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阴郎垂下眼,把人背在背上朝医务室走。
站军姿消耗了太多了体力,女孩再瘦也有好几十斤,压得严阴郎直不起腰,脑袋晕晕沉沉,光线时黑时白。
严阴郎浑浑噩噩的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医务室在哪儿,昨天领书时已经放学了,他在教务处拿到课本就离开,今天才算得上是他进学校第一天。
二中很大,教学楼、宿舍楼、食堂、教务处、办公室……
偌大的校园哪里是医务室?
严阴郎的伤口疼的厉害,背上的伤痕被粗粝的布料磨得发红发痛,早上没吃早饭,身体又流失了太多了水分,此刻已经到了极限。
他两眼一黑,在晕倒的前一刻一双手扶住了他的胳膊,外界的力量帮他站稳脚步。
“怎么回事啊?班长?”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严阴郎的意识从黑暗的边缘拉回,“体力这么差,背个女同学竟然把自己背倒了?”
严阴郎眯了眯眼,泪水流进眼睛目光一片模糊,隐约间他看到了一个笑容,隽丽清秀的脸,嘴角肆意上扬,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眉眼弯弯的,夏日的浓光把他的眼眸照亮,整个人朝气而飞扬。
日光猛烈,这是比太阳耀眼却又更温柔的笑。
严阴郎目光混沌,脚步虚浮站不住,闭上眼把这阵眩晕感平复,抬起胳膊擦脸了擦眼里的汗,再次抬头看的是戴着口罩的沐阳。
“你脸色好难看啊,”沐阳打量着他,“该不会低血糖了吧?”
严阴郎觉得有可能。
他没吃早饭,这会儿早已饿的胃痛,体力消耗太大、饥饿感又折磨着他,能熬到现在还背着同学去医务室真算他意志力强。
“我……”
严阴郎刚开了个口,一个圆圆硬硬的东西通过沐阳的手指塞进他的嘴里,少年修长细嫩的皮肤划过他干燥起皮的嘴唇,留下一抹温热的触感。
从不习惯和别人接触的严阴郎惊讶的瞪大了眼,指尖划过嘴唇的异样感让他呼吸艰难,甚至忘了闭嘴,就这样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严阴郎:“你……”
“我怎么了啊?”沐阳没觉得奇怪,“你脸色这么白,又要晕倒,摆明了低血糖啊。我给你吃糖还错了?嘴还张着干嘛?赶紧闭嘴吃糖啊。”
沐阳抬手放在他下巴的位置,用力一抬把他的下颌骨闭上了。
严阴郎回过神,受惊般的后退几步,舌尖在硬物上顶了顶,一股酸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酸味大于甜味,刺激味蕾不断分泌口水,被这样一打岔脑子清醒了不少。
沐阳被他奇怪的反应逗笑,“你干嘛啊?怕别人摸你啊?”
确实,严阴郎对别人的触碰有一种恐惧感。
小时候每次张勇南碰他就代表要挨打了,粗糙的巴掌和孩子细嫩的皮肤碰撞,留下一个个淤青的掐痕和肿大的手印。
严阴郎慌乱的移开视线,嘴里含着小圆球问:“你…给我吃的什么糖?”
“就普通的橘子糖,太甜了吗?”沐阳问。
严阴郎摇头,“酸。”
沐阳得意地说:“酸才好呢,酸才提神。你这是要去医务室?”
“恩,我找不到。”
沐阳靠着墙上,神色傲娇,“早说呀,我知道路。”
严阴郎嘴里的酸甜味越发浓郁,很少吃糖的他对这味道竟然有几分迷恋,他咽了口唾沫,低低地问:“那你能不能带我去?”
“可以啊,”沐阳爽快答应,“不过嘛……”
严阴郎疑惑地看着他:“?”
“你得请我吃东西啊。”沐阳笑嘻嘻的,“我请你吃糖了,又帮你领路,你是不是也要礼尚往来?”礼尚往来……
这对严阴郎是无比生涩的人情世故。
十七年来他没有一个朋友,也没人教他应该怎样和人相处。
原来别人帮助了自己需要礼尚往来、别人给自己吃了东西需要请回去。
严阴郎努力隐藏自己的无知,强装镇定的点头,“好。可我现在没有钱……”
“又不是让你现在请,你记住就行了啦。”沐阳毫不介意,主动出手扶着女同学的背,帮严阴郎省力,“走吧,医务室,前面左拐。”
医务室里开着空调,一踏进去严阴郎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冰凉舒适的感觉让灵魂彻底活过来了。
穿着白大褂的女老师让他把同学放在床上,检查一阵说:“她这是中暑了,不严重,让她在我这吹会儿空调散热,等会儿醒了我给她喝点藿香正气水就行了。”
沐阳笑吟吟的,小嘴很甜:“谢谢老师,麻烦您啦!”
“不客气,应该的。”女老师被他这副乖巧礼貌的样子逗笑,转头看到严阴郎额头渗血的伤口,“你伤口出血了,我帮你重新消毒包扎,如果感染了就不好了。”
严阴郎还没反应过来,沐阳率先拉着他的胳膊坐下,附和道:“就是就是,老师您看他一点都不注意,出了这么多血都不知道,麻烦您帮他好好处理一下。”
“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不注意,打架什么的也不知道危险。哎呀,这么长条口子呢?”老师很吃惊,“怎么搞的?好在不深,近期不要碰水知道吗?”
严阴郎:“嗯,谢谢。”
“老师,可以多给我们点藿香正气液吗?”沐阳开口,“这太阳太毒了,只怕还得有好多同学中暑呢,我们带点回去分给同学,以防万一嘛。”
老师笑道:“你倒是有心,学校担心有人中暑买了好多解暑药。呐,我给你们十盒,拿回去分吧。”
“谢谢老师,老师您真漂亮。”沐阳抹蜜了似的夸赞道。
漂亮的女老师被夸的满脸笑容,“就你会说话。”
走之前老师对严阴郎说:“这么热的天就不建议穿长袖了,你这面料太厚更容易中暑,如果你怕晒黑的话可以穿防晒袖。”
严阴郎木讷地点头:“谢谢。”
出了医务室,二人分别拿着五盒药慢悠悠走在走廊,主要是沐阳慢,严阴郎跟着就慢下来了。
“这下回去同学们对你印象怕是要好一个度吧?”沐阳晃了晃手里的药盒,“班长这么关心大家,尽职尽责,肯定会很感动的。”
严阴郎不懂他的意思,“这是你替大家拿的药。”
沐阳说:“我才不会说是我拿的呢,我会告诉大家这是你替大家向医务室老师拿的药。”
“为什么?”严阴郎更不明白。
“因为你太闷了!”沐阳走在严阴郎前面,面对面倒着走,玩味的眼神看着他,“到时候大家围着你、对你说谢谢、主动伸出友好的橄榄枝时,你别扭无措的样子一定特别好笑!哈哈~”
严阴郎终于明白过来,疑惑地问:“你想看我…出丑?”
“出丑也算不上。”沐阳眼神新奇,像个得到新鲜玩具的孩子,“你是我见过最闷的人,不爱说话、不爱解释,完全就是个哑巴一样,怎么会有你这么闷的人呢?”
严阴郎:“……”
沐阳大大方方地说:“我这人吧…就爱和别人唱反调,你越闷我偏要让你多话,我倒要看看你多说几句话会不会要你命。”
严阴郎也是第一次遇到沐阳这种人,完全没有办法理解他的脑回路。
自己不想说话和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为了这个和自己唱反调?
严阴郎是闷,但不傻,虽然难以理解沐阳的思维,但把前后的事情捋了一遍,问道:“所以你让我做班长?”
“一半一半吧。”
“?”
沐阳一边倒退,一边说:“有一半原因却是是因为这个,还有一半是对你占我便宜的惩罚。”
“占便宜?”严阴郎觉得和沐阳说活跟不上他的思路。
沐阳瘪嘴:“让我叫你学长啊。”
“……是你叫的。”
沐阳不满:“那你也没纠正我呀!”
严阴郎:“……”
“走快点啦班长,”沐阳没有揪着这事儿不放,步伐轻快地小幅度跳着,“再不去同学们都要晕倒一大片了!”
少年在前方一蹦一跳,身上的衣服随着动作上下波动,浓密的发丝被日光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明澈的眼睛溢着柔和的笑意。
这燥热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似的,从头到脚的清爽,让人浮躁的情绪能够得到平息。
朝气的少年气在这个正午当头的盛夏、在严阴郎墨黑的瞳孔里留下一抹秾丽的颜色。
第7章 【下周见】
严阴郎拿着药回去的时候大家正在操场休息,临近中午,日头渐渐毒辣,大家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每天坐在教室里读书写字,突然被这么高强度训练自然无法忍受,很多学生已经有中暑的预兆。
教官沉着脸吼道:“你怎么回事?!让你去医务室去了这么久?!有没有一点时间观念!俯卧撑50!”
严阴郎没吭声,旁边的沐阳可不是受气的主,嘴巴长来就要说话的,反正他用不着军训,不受教官管理。
沐阳上前一步,不服气地说:“什么这么久了?你又没站军姿没有耗费体力,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本来就这么累了还背着人,你去试试?而且人家额头上有伤没看见啊?老师见伤口渗血,拉着他换药。人家也没耽误啊,还给同学拿来解暑药,这么多学生要真中暑了,你担得起责任吗?”
沐阳义正严辞,所有高一新生全都看向他,有惊讶、有诧异、有崇拜、有赞赏。
敢和教官对呛,勇气可嘉。
教官脸色十分难看,他的威严受到了挑衅,“你是哪个班的?竟然敢这么给我说话!去给我操场跑十圈!”
沐阳说:“我是高一(7)班的。”
教官眯了眯眼,“7班有个身体差的不能军训,就是你?!”
“是我。”沐阳微微扬起脸蛋,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英气,“教官,您要惩罚我吗?邓老师应该给您说过我为什么不能军训吧?我身体这么柔弱,万一晕倒了或者怎么,你担得起责任吗?”
教官被怼的哑口无言,一腔怒火又没地方发泄。
这个学生把他在学生面前树立的威严和威信摁在地上摩擦,实在不能忍。
“生病了又如何!不能军训你就给我站在走廊的阴凉处罚站!”教官严厉又生气地说。
“罚站就罚站。”沐阳对着他做了个鬼脸,“教官,你总要让我们把解暑药给大家分了吧?”
教官黑着脸,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说:“五分钟后,操场集合!”
沐阳不以为然,把手里的药盒打开一人一支的分给同学。
“沐阳,你太牛逼了吧,竟然敢怼教官。”
“对啊……真的绝了,勇气可嘉。”
沐阳失笑,“嗐,我也就仗着不用军训,他管不了我。我要是也和你们一起的话才不敢呢,我疯了吗?”
“不过你不是在教室里休息吗,怎么会和班长一起回来?”
还未习惯班长这个职位和称呼的严阴郎听到别人这样叫自己莫名觉得怪异。
明明他没有接受这个身份,也不想做这个班长,可为什么大家理所应当的觉得他可以?
“我去上厕所,回来路上碰到他背着女同学,一副体力透支快晕倒的样子。哎,小心,拿好别摔了,吸管给你。”沐阳嘱咐着同学吃药,接着说:“他又找不到去医务室的路,我这人好心呗,当然就带着他去了。”
“这样啊……谢谢你给我们带药啊。”
沐阳歪头一笑,朝严阴郎看过去,“不是我,是班长提议带的,他不说我都没想起来,这天确实太热了。”
严阴郎正在给同学们发药和小吸管,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到沐阳充满笑意的眼睛。
沐阳的声音很干净,是少年独有的稚气和清脆。
别人可能没听出来,班长二字被他加了重音,藏着二人才明白的揶揄和顽皮。
不知怎的,严阴郎觉得沐阳喊他班长和别人喊他的感觉不一样。
可能源于这个身份是一种惩罚、是少年兴起的戏弄、是想看他出糗的玩味。
总之,严阴郎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沐阳的话让同学们诧异,他们这个班长看起来闷闷的,竟然心思这么细腻。
严阴郎赶紧解释:“不,不是……”
“我”字还未出口,教官暴怒的声音吼过来:“吃个药要吃一年吗!赶紧集合!所有人原地俯卧撑20!”
众人赶紧把药水一饮而尽,着急忙慌的跑去操场,有几个性格开朗的同学路过严阴郎时对他说谢谢。
严阴郎:“……”
沐阳不知从哪儿拿一个塑料袋,把乱七八糟的小药瓶收拾起来,调侃道:“被人说谢谢的感觉怎么样?还不错吧?所以不要这么闷嘛,嘴巴长来就是说话吃饭的,哪有人像你这么闷的?就不怕被憋死啊?你说一个谢谢、我说一个谢谢,朋友不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我严重怀疑你这么闷就是没有朋友……哎,你别走啊,我一个人收拾这里啊?”
“不是你收拾还谁收拾?!”教官听到他的话直接吼他,“收拾完了去走廊下面站着!我看得到!”
沐阳朝教官做了个鬼脸,戴着口罩也不知道他看到没有。
严阴郎的俯卧撑是50个,太阳在天上无情的散发着毒辣的光,呼吸是热的、汗水也是热的,地面被他不断落下的汗水打湿,很快蒸发。
5/101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