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阴郎嘴唇微动:“我…很闷…没有朋友。”
沐阳不以为然,“我当然知道闷啊,闷才有趣呢。我现在不就是你朋友了吗?”
“我…夏天穿长袖。”
“这有什么啊?我不也是大热天的戴口罩吗?”沐阳歪头看他,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弯弯的眼睛温柔又明亮。
严阴郎感觉一股陌生的暖流从四肢百骸涌入心脏,血脉加速,心率跳的飞快,眼眶湿润、鼻子发酸。
从来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
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些话……从来没有……
沐阳凑近,揶揄道:“怎么啦?感动的哭了吗?”
严阴郎别过头,眨了眨眼,“没有。”
沐阳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远方的天空还氲着残阳,灰蓝的幕布下飘着大面积的云层,边沿还有落日余晖的浅橘。
严阴郎清了清嗓,略显生涩的询问:“你…为什么来?”
“来散步啊。”沐阳望着天,似乎在数星星,“我不能去人多的地方,每天都会来这附近散会儿步。”
“哦。”严阴郎不知道该怎么进行话题。
沐阳看着他笨拙的样子觉得好笑,主动掏出手机,“既然是朋友了,加个微信?以后你采药可以叫上我。”
说到这里沐阳顿了一下,补了一句:“如果我有时间的话。”
严阴郎有些无措,“我没有微信。”
“?”沐阳眼里闪过一丝疑问,被他很快的掩饰过去,换了个说法:“那留个手机号?”
“……我打给你。”严阴郎拿出手机准备拨号。
他用这手机的频率太少了,不知道自己的号码,大多数是张素单向联系他。
沐阳说出一串数字,很快手机震动起来,他挂断保存号码,嘴里念念叨叨的,“给你一个什么备注好呢?闷葫芦怎么样?”
严阴郎的手掌宽大,老式键盘手机在他手里格外的小,慢慢的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打名字。
“你给我备注了啥?”沐阳凑过去,看到自己的大名端端正正的在屏幕上。……好呗。
“备注不就是写名字吗?”严阴郎问。
“也可以给朋友取绰号什么之类的,这个随便啦。”沐阳收到了几条微信,他扫了一眼收起手机,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
严阴郎跟着起身,“好。”
沐阳又笑,“你真是个交友小白啊,朋友告别要说再见。不对,普通人告别也要说再见,这是礼貌。”
严阴郎点头,又学到一点,“再见。”
“拜拜。”沐阳朝他挥挥手,转身离开。
严阴郎看着他的背影,握了握手里的药草,转身朝着反方向走去。
“班长!”
没走几步沐阳叫住了他,转回头,一张干净好看的脸映入眼帘———皮肤光洁白皙,面容俊俏,嘴角上扬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笑的灿烂阳光,非常有感染力,整个人充满着少年的朝气英俊,让夜晚成为他的背景板。
和严阴郎想的一样,口罩下的脸很好看。
严阴郎呆呆的看着沐阳,那笑容好似春日里的阳光,要将黑夜照亮。
沐阳一边后退一边说:“这次是真的下周见咯!”
严阴郎在原地站了很久,直至沐阳消失在黑夜里。
今天是9月2号。
他交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
他叫沐阳。
第9章 【短信】
严阴郎拿着药回小诊所的时候老头已经快关门了,他把药草放在桌上让老头查验。
“哟,不错。”老头拿着药草细细的看着,“我还以为你会认错东西呢,居然都对了。”
严阴郎:“明天我再来。”
“帮你换个药吧?”老头指了指他的额头,“你那么长的伤疤,愈合还得有些日子呢。”
严阴郎如实说,“学校换了一次。”
老头不乐意,拉着严阴郎坐下,“学校那些肤浅的皮毛也能算得上换药?再说了,你妈付的钱是你好几天的换药费,赶紧坐好。”
严阴郎老实坐下。
“啧,你今天干嘛了?怎么伤口又有些红肿?”老头数落他,“你们这个年轻的人一点都不注意,疤痕是勋章的念头赶紧给我打消!这都破相了还帅个鬼啊?”
“军训。”严阴郎说。
“自己多注意。”老头帮他贴好纱布,“当心感染了。”
严阴郎生硬点头。
他还不习惯别人的关心,无措又茫然,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头给他换好药,把瓶瓶罐罐收好,准备下班,“今天耽误你学习了吧?你让你妈把钱补回来,后面就不用帮我采药了。”
“不耽误。”严阴郎说。
老头和他一起出门,把门锁好,“那随便你。”
严阴郎转身就走,老头又叫住他,“哎,记得明天来换药。”
严阴郎:“……我没钱。”
“你这人,”老头扬手在他脑门上打了两巴掌,“都说你妈把钱付够了。”
老头精瘦干练,双手背在后面哼着歌,慢悠悠地走了,“记得明天给我采药。”
路灯把坑坑洼洼、积着水的街道照的透亮,老头的影子被拉的老长。
严阴郎不明白老头为什么要这样做。
老头的小诊所里的药费都是现结,根本没有提前预知费用的说法。
他采药还债天经地义,可是老头为什么还要额外的帮他换药?
从未接受过外人的帮助和关怀的严阴郎非常茫然,他不明白沐阳为什么对他这么热情、也不懂老头对他的关照。
明明他这么怪,所有人都不喜欢他……
“哎,这不是那个哑巴吗?”穿着红衣服的小男孩站在路边指着他说。
另一个白色衣服的男孩问:“你别指着别人……他在看我们。”
“别怕,不管你对他做什么都不会还手的。”红衣男孩捡起路边的石头朝严阴郎砸过去。
坚硬的棱角磕到膝盖上,滑出一道浅浅的白痕,严阴郎往边上挪了挪,尽量靠墙走远离他们。
“你看,他不会还手的。”红衣男孩得意地说,“他在家天天被打,我们经常听到他爸骂他的声音,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
“真的不会还手?”白衣男孩跃跃欲试。
红衣男孩把石头递给他,“不信你试试,你怎么扔他,他都不会还手的。”
石头不断的砸过来,严阴郎弓着身子护着头跑了起来。
是了,连小孩都敢欺负他,相比之下沐阳的热情和老头的关怀太不正常了。
他们为什么和别人一样?
他注定会被别人欺负、嫌弃的人,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对他?
严阴郎觉得不可思议,他跑的气喘吁吁,流汗给了他一种发泄感。
他跑到楼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望着漆黑的天空回想起在树林里发生的事好似梦一场。
不,他做不出这样的梦。
朋友,是他做梦都无法奢望的东西。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严阴郎以为是张素,拿出来一看竟然是沐阳。
现实把陷入自我厌弃的他拉了出来,电话接通,沐阳不满的声音传出来:“不是吧班长,你很忙吗?给你发那么多条信息都没回,你到家没?我还以为你失联了呢。”
严阴郎喘着气,急促的呼吸声进入话筒,沐阳疑惑地又问:“你怎么了?还没到家?怎么不说话?”
小区破旧,路灯一闪闪的一副随时都要坏掉的模样,旁边的垃圾桶传出一阵阵混合着各种垃圾的臭气,周围的地面被常年流出的恶水染的熏黄。
在这样简陋恶劣的环境下,沐阳清悦的音色成了唯一干净的东西。
严阴郎压抑沉重的心情渐渐平息,他靠在老旧的墙上,嗓子微哑:“在家楼下。”
听到他的回答,沐阳松了口气,“你在忙什么?给你发了好些信息能不能回一下啊?”
之前换药的时候手机时不时震动一下,他以为是张素所以没理。
“没看到……抱歉。”严阴郎第一次有点后悔自己不看手机。
沐阳说:“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后面一周都不去学校,担心班主任会说一些重要的事情我不知道,如果有的话你记得通知我一下啊。”
严阴郎问:“什么叫重要的事?”
“呃……我现在哪儿知道啊?”沐阳说,“反正如果有的话你告诉我呗。”
严阴郎:“好。”
沐阳:“那没事了,我先挂了。”
“等一下……”
沐阳:“嗯?还有事吗?”严阴郎沉默。
“怎么啦?有事儿就说呗,别吞吞吐吐的,我最不喜欢别人说一半了。”
严阴郎咽了咽唾沫,局促地问:“我们……真的是朋友了?”
沐阳笑道:“对啊,这有什么真假啊?朋友就是朋友呀,互帮互助、团结友爱的好朋友。干嘛?你觉得我在骗你啊?”
严阴郎赶紧摇头,“没有。”
“傻样。”沐阳笑骂道,“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严阴郎点头,“好。”
沐阳没有再废话利落的挂了电话。
严阴郎立刻打开收件箱,里面有四条消息都是沐阳发来的。发件人:沐阳班长,你到家了吗?后面我不去学校,邓老师如果有说重要的事情记得给我说一下啊。发件人:沐阳这么高冷啊?居然不回消息。发件人:沐阳班长,你看到消息没呀?难道你的手机连短信都收不到吗?不至于吧?发件人:沐阳啧,你是不想回还是故意晾着我呢?朋友的消息看到了要回复,这是礼貌知道吗?哎呀,你的回信可真难等啊。再不回我信息我可就要打电话了?
严阴郎看着这些文字,脑子里能想象出沐阳左等右等没有回信的懊恼样子。
明明他们才认识一天而已,甚至24小时都没到,可沐阳的一举一动在严阴郎脑子里无比鲜活。
这个像小太阳般热烈的少年成了他的朋友。
人生中第一个朋友。
严阴郎嘴角微微勾起,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如果此时他照镜子会发现自己常年面无表情的脸变得柔和,那双永远空洞如死水平静的眼睛里开始有了浅浅的涟漪。
尽管他们已经通过话,出于礼貌,严阴郎还是开始编辑回信。收件人:沐阳好摁下发送键,严阴郎心满意足的收起手机,第一次把心思分给了手机,盘算着沐阳回不回回信息。
楼道的感应灯坏了,严阴郎在黑暗中爬楼梯,凭着多年的熟悉,他摸黑走到铁门前插入钥匙进了家门。
严阴郎刚前脚刚踏进客厅,空气被一道凌厉的气划破,一个硬物狠狠的砸到脑门儿上,让他顿时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你个狗东西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刘勇南一身酒气暴躁地吼着,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儿吼的整个小区都听得到,“老子的饭呢!酒呢!你他娘的老子吃什么?傻逼玩意儿,看老子不打死你!”
刘勇南抄起靠在墙边的扫帚一顿猛打,粗硬的木棍一下下打在严阴郎的头上、身上,原本伤痕累累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打到之前的伤患处一股股钻心的闷痛让严阴郎缩在墙角处发抖。
他把头埋在膝盖上,无助的用手护着头,任由刘勇南发泄打骂。
这些年来严阴郎已经把规律摸清了,只要刘勇南在工地上受了气,就会喝酒,喝了酒回来撒酒疯,比清醒时对他更下狠手,只要熬过了他酒疯这劲儿就会好些。
“操你妈的居然敢说老子,什么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老子做富豪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竟然敢来嘲笑老子!看老子不弄死你们。”
刘勇南在严阴郎身上尽情的发泄着他在外面受的怒火,打、骂、踹,双目通红,满脸狰狞的恨意。
终于刘勇南累了,酒精上头倒在沙发上,口齿不清地命令严阴郎:“去!给老子做饭!妈的到处跑,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严阴郎缓缓起身,额头的伤口又渗出了血,脸上沾满了蹭到地面、墙壁的灰,他狼狈的起身,一瘸一拐的进厨房帮他做饭。
十五分钟后,严阴郎端着一碗清汤面放在茶几上,然后把已经昏昏欲睡的刘勇南摇醒,“吃面。”
“吃你妈!”被打扰瞌睡的人一脸不耐烦,抬手就将碗掀翻,“别打扰老子睡觉!滚!”
滚烫的汤水倒在严阴郎的手背上,瓷碗落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剧烈的痛感让严阴郎手臂发抖、脸色发白,大颗大颗的汗水从额头流下,整个手背快速的发红。
严阴郎跑进厕所用冰水冲洗,冰凉的刺痛如针扎般在发烫的皮肤上涌现,一冷一热的交替让那片皮肤都麻木起来。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难受的弯下腰用手肘撑着洗手池,虚弱而脱力。
严阴郎冲了很久的凉水,直到感觉到皮肤不烫了才结束。然后回到客厅把洒在地上的面条和汤水打扫干净,又重新给刘勇南做了一份炒饭放在桌上。
以他对刘勇南的了解睡到半夜酒醒了一定会饿,如果手边没有看到吃的只会更拿自己撒气。
等做完这一切后,严阴郎关掉客厅的灯回到房间。
房间黑黑的,窗户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在这样密不透光的黑暗里严阴郎总算能够喘口气,他一直在出冷汗,浑身都痛,左手手背尤其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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