了他的说法。
因为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动作,导致肢体僵硬,小腿麻木。这感觉令杜庭政想起蒋屹走的那天,同样的身体不受控制。
他极其厌恶这种感觉,所以强自起身,以加速血液的流通。
这滋味并不好受,但是杜庭政没有流露出不耐的神色。
“我真的生气了。”他饱含警告意味地说。
蒋屹瞥了他一眼,视线短促地将他打量了一遍,随即收了回去。
“见了祝意,拆了摄像头,又要见鹤丛,”杜庭政一样样数过,像历数他的犯下的罪行,“还要什么?”
蒋屹抿了一下嘴角,慢慢地说:“要手机,要出去上班。”
“还有吗?”
“没有了。”
“没有了。”杜庭政问,“然后呢,做完你想做的一切,你打算干什么?”
蒋屹闷不吭声。
杜庭政低身俯视着他,继续问:“你又在谋划些什么?”
夕阳余晖殆尽,室内昏昏沉沉,呈现出夜色将近时的朦胧灰色。
杜庭政审视着他半明半暗的脸:“我开会完,听说你要见我,买票,上飞机,回家。”
“一路坐车往回走,饭没吃,水没喝,”他顿了顿,说,“你说你要见鹤丛。”
他本就高大,肩宽腿长,站起来更加明显,为本就灰下去的室内增添了一重昏暗。
然而蒋屹毫不动容般摇了一下头,用毫无波动的声音问:“我能见鹤丛吗?”
杜庭政深吸一口气,急需什么东西来分散越演越烈的怒气。他往前一步,偏头盯着蒋屹的同时伸手按住床头柜上的长颈陶瓷花瓶。
蒋屹余光看到了,垂下眼皮时仍旧是那一副‘我就要如此,你要打就打’的状态。
杜庭政松开手,没去抬高他的下颌,而是一手撑在他一侧俯下身看他的脸。
他仔细观察了长达半分钟的时候,才评价道:“瘦了一点。”
蒋屹没抬眼,在如此昏暗的场景下,长睫仍然在眼睑下留下一团参差的扇影。
杜庭政伸手摸了摸,很快就被蒋屹躲开了。
杜庭政低声问:“以后可以好好吃饭吗?”
这句话其实已经相当温和,至少在杜庭政身上是罕见的存在。
但是蒋屹不为所动,仍旧偏着头,望着其他地方,不跟他有任何的对视。
杜庭政看了他侧脸片刻,又问:“不想见我吗?”
蒋屹摇摇头:“我要见鹤丛。”
杜庭政深吸一口气,勉强克制着问:“除了这个,你还会说别的吗?”
蒋屹把脸更加偏向里侧,杜庭政得以更加清晰直观地看到他明显的下颌线和脖颈拉伸出来的弧度。
杜庭政扫了他颈侧一眼,上面痕迹已消,当时的床垫被褥也已经更换,彻底看不出前几天他曾经在这张床上逼迫蒋屹发出声音,但是失败了。
就连他崩溃的前一刻,后背弓起抖个不停,也只是手背筋骨暴起,死死抓住床单。
那天晚上结束后杜庭政发现他嘴角有一点红色的血迹,掰开来看才知道他的舌尖有一道明显的咬伤。
不知道是趴在床上的时候不小心磕到的,还是因为他在忍耐的过程中,不肯配合而咬牙忍耐导致的。
杜庭政视线一动,落在他颜色浅淡的唇上。
他伸手蹭了一下他的嘴角,想要看他舌尖上的伤,不出意外又被蒋屹挥手打掉。
杜庭政没有强迫他,收回手,压着声音:“说话。”
蒋屹仍旧不吭声。
“需要开灯吗?”杜庭政在昏暗中问。
蒋屹不回答,杜庭政便道:“我去开灯,让人端晚饭上来,我们一起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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