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小勇显得很有压力,哆哆嗦嗦地张嘴:“其实我也、打听到,女生、女生是不查的,就是查了也不会为难,就是你、你可以——”
彭湃揽住尤小勇的肩膀重重地捏两下,“你还真是笨猴开了窍!”
这话夸得实在不好听,尤小勇悄悄撇了下嘴,又担心彭湃发现,急忙恢复回来。
“男生把帽子都脱了!”教官拿着大喇叭开始绕着连队喊。
“但是、但是季鹤站过去,女生队就多一个,男生队就少一个!”尤小勇一紧张,反倒一口气说出来这件事的弊端。
“哪少?我去补。”
乔横林着急地推季鹤到旁边的女生队伍里去,没头没脑地应着尤小勇。
彭湃无语地翻白眼,“你纯纯是个人物啊。咱俩岔一排站,被发现再说,快点儿的。”
原本三人一排的队伍,乔横林往后稍了一排,彭湃则站到了外面,营造出里面有人的假象,想得倒好,可灯光一晃,这空缺简直亮得扎眼。
教官晃到后排时,一眼就看出不对劲儿,正要问,一个短头发小子就钻了进来,低着头,把长短合规矩的脑袋展示得一清二楚。
乔横林感受到教官夹在腋下的手电筒在他们这几个人的脑袋顶上晃来晃去,最后指了一个,“你,站出来。”
彭湃低声骂了句脏话,撇开乔横林走出队伍,跟着发型不合格的人到旁边儿去排队剃头。
乔横林这才吊起一只眼睛,看向侧前方顶替季鹤位置的人,那人感觉到几道视线,仰了脸,细皮嫩肉的,竟是个女生。
尤小勇记得她,军训第一天站队,教官不知道她是女生,光凭短头发就把她分进男队里,她立刻举手报告,嗓子洪亮地喊出我是女生四个字。
那个时候,尤小勇就记住她了,光是那番不扭捏的勇气,就很令人佩服。
“孟倩,”季鹤站过来,认真地道谢,“谢谢。”
“没事啊,”孟倩挑头,“小事一桩,再说,你头发留挺好的,让他们剪了多可惜。”
乔横林像复读机,跳到她前面,学着季鹤的口吻,十分真挚,“孟倩,谢谢你。”
“那我的头发就不可惜,”彭湃不知道什么时候鬼气森森地挪在乔横林背后,伸手摁住他的后脑勺,咬牙切齿地讲,“乔横林,你怎么不对我说谢谢?”
他讲了这么多话没人在意,视线齐刷刷地打量起他“新鲜出炉”的毛寸发型,再多剃点儿就跟和尚差不了多少,简直滑稽。
孟倩扑哧一声笑出声,带动乔横林和尤小勇埋头憋笑,就连季鹤,顺手捋头发时也忍不住弯了嘴角,眉眼浮出清浅又欢快的柔光。
别人都没剪掉那么多,是他第一天就得罪了教官,被硬生生看着剪成了劳改犯。
彭湃要面子得很,队伍散了还追着人家问是不是真有那么丑,尤其是要“罪魁祸首”季鹤发声。
在回寝室前,彭湃又拽住季鹤,季鹤无奈让乔横林先进屋拿盆子洗漱去。
平心而论,彭湃更适合以前的长发,早上起来湿手抓成朝后的大背头,瞧着也飒爽,但剪了寸头也并不丑,反倒显出他的五官,眼睛大得像乔横林一样。
“很好看。”季鹤给出简短的评价。
彭湃却不依不饶,非要追问,“真的假的,而且好看听着太他妈怪了。”
“说话加上真的不是在撒谎吗?”
季鹤拿出他刚才欺负尤小勇的说辞,语气又没什么波澜地反问回去,“那你想得到什么样的形容?”
“别走,”彭湃扯住季鹤的袖口,突然抬脚凑近盯向他,语气放得轻飘飘,“我看看你睫毛是不是在抖。”
季鹤不喜欢别人靠近,侧脸躲开时,被砰的一声脆响吓到了,不由自主地颤了眼睫,彭湃得意地松手,吹着流氓口哨朝屋里去。
水盆脱手的乔横林站在没有灯光的暗处,潜伏到昏暗里的肤色没那么显眼,借着余光,季鹤只能看见他笔直的身板,还有模糊中抿得紧紧的唇线。
“水撒了,”季鹤走上前,捏起乔横林的两只手,“手有没有伤到?”
乔横林胸脯起伏,嘴巴撅了起来,从季鹤手里撤回自己的手心,也不说话,闷声向刚才来的方向大步走。
季鹤搞不懂他,捡了地上两个叠在一起盆子,套在底下的那个已经裂出了很长的缝,大概是不能用了,他费了些力气拔出来。
走出几米的乔横林转身发现季鹤没有追上来,看见把自己的盆子扔垃圾桶里的季鹤,又呲牙咧嘴地跑了回去,在季鹤脸前掉眼泪。
“你在闹什么呢,”季鹤发觉了乔横林的小脾气,只觉得莫名其妙,“不愿意帮我的话,下次打自己水就可以。”
“不是,”乔横林遭了委屈地叫道,“我没有不愿意。”
“那你眼泪怎么掉下来了,”季鹤做出揣测,“想家了?手疼了?还是水撒了所以就伤心了。”
乔横林统统摇头,不说话,他沉默且执拗的模样让季鹤觉得没办法沟通,便没什么耐性哄下去,打算回寝室去。
乔横林见自己要被丢下,急得扯住季鹤的手腕,季鹤想要甩开,回头时看见乔横林憋得发红的脸蛋,嗓子眼因为泣不成声而抽动不已。
“好吧,”季鹤只得拉住他往没人的地方去,省得别人看见他哭成这样暗地里笑他,“如果你想让我听你天大的委屈,就调整呼吸,我说过,只许你说整句的话对吗?”
乔横林按照季鹤给出的节奏深呼吸,平复鼓囊囊的胸脯,才勉强开口:“季鹤、你,跟彭湃,你让他碰你、拉、拉手,靠得那么近,他可以咬掉、你的鼻子……”
“什么古怪的形容,”季鹤忍不住蹙了眉,“还有碰不碰的,好像我是什么物件一样。我没让他拉手,也没让他靠近,是他要这样。他也不是狗,不会咬人。”
“但是你不让我靠那么近!”
乔横林吼道,又委屈地吸鼻子,“你说不许的,你跟我说不许的,我守规矩,只有我守规矩,他们都不守的,他们都要靠你很近,你说不喜欢的,你就是不喜欢我……”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季鹤很不喜欢耳朵受刺激的感觉,凶了乔横林一句。
乔横林眼睛暗了下,他有些后悔,但依旧选择闷着脑袋不吭声。
季鹤无奈,柔和了语气,“因为你听话,别人不听话。”
“那我也不听话了。”乔横林小声嘟囔。
“你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
季鹤说完等着,乔横林果然惊慌失措地抬起眼皮,混着泪水的眼睛愈发像小鹿,情绪也灵动起来。
季鹤有些得逞地轻弯了嘴角,他伸出手勾住乔横林的尾指,“现在叛逆太晚了,乔横林,而且你也不是时常都守规矩,刚才集合时不是在我肩膀上装睡吗?我看见你的睫毛抖了。”
第三十七章 信任
季鹤这么直白地戳穿乔横林,这让一向都不擅长撒谎的他立时红了耳朵尖儿,掩耳盗铃般搓了搓,反倒变得愈发滚烫,烧得心痒。
“好了,”季鹤掏出随身携带的湿巾,沾掉乔横林下巴上的泪痕,“你的水盆坏了,今晚跟我一起用,现在去洗脸,在这儿可没有多余的鸡蛋给你捂眼睛。”
“还有啊,”季鹤又忍不住提醒,“你以后不要这么轻易就掉眼泪,别人会觉得你好欺负。”
“那季鹤会保护我吗?”乔横林追上去,歪着脖子问。
“不会。”
季鹤甚至没有思考,好似是很无所谓的回答,乔横林急了,穷追不舍地问,“啊,为什么?”
大概是觉得他吵闹,季鹤将水龙头拧得不流一滴水后,对着水池里几乎压在他影子上的小脑袋黑影道明:“好吧,在你个头没有我高之前,我会保护你的。”
“那等我长高了呢?”乔横林悄悄踮起脚尖。
季鹤将水龙头重新打开,又冲了一遍右手,示意乔横林洗脸。
乔横林心急,迫切想要得到回答,手法比平时还要粗糙,捧水在脸蛋上胡乱搓搓,眉毛挂水地就抬起头来,追随季鹤即将张开的嘴巴。
季鹤细细打量乔横林的肩头,与自己相比,似乎差距确实小了些,可都是这样的年纪,路边的草被风吹了都会窜个子,乔横林会长,他也会,这样想,在个头上缺乏天赋的乔横林应该没有优势。
很有可能,以后多久,都要矮上自己一头。
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出来未免又要惹得他哭,话到嘴边季鹤又转了弯,“要是你比我高,那就换你保护我吧。”
乔横林乐得呲出白牙,“季鹤,我很快就会比你高的。”
“嗯。”
季鹤没说不信,哄着乔横林回寝室。
他俩刚走进门口,谁嚷嚷声人齐了,就立刻把灯提前熄掉。
刚才还挺胸脯的乔横林紧张地抓住季鹤的小臂,没等他们问什么,寝室中央同时亮了好几个打火机。
彭湃挤过来,也塞给季鹤手里一个,趴在他耳朵上讲,“有人过生日,你也点个蜡烛。”
乔横林把脑袋凑到彭湃眼前,大声问他什么事。
彭湃懒得理他,带头喊了句生日歌,带动寝室里的人乱糟糟地唱开。季鹤对此很不感兴趣,但也不想煞风景,站在原地没动,把打火机递给眼睛亮着乔横林手心。
“小心烧到手。”
乔横林兴奋地跟着叫,语调不搭地跟着哼歌。
军训条件限制,蛋糕是搞不来,大家中午说好从食堂偷了个剩馒头,插了筷子像上供,这样滑稽和寒酸,却在热闹的氛围下显得格外有意思。
等到一群人开始哄闹抢零食,季鹤才到床铺上坐下,尤小勇把行李箱里塞的饼干和薯片掏出来,分给他熟悉的几个人。
季鹤和乔横林自然包含其内,乔横林在季鹤床尾盘腿坐着,嚼蕃茄味儿的虾条,突然歪头问:“季鹤,为什么我们没有生日?”
季鹤还没有回答,尤小勇先啊了一声,彭湃从上铺探头,又直接跳了下来,撑着乔横林的床杆,“你没过过生日啊?垃圾桶里捡来的还是冲话费送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
季鹤骤然站起,僵着脸,质问彭湃。
脆嘎吱的薯条声跟着停下,尤小勇也大气都不敢喘,季鹤平时待谁都淡淡的,却并不爱计较,更鲜少发脾气,现在竟跟脾气最坏的彭湃闹到一起。
弄不好又要打起来。
乔横林跟着站起来,伸手拉住季鹤的袖口,小声喊他,“季鹤,我不问了,不生日了……”
彭湃蹙深的眉头缓缓松动,憋出青筋的手臂也卸了力,换上一幅嬉皮笑脸,“我说错了成吗,随口问的,脾气别这么大。乔横林,我给道歉,爱吃这个?”
彭湃举高胳膊,从自己床铺里搜刮出几包零食,又抢了尤小勇怀里那几包,统统扔了过去,简直要把季鹤的床铺埋起来。
乔横林摇摇头,往季鹤身边凑得更紧了些,他根本不在乎彭湃说什么,是从垃圾桶里面还是旁边捡回来的也没所谓。
他只是很害怕季鹤生气,不管是对别人还是自己,这时候便是要他跪下认错他也肯的。
季鹤偏头,咬紧淡色的下唇,但人坐了回去,说到底也没什么大事,是他过于敏感。
“是我嘴贱,”彭湃手指尖在自己唇上点了两下,“你别折磨你的。”
这话揭过不再提,幸好他们床铺位置偏,那边又闹得凶,没什么目光搭在他们身上,除了三个当事人,就剩尤小勇这个目击者,也不算坏了好气氛。
昨日刚闹过,第二天操场就搭了堵高墙和台子,玩起信任游戏。
先找几个身高差不多的男生在台子下面交叉挽手形成一张手臂网,再邀请人站台上背对大家往后倒,瞧着刺激又有趣。
乔横林跃跃欲试,季鹤却躲得远了些,“我的头发会散,你最好也别去接人,到时候胳膊疼了半夜又要哼唧。”
“哦——”
乔横林点头,靠在季鹤身边,眼神激动地跳在台上。
男生几乎轮番玩了个遍,连尤小勇都被彭湃硬推上去,等他“摔”到网里,被拽起来时小脸煞白,到旁边儿蹲着捂胸口。
季鹤借了他纸巾擦眼镜,尤小勇艰难地挤出笑脸,又接过乔横林的饮料灌了几口。
女生里面只有孟倩胆子大,主动举手上台,还有连队里长相最漂亮的姓田的小女生被起哄闹了上去。
倒下时被彭湃托了一把,这两个人俊男靓女,很是登对,又被台下哦哦乱叫的声音起哄,教官也在旁边打趣大笑。
轮到下一项爬高墙,这就要求全体参与,彭湃个子高,手长脚长,运动神经也好,试了几次就借力连蹬上墙,胳膊撑住墙头,用力撑了过去。
教官在另一侧拉他胳膊,让他吊出半个身子,下面的人拉他的脚上来。
运动发达的,像乔横林,几乎不用借他的力,很轻易地跳高抓住墙头。
像尤小勇这种肌无力的也大有人在,不仅被彭湃的鞋底蹭到脸上好几个黑印,还差点儿把彭湃的军训裤扒掉,吓得彭湃一边骂人一边余处一条胳膊护住翘腚。
季鹤本来是想逃过的,但教官就在旁边儿看,等到除女生以外就剩两三个男生时,无奈走进布满脚印和汗渍的墙面。
彭湃本来累得蹲在墙头喘气,看到季鹤,约莫是想缓和气氛,探了脚出去,思考几秒,又换了手。
但弯腰伸手拉人,距离就受限许多,要靠季鹤自己努力扒高。
这对季鹤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他实在不想手多挨几次臭墙,彭湃见他蹙眉,以为他害怕,“别怕,你先跳,实在不行再拉我的脚上来,待会儿我把鞋脱了。”
尤小勇蹲在旁边,听到他这么说,试图蹭掉脸上黑鞋印的胳膊委屈地停顿两秒,忍不住腹诽。
却突然被人抓了胳膊捞起来,乔横林握住尤小勇的手腕,认真地说:“你拉住我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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