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模拟器回溯的千分之一秒里,阿舍尔静静与那双猩红的竖瞳对视,散动的余光则捕捉到远处潟湖中涌出的深红。
丝丝缕缕,像是一片红色的蛛网,瞬间覆盖了整片湖水。
【滴,读档成功。】
……
遥远的苍穹之上,不被地表虫族所知的天空城繁华壮美。
未来科技感的建筑是清一色的冷灰白,在那色泽近乎伤眼的直角世界里,矗立着一近乎戳破天际的纯色尖角建筑。
高耸,简洁,规整,极具有巨构建筑特点,令一切生命在其面前都格外地渺小。
这是近千年虫族寄予厚望的乌托邦。
已经成为高级虫族超过百年的塞克拉正急匆匆自云门而过,身后跟着的随从是清一色的机械巨人。
他行色匆匆,五官很明显地突出着一种虫类特征——
竖立的触角,包裹在眼眶上的复眼,以及半拟人态的口器。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塞克拉是典型的拟人态直立虫,人和虫的特点各占据一半,才形成了这样极具有特点的外貌。
塞克拉身后乌黑的衣袍在空气中翻涌着,他身上的暗色变成了这片银白中唯一的浓郁。
直到走近到庞大的建筑前,塞克拉猛然一顿,他在数十米高的机械门前看到了一个自己最不愿意遇见的纯白身影。
库亚,王虫身侧唯一的近卫,一条忠心十足的狗,负责给虫母自地表抓捕高级虫族做肉畜食用。
当然,库亚也曾同他一般,是虫母的孩子——具有血缘关系、从同一虫卵中孵化的孪生兄弟。
“塞克拉大人,止步。”
库亚全身上下都被白色的布料包裹着,不曾露出任何五官,严丝合缝地像是个本该被埋在墓地里的木乃伊。
他道:“母亲正在用餐。”
塞克拉讽笑:“用餐?看来你又抓到了新的高级虫族?”
库亚颔首,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塞克拉深深呼出一口气,“那么机械鸟,也是母亲放出去的?”
库亚声线平和,毫无起伏,“母亲做的决断,我们无权干涉。”
砰!
塞克拉愤怒到不受控制地帅甩动身后的尾勾,只轻飘飘一晃,三米多高的机械巨人就粉身碎骨。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几乎到咬牙切齿:“……为什么?”
“塞克拉大人是在问什么?”
“问机械鸟,问母亲的决定,问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母亲的意图一直都很清晰。”库亚依旧不紧不慢,“他要永远、永远、永远做虫族唯一的虫母、唯一的王。”
“……即使他已经老到无法安抚子嗣?甚至要把整个始初之地搅得生灵涂炭、违背整个虫族社会的生态规则?”
库亚沉默之际,紧紧闭合在他们身后的机械门打开了。
银白色的巨大建筑内是一片漆黑,几乎是在门开启的瞬间,库亚和塞克拉都半跪在地,向那位至高无上的王虫行礼。
砰!
一声巨响,从黑漆漆的建筑内部砸出来一具无头的高级虫族的尸体。
啃食的痕迹明显,高级虫族本该鲜亮的复眼变成了一对幽深的窟窿。
塞克拉凝神看了一眼,眼皮紧绷,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似乎这道门打开,只是为了扔一个王虫吃完的垃圾,等那具尸体摔在光滑的地板上后,机械门又缓缓合上,挡住了想要看向内部的视线。
塞克拉起身,盯着那具虫尸眸光发暗。
库亚道:“塞克拉大人,请回吧,母亲不会见任何子嗣。”
“……所以就这么纵容他那不可能的欲望?”塞克拉抽了抽面皮,扭头阴森森看向库亚:“你还记得我们的父亲和哥哥吗?”
库亚那张挡在白布下的脸微僵。
塞克拉冷笑:“不记得了?不是母亲说想吃肉吗?难道不是你亲自为母亲递上的那一把刀吗?怎么样?用父亲和哥哥的骨血堆起来的权利,用着还舒服吗?”
“……塞克拉,闭嘴。”
“终于不装模作用了?你还记得父亲长什么样吗?你还知道我们有几个哥哥吗?你给母亲当看门狗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下一次被吃的可能是你、是我吗?”
“闭嘴。”
“好,我不说!我也不想伺候了,你自己当狗吧!”
话落,怒气冲冲的塞克拉转身就走,只是他晃动在身后的尾勾上,似乎有道一闪而过的猩红细丝。
库亚瞳孔一缩,转头看向跟随在塞克拉身后的机械巨人身上。
它们身上紧密的金属关节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被深红霸占,寸寸盘踞,恍若控制了傀儡的藤蔓。
在食用了作为肉畜的高级虫族后,母亲血液寄生的能力越发恐怖。
他来不及追塞克拉的身影,只好转身跪在机械门前,低声喃喃道——
“母亲、母亲求您,求您别这样……”
“我会给您抓高级虫族的!您想要多少都行,求您……求您放过塞克拉吧。”
“您要什么我都可以做……”
紧闭的机械门一动不动,但几缕猩红的细丝却自门缝之间钻了出来。
在库亚强压着恐惧的眼神里,这些柔软纤细的触须一点点钻进裹在他身上的白布里。
簌簌。
是这座天空城中偶尔会起的风。
松垮的白布散开一角,露出了库亚遮挡住的面容。
那张本该立体、同时兼具人与虫特征的面上满是被虫类口器啃食过的痕迹,狰狞可怖,宛若鬼脸。
而最深的一道陈伤,则横陈在库亚的唇角边,巨大的血肉被啃食殆尽,甚至裸露出了内部肉红的口腔、牙床。
他就像是一块碎裂的拼图。
库亚跪俯时垂下的头更低了。
许久以后,红色的触须褪去,他那张毁坏十足的脸裸露在风里,同时听到了自精神力中传来的命令——
【杀了他。】
【去,杀了他。】
【我要他的……血肉。】
那样的香甜,是数千年从未出现过的鲜美,甚至完全超越了每一代诞生的虫母,怎么能不令他渴望呢?
本以为只是一个能从劣质跳跃到低级的小小意外,他甚至不打算着急地去品尝这次的美味,谁能想到这才几天,新的惊喜就已然从地表飘上至高空。
一个中级虫母。
一个从劣质到低级,又变成中级的虫母。
【多么美味,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吃了他吃了他一定要吃了他!】
鼓动的欲望在王虫的血肉里跳动,口齿生津,似乎能够回忆起从前每一次吞噬的美味。
也只有这样鲜美的血肉,才能令他的生命延续更久吧……
在饱含杀意与恶劣的精神力命令中,库亚俯首,深深埋下了脑袋。
从纵容魔鬼的第一次开始,他就该知道,逃不掉的……
第33章 吞噬or驯服?
叮。
读档成功——
时间回溯, 满眼的血雾消散,变作了波光粼粼的潟湖湖面。
清晨里正站在岸边看向远处的青年还未回神。
不远处本来低头处理烤鱼的小怪物身体细微一颤,祂有些茫然地歪头, 非人的赤红竖瞳立马锁定了阿舍尔的身影。
好奇怪……
不合时宜的无措侵袭至小怪物的全身,在祂盯着阿舍尔发呆的同时, 却因为这股异样而不知道该怎么做。
像是差点就……失去了什么。
这样的念头才刚一出现,猛烈到近乎将祂的理智燃烧殆尽的冲动便开始叫嚣。
恐惧, 愤怒, 茫然。
人形状态下的始初虫种在毫无刺激因子的环境里头一次保持不住自己的皮囊,变成了溃散在地上血肉。
然后又如上涨的潮水, 瞬间蹿到青年身侧, 近乎恐慌缠绵地卷住了阿舍尔的脚踝。
“……唔?”
阿舍尔回神, 刚一转头, 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侧高高大大的小怪物。
过于迅速的溃散和凝聚挡住了青年的疑惑,旦尔塔深藏那股不安, 在阿舍尔面前表现得毫无异状。
阿舍尔:“怎么了?”他的意识才迟迟从上一次读档记忆中抽离。
“想和妈妈, 站在一起。”旦尔塔状似寻常。
见此,阿舍尔没多想,开始重推之前的事情。
读档前发生的一切太过迅速, 模拟器的预警姗姗来迟,虫族子嗣们不曾感知到危险, 以至于当噩耗真的降落时, 他们谁都反应不及。
甚至在视线被血污覆盖的那一瞬间,阿舍尔庆幸自己有每天用新存档顶替旧存档的习惯。
那些诡异的机械鸟,是禽类与机械合体的成果, 残忍中透着一丝怪诞,鸟喙锋利、速度迅速, 甚至可能拥有躲藏探知的能力。
阿舍尔深深吐出一口气,在危险降临之前,他尝试从模拟器那里探探口风。
像是往常激活知识碎片一般,根据上一次读档前的全部经历,阿舍尔挑挑拣拣,尝试用相关词汇进行激活。
这一回的幸运词汇是“屏蔽感知”、“寄生”——
【精神力屏蔽:高等级虫族可以对低等级虫族进行精神力屏蔽,这一点同时适用于所有的雄性虫族和虫母。】
【延伸:无】
【结论:无】
……
【血液寄生:部分高级虫母才能拥有的能力,需要通过吞噬特定虫种来达成目的;吞噬成功后,虫母体内的血液将转化成可以控制任何生物的“寄生种”,而被寄生的寄主则受虫母控制驱使。】
【延伸:血液寄生表现为附着在生命体体表的丝状物质,可远离母体接受控制。】
【结论:被寄生种控制的活物会逐渐丧失思维、神志,长久之下将彻底沦为虫母的傀儡。】
【小提示:虫族本就心甘情愿为虫母驱使,或许有些手段并非必要。】
……
盯着虚空浮现在自己眼前的文字,阿舍尔眸色微深,铅灰色的眼瞳中几乎被冷然霸占。
几乎在知识碎片激活的同时,阿舍尔就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在这颗星球上,除了需要被防备的自然变化,还有一个高级虫母对他杀意浓郁。
这只高级虫母通过血液寄生,控制了机械鸟,同时借由等级上的差异,进行了精神力屏蔽,还处于中级的阿舍尔和子嗣们就是再警惕,也无法在这片浓重的迷雾里发现问题。
甚至就连模拟器和活地图碎片,都无法带着现阶段处于中级的阿舍尔跨越这道鸿沟。
就像是被蒙上了被子,即将被一棍打死野兔,哪怕知道危险即将降临、哪怕有狡兔三窟的本事,但在先天条件的巨大差异之下,他们无处可藏。
只要芬得拉家族中没有高级成员,那些隐藏在精神力屏蔽下的杀意就无法规避。
甚至可能,读档会变成唯一熬过去的手段。
不,这是下下策……
阿舍尔拧眉,他的性格行为怎么都不可能这般坐以待毙。
他看向四周,读档前的记忆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让他足以重构发生危机前的那一幕。
好在有模拟器的存档。
好在这一次,他知道有什么危险会出现。
心中紧绷着弦的青年没有直接带领芬得拉家族逃离,他担忧若是远离了沼泽湿地、无法确定机械鸟下一次出现的时机,才会真正令他陷入未知境地。
有上一次的经历,阿舍尔已经知道机械鸟会在什么位置、什么时间出现,只是在经历那场危机前,他需要证实自己读档前看到的另一个东西。
或许它们将为他的精神力点数添砖加瓦,也可以为芬得拉家族新添助力。
他迫切地需要成长。
……
阿舍尔冲小怪物勾勾手,对方便默契地跟了上来,一同走向潟湖边缘。
富含盐分的水体颜色很特别,像是幽深的玉石,尤其到远处荧光一片,宛若被日光洒下了满湖的碎钻。
阿舍尔定定瞧着平静的湖面,有限的视力无法穿梭过水体,去探明其中掩藏的秘密。
“妈妈,在看什么?”
“嘘。”
阿舍尔冲小怪物轻轻摇头,中级虫母的精神力在这一刻缓缓铺开,带着一丝主人家的生疏和稚嫩,顺着芦苇延伸的痕迹深其中——
哪怕是中级虫母未能完全控制的精神力,对于渴望虫母的雄性虫族来说都是一种勾引。
像是挂在鱼竿上的饵食,天生能吸引猫咪的猫薄荷。
根植在基因深处的诱惑力无法被避免,于是这群本可以在潟湖中藏身到它们选择主动出现的兄弟联盟,在名为虫母的诱因下被迫暴露了自己——
坠落在湖水底部的鱼骨上钻出了难以计数的深红色触须,丝丝缕缕,凝成巨大的红网。
一时间并非完全清澈的潟湖水体变得浑浊,成百上千,不,或许是成千上万道猩红笼罩一切。
嗖!
原本浮在水中柔软的触须猛然飞跃,无需阿舍尔后退,就被小怪物带着腰往后一拉,随即深色的大掌牢牢握紧了扭动不绝的触须。
蛇一般的触须缠绕在小怪物的手臂之上,它们似乎想要穿透猎物的皮囊和骨骼,却不想始初虫种生了一副硬甲。
“妈妈。”
锋利的尾勾成盾般护在阿舍尔身侧,小怪物低声证实了他读档之前的猜测,“……可以当新礼物。”
顿了顿,祂补充了一句:“有好几个。”
阿舍尔:。
确实是妈咪的好大儿。
阿舍尔没有冒然选择驯服,而是叫旦尔塔把掩藏在水体中的红色触须彻底拉拽出来。
原本信心满满,以为可以很轻松抢到虫母的食骨虫兄弟联盟几乎在第一个照面上就认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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