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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挣(推理悬疑)——初禾二/初禾

时间:2024-06-22 11:40:26  作者:初禾二/初禾
  那个笑着说“剩下的就交给我的队友”的特警队长,此时浑身布满干涸的鲜血、泥土,一寸干净的皮肤都没有,就这么从他的面前被推走。
  他拼命按捺住胸膛中奔涌的愧疚和痛楚,五官都扭曲颤抖起来。他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韩渠再次站起来,笑着叫他一声“卢局”,他不知道是不是即将失去这个于他而言和陈争同样重要的孩子。
  “韩队一定能活下来。”身边忽然传来哽咽,卢贺鲸转身,看见周决花着脸,一边抹眼泪一边将背脊挺得笔直,“卢局,你没看到,这次连老天都在帮韩队,它一定会再保佑他一次!”
  卢贺鲸哑声道:“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
  周决简单说明经过,哽咽得更厉害,“我和鸟猜,韩队是混乱开始后,靠着意志爬出去的,他知道我们一定会去救他,所以他拼了命也要爬到外面去。但是园林里有坑,他掉进去了,爆炸的泥土把他埋在坑里,居然暂时保护了他,直到,直到鸟发现他!鸟,鸟就是追着血迹才找到他!”
  卢贺鲸扬起脸,全力平复心绪,当年韩渠相信洛城的同伴能够阻止那场袭击,如今在神志不清时,相信队友会去接他,哪怕他不一定还能活下去。
  他的队友没有让他失望。他们和他一样,许过的每一个承诺都会兑现。
  周决胡乱擦着脸,立正站好,“卢局,护送韩队的任务已经完成,鸣寒已经去海上支援,我也要出发了。”
  卢贺鲸在周决肩上重重拍了拍。
  M国警方的游艇向金丝岛东南方汇集,三艘“量天尺”的游艇正在加速摆脱追击,分散在沿海的游客游艇四散而逃,完全不顾警方的警告,甚至在慌乱中朝警察开枪,岛上的乱象正在海面重新上演。
  火箭弹从“量天尺”的游艇上飞出,瞄准的却不是警方的直升机和游艇。爆炸在海面掀起巨大的风浪,游客游艇被炸毁、被浪打翻,生命顷刻被浪涛吞噬,无边无际的海面飘浮着数不清游艇残骸。
  陈争乘坐的直升机冲在最前方,离逃逸的游艇越来越近,而在直升机的下方,是被染红的海水,翻滚的船只碎片。李东池大叫道:“开火!开火!这次是武装直升机,还怕他?”
  火龙从机载机枪喷出,暴雨般砸向正在发射火箭弹的游艇,“量天尺”对游客游艇的攻击暂时被压制,逃离速度却更高。
  文悟聚精会神地盯着路线,加速,直升机在空中一个俯冲,仿佛苍鹰急坠。
  游艇上的炮口转向直升机,十几道白光喷薄而出,仿佛一簇簇从海中倒悬而来的流星。直升机好似消失在了这致命的白光中,急速在火箭弹中穿梭,机身极度倾斜,陈争咬牙抓紧把手。
  李东池跌跌撞撞地冲到机枪手的位置,将人扒了下来,自己坐上去,怒吼着狂射。来自游艇的炮火停歇的一瞬,文悟再次往下冲去,李东池趁机打出四枚火箭弹。
  水花冲天而起,犹如发狂的海啸,游艇在浪涛中剧烈震颤,李东池大骂,正要接着射击,文悟突然转向,巨大的惯性将李东池甩在仪表盘上,一梭子炮火全部打向天空。
  “你疯……”李东池还没骂完,只见两枚火箭弹近在眼边嘶吼飞过,顿时住了嘴。
  “陈哥!又来两艘!”文悟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挂在了眼睫上,却分不出心去擦,“量天尺”的游艇不止起初侦查到的三艘,此时左右各出现一艘,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对直升机呈包围之势。
  陈争往后一看,海面已经被鲜血染红,数艘“量天尺”的游艇伪装成游客游艇,在直升机经过时,还保护过它们躲避炮火,而它们此时将枪口炮口对准真正的游客游艇,正在大肆狙杀。如果直升机不回去,游客游艇根本无法招架,但如果回去,不仅会陷入包围,还会放走金乌。
  这就是金乌的本意!用整座金丝岛来拖住警方,用一座岛的鲜血来威慑M国、华国,乃至全世界的警方,宣告“量天尺”的无所不能,岛上的游客如果拖不住,那还有游艇上的人,只要足够残忍,警察就不可能抓住金乌罪恶的羽翼!
  “陈哥!回不回去!”文悟焦急地问道。事实上,直升机正在被前方的炮火逐渐逼退,火箭弹将他逼到了转向的边缘,前进的路基本已被封死了,浓烟滚滚,什么都看不清楚。就连李东池此时都哑了火,“这,这要怎么追击?”
  陈争不可能为了缉凶不顾平民,这是他和众多华国警察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就算牺牲自己,也要竭尽所能保护平民。但就在他要下令返回时,忽然在瞄准具中看到了一架武装直升机。那是M国警方这次行动中最先进,火力最猛的直升机,它通体黑色,从密布的阴云中出现,机枪口的火舌仿佛云层中的闪电!
  轰隆——轰隆——
  “骤雨”降下,海面呈现细密的波纹。与此同时,至少五艘警方游艇开入血海中,在疯狂逃命的游客游艇中逆行,迎向“量天尺”的炮火。
  “不要回头。”无线电中传来卢贺鲸沉稳的声音,“海上交给我。你们的任务是缉拿金乌!”
  “卢,卢局!”文悟惊讶地喊道。
  陈争紧握狙击枪,看向那在火箭弹的白光中大幅度倾斜盘旋的武装直升机,卢贺鲸在那里!
  “文悟,继续追击!李队长,火力压制!”陈争喊道:“目标金乌!”
  直升机卷起飓风中,义无反顾地加速,李东池双眼血红,他操纵的机枪口没有分毫停歇。炮火倾盆,怒涛不绝。陈争突然变得出奇平静,游艇越来越近了,他甚至能够在瞄准具拉近的时候看到舱室中的梁岳泽。上次梁岳泽从深海逃逸,这次游艇倾覆之后,他又将如何逃生?
  无线电滋滋响起,传来的居然是梁岳泽的声音。“陈争,你不救那些人了吗?”
  陈争看着梁岳泽拿着无线电通讯仪,朝向直升机的方向,面容不清。
  “你不是说,救援平民是你的责任吗?你要放下你应尽的责任?回头看看吧,海上到处漂着他们的尸体。”
  “你怎么变得这样自私?我的人头能让你立功升衔?争争,你和我记忆里的有点不一样了。”
  陈争知道梁岳泽是在蛊惑他,让他放弃追击,他此时非常平静,全然不为所动。但身旁突然爆发一声大吼,“什么争争,你也配叫争争?这么肉麻的称呼只有那个肉麻的鸟能叫!”
  陈争:“……”
  文悟:“……”
  李东池嘴上不停,手上也没让炮火慢下来,“你们看我干什么?干金乌啊!”
  直升机在空中连续倾转,眨眼间已经到了陈争的射程内。梁岳泽不再使用无线电,三艘游艇中的其中一艘高速冲刺。
  “不好!它要跑!”李东池喊道:“真的金乌在那艘上面!”
  “不,那只是个诱饵。”陈争瞄准A10号上的舵手,“李队长,和我打个配合吧。”
  李东池茫然片刻,看到陈争打出的手势立即明白了。游艇的机动性非常强悍,总是能够躲过远程火箭弹,但狙击子弹就不一样了,它的威力虽不如火箭弹,却能够精准拿下整个游艇的大脑。舵手为了保持高机动,几乎是暴露在狙击手的视野中,但有防弹玻璃的阻碍,子弹打进去弹道会变向,难以命中目标。
  “小文弟弟,你陈哥命令咱们出发了!”李东池磨着牙,在直升机到侧倾的瞬间连射,而这次炮口瞄准的却不是游艇本身,而是驾驶舱另一侧的海面,激烈的连续爆炸震撼着防弹玻璃,巨浪更是将游艇猛烈地挤向右侧,陈争扣下扳机,子弹打碎已经不堪一击的玻璃。
  “来了!”李东池再一吼,一连串炮火再次将游艇逼高,在剧烈的晃动中,陈争二次狙击,枪声响起之时,舵手像是断线的木偶,趴在操作台上的血泊中抽搐。
  失去舵手的游艇顿时“断电”,不再有机动性,直升机的火龙终于准确地抓住了它,如同一刀从天而降的战斧,当空将艇身和海浪劈成两半!
  “我们——”李东池双手离开操作杆,正要手舞足蹈,瞳孔骤然紧缩,六枚火箭弹像一张天罗地网扑向直升机。
  文悟双手青筋暴起,还想力挽狂澜。但陈争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判断,“跳——”
  直升机出事没有跳伞一说,但此时在海面上,不跳一定会死,跳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陈争跃出舱门的一刻,汹涌的气流几乎堵塞了他的呼吸,他在急速下坠,身体被咆哮的大海吞没的瞬间,火箭弹击中直升机,海洋上空炸开极其宏伟的烈焰!
  直升机中的弹药二次爆炸,无数碎片在黑色的浓云中随着火球被抛出,比最盛大的烟火还要震撼。
  人、游艇仿佛已经消融在海水中,变成了灰烬,卢贺鲸在直升机上目睹了这骇人的一幕,下令追击,无限的火雨与爆炸的尘埃一同降下,偷袭的“量天尺”游艇断作两半。
  陈争沉入海中,沉重的海水将他像深渊拉去,冰凉、窒息像冻土掩埋着他的身体。他在短暂的失神后猛然醒了过来,睁开双眼!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金乌落水,但还未死去,他不能再让梁岳泽逃脱!
  他用力拨开海浪,目之所至,是逐渐下沉的游艇残片,是重伤濒死的“量天尺”雇佣兵。梁岳泽呢?他不断改变方向,在幽蓝寂静的海下急切地寻找。
  忽然,他看到一个挣扎着往前游动的身影,他不会认错,那是梁岳泽!
  他们之间隔着不近的距离,又是在海下,海水阻力太大。陈争浮起,氧气灌进肺腑中,再次扎进海中,奋力追了过去。
  前方还有“量天尺”的游艇在搜救,梁岳泽只要游过去就能脱险。陈争几次上浮,拼尽全力破开激流,伸出右手,抓住了梁岳泽的右脚。
  梁岳泽惊惧转身,用力蹬踹陈争。陈争借着拽住他腿的力量,浮了过去,左手掐住他的脖子,右手狠狠击向他的面部!
  梁岳泽痛苦地吐出一串气泡,双眼充血,抽刀刺向陈争。陈争根本没躲,锋利的刀刃撕开手臂的皮肤,鲜血顿时散开,像一片粉红的薄纱。
  陈争膝盖顶向梁岳泽的咽喉,梁岳泽当即脱力,刀被海水带走。他双腿绞住陈争的身体,手指捅向陈争的双眼,海水的阻力成了他的帮手,陈争竭力向左边避开,脸上被抓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陈争踹向他的胸膛,又赶在他之前划动海水,顷刻间逼到他近前,抓住他的头发,拳头再次在静默无声的空间中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
  海水温柔地阻止着暴力,但陈争的力气却一次比一次大,梁岳泽在他手臂的禁锢中徒劳地挣扎,双腿猛烈下踩。但陈争没有松手,打到最后,血腥包围着两人,越来越浓重,像是死神的帷幕。
  梁岳泽不动了,陈争的手臂也再无力气,梁岳泽歪斜着向下沉没,带着一条鲜血绶带。陈争想要浮上去呼吸,但是手臂已经无力再推开海水。他张开嘴,吐出长串气泡,肺里的空气被挤压排空。他望着越来越远的海面,头朝下栽倒了下去,粉色的海水温柔地将他拥抱,缓缓抬起他的手,仿佛体贴地帮助他向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意识逐渐混沌,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暗淡,海水捂住了他的耳朵,他吐出最后一口气息,什么都听不到了。脑海中闪回无数明亮的片段,像是指引着他从容地离开这片深海,奔赴死亡。他已经完成任务,无愧于这身穿了十数年的警服,无愧于洛城市局刑侦队长的职责。
  但是有温暖的眼泪从他紧闭的眼中淌出,他还是舍不得,眼前浮现出熊熊燃烧的米安兰酒店,那嚎哭的大火仿佛蔓延到了海面,鸣寒还在里面,鸣寒还活着吗?连他都已经完成了任务,鸣寒一定也可以。
  高大的身影稍稍变得瘦削,少了成熟男子的稳重,多了青涩少年的余味,他看见鸣寒站在警院操场的铁丝网后面,在盛春的光芒下安静地看着他。他又看见当他接到任务,仓促离开警院时,那群呱噪的男大堵着他的车送行,鸣寒远远站在人群之外,不是他的学生,连来送他的借口都没有……
  时光再次飞快回溯,瘦高的少年越来越矮小,扎手的寸发变成柔软的妹妹头,初三了还没有一米五,小萝卜一样,望着他的时候眼中带着倔强和依赖,在他离开之后的那个夏天,在青春的生长痛里默默流泪。
  “鸣寒。”他在心里轻声述说着这个名字,胸口涌起滚烫的遗憾。
  他们明明在很久以前就相遇了,但在一起的时间却那样少,总是在为案件忙碌,唯一一次约会还是在蕉榴市并不太平的海滩上。
  他重重地向后仰去,失血和缺氧正在带走他的时间,连存在于他脑海里的鸣寒也要被抹掉了。
  “鸣寒——”他最后默念了一声,沉入漆黑静默的世界。
  “鸣寒!”周决在游艇上大喝道。
  直升机爆炸的一幕烫入所有人的眼底,四个没有降落伞的黑影从空中笔直坠下,犹如被烈日烧焦的鸦鸟。鸣寒僵立在救援游艇的夹板上,在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时,跃入大海。
  陈争听到的海没有声音,像地狱一般了无生机,鸣寒听到的海却嘈杂狂暴,激烈的心跳在海水的鼓动中被放大数倍,像罩住整个世界的钟,震耳欲聋。直升机和游艇的残片被高速卷到海面之下,继而像空中燃烧的纸钱般徐徐下沉,形成一道阻隔生死的屏障。
  鸣寒从层层叠叠的屏障中急速穿过,奔向陈争掉落的地方。海浪裹挟着硕大的木头和钢筋撞向他,视野像翻滚的录像机一般颠来倒去,但他没有一刻停下掰开海浪的手,海中的灰烬终于为他让开一条通路时,他看见了陈争最后砸向梁岳泽的那一拳。
  金乌沉向至深至寒的海底,下一刻,陈争张开双手,倒悬着摇摇欲坠。来自海面的炽烈光芒仿佛被海水冻伤,只剩下一束幽芒随着陈争一同下沉。
  鸣寒发狂地搅动海水,肺像一条浸满水的毛巾,被用力扭曲,水压大山一般压下,掠夺着他的呼吸。在陈争的手徒劳地垂下时,他终于来到陈争身边,双手轻轻托住了陈争。
  愤怒的海突然温柔了下来,在他抱紧陈争的刹那,鼓动着将他们往上推。他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双腿,全力打水,陈争像是知道他来了,受伤的脸颊缓缓贴到他的胸口,被海水冲淡的血浸在他的作战服上,犹如粉色的亲吻。
  武装直升机卷起海浪,鸣寒抱着陈争跃出海面,破碎的浪花兜头降下,鸣寒下意识护住陈争的头脸。腥咸的海风灌入已经力竭的肺,鸣寒急促地喘气,湿漉的手捧着陈争的脸,粗糙的指尖不由得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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