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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挣(推理悬疑)——初禾二/初禾

时间:2024-06-22 11:40:26  作者:初禾二/初禾
  就在张老师想再努力一把说服他时,他居然提出了退学。理由是:父亲去世了,生前治病欠了亲戚太多钱,他不想读书了,想早点还清债务。
  这么一个透明人从二中离开,一丝小小的风浪都没有掀起,连张老师都因为失望,而不想再去过问郝乐的选择。
  后来,张老师再次听到郝乐的名字,竟然是他参与斗殴,进了派出所。老师们都在议论冯枫的小团体又闯了祸,这帮人真是无法无天。张老师连忙问为什么郝乐也在里面,一位老师说,郝乐退学后就跟混混们搅合在一起了,一天不干正事,早就堕落了。
  张老师偷偷去看过郝乐,他仍旧在工地打工,还有其他诸如跑腿送货、端盘子之类的零工,他长高了一些,但整个人显得很灰败,仍旧没什么存在感。
  张老师和他打招呼,他愣了愣,默不作声离开。那一刻,张老师突然明白,这个孩子,自己是拉不回来了。
  鸣寒问:“那后来呢?你说他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
  张老师眼中流露出苦涩,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那一届学生都毕业两年多了吧,开同学会,也叫上了我。吃饭的时候我喝多了,问了句有没人知道郝乐现在在干什么,大家都笑我偏心,这么久了还惦记郝乐。”
  刚踏上社会的年轻人推杯换盏,摆着大人的架子应酬,郝乐的名字传来传去,终于有人说,他好像离开竹泉市了。
  张老师猛然酒醒,追问郝乐去了哪里,那学生说不清楚,猜测可能去大城市谋生计去了。
  随后一段时间,张老师尝试联系郝乐,他对郝乐最失望的就是自甘堕落,现在郝乐既然愿意出去闯一闯,那就说明有了上进心,他能帮则帮。然而越是打听郝乐的消息,他越是茫然,郝乐根本就不像是去别的地方打拼,而是像凭空消失了。
  郝乐以前住在离二中不远的老街惠嘉巷,房子还是瓦房,他的邻居说他是冬天不见的,晾在外面的衣服都没有收。邻居们可怜他,猜测他是在外面和人打架出事了,在他那个残疾父亲去世后,他经常伤痕累累回来,左邻右舍都看在眼里,但每个人的生活都已经够苦了,实在没人还能分担别人的苦。
  张老师说自己想过报警,但回家和妻子一商量,又怕惹到惹不起的人。再说,当时郝乐已经不见一年多了,一年多以前一失踪就报警的尹竞流,警方尚且没有找到,更何况悄无声息消失的郝乐?
  张老师自嘲地笑了笑,眼中已经有泪光,“我们这种人,就叫没种。现在你们找尹竞流,有空的话也顺便找找郝乐吧。找到了啊,我想当面跟他说声,老师对不起你。”
  这时,陈争来到二中,旁听鸣寒和张老师的对话。张老师办公桌非常乱,堆放着卷子、教案。但在混乱中也有一处整洁,那里放着一个相框。陈争将相框拿起来,照片上是比现在年轻许多的张老师,穿着笔挺的西装,一手拿着证书,一手展示手腕上的手表。
  张老师说,这是以前在教育局得到“优秀教师”表彰时拍的照,当时很得意,和奖品一起拍照。
  陈争下意识看了看张老师的手腕,戴着的是另一块表。
  告别张老师,陈争说:“看来我们打听到同一个人。”
  来自和乐街派出所和二中的线索汇集在一起,郝乐是冯枫混混团体的成员,但在退学之前,和他们并不是一路人。他和尹竞流像是站在光线的两端,尹竞流周身光明,而他空有天赋,却被黑暗淹没。
  陈争踱着步思考,“既然郝乐和冯枫不是一路人,基本上没有交集,那他为什么退学后会和他们混到一起?他邻居看到的那些伤,都是混混斗殴造成的吧?伤一次比一次严重,最后连人都没有回来……他以前的邻居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
  鸣寒说:“惠嘉巷的瓦房已经拆除,以前住在那里的人要找也能找,但比较困难。要搞清楚郝乐和冯枫团伙的关系,我们不是有现成的问询对象吗?”
  柯书儿,卫优太,一个是冯枫的前女友,一个是冯枫忠实的打手,他们必然认识郝乐。
  这时,陈争的手机响起来。鸣寒凑过来看,“谁啊?孔兵?”
  陈争接起,“孔队……嗯,我在二中……行,我立即回来。”
  鸣寒问:“什么消息让你一脸兴奋?”
  陈争诧异地一顿,“兴奋?”他很确定自己刚才没有露出夸张的表情,那么很显然,是鸣寒在夸大其词。
  “我们要找的人自己去北页分局报到了。”陈争说:“柯书儿昨晚不知又受了什么刺激,说要交待当年害死人的事。”
  北页分局门口,孔兵叼着烟,来回走动。陈争的车一开进来,他立即上前,“柯书儿说她要等你到了才开口。”
  鸣寒从车里探出头,“居然没有我?我才是第一个去见她的人呢。”
  陈争说:“行了别废话,停好车上楼!”
  问询室里,女警正陪着柯书儿。她一宿未睡,没有化妆,整个人憔悴得脱了相,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咖啡,身体的抖动让咖啡不停晃动。
  女警安抚她:“没事的,你现在很安全,这里没有坏人,更没有鬼。陈主任很快就来了。”
  柯书儿近似疯癫地摇着头,嘴里嘟嘟囔囔。女警叹了口气,焦急地到门口守着。
  陈争一到,柯书儿立即抬起头,发出一声急而长的抽气声,“陈,陈警官。”
  陈争微皱着眉,稍显严肃,也更加可靠。他拉开椅子坐下,直视柯书儿的双眼,声音温和,“别怕,你觉得有人要害你?”
  柯书儿充血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更红,那是疯狂翻涌的泪意,她仰起头,将眼泪忍了回去,“他们以前,以前害死过一个人,我,我看到了,我是知情者,所以他也找到我了,他恨我没有救他的命!”
  鸣寒也赶到了问询室,柯书儿一惊一乍,险些从座位上弹起来。鸣寒指了指自己的脸,“柯女士,我们在你店里见过,你还夸我夹娃娃技术好,这么快就忘了?”
  柯书儿摇头,鸣寒关上门,靠在墙上。
  “‘他’是谁?”陈争说:“是上次你提到的那个人吗?”
  柯书儿缓慢地点头。
  陈争略微前倾,“‘他’叫什么名字?”
  沉默着的时间似乎被拉长,空气紧紧压缩成一团。在静止中,陈争仿佛已经听到了那个名字。
  “郝……乐……”柯书儿哽咽道:“他,他叫郝乐。”
  鸣寒微微抬起下巴,在顶灯的阴影里,眼神逐渐变得静而冷。果然是那个退学的学生。
  陈争说:“郝乐?这是谁?你们的同学吗?”
  柯书儿使劲摇头,“不是,他早就退学了!”
  “慢慢说。”陈争道:“那他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陈争的语气带着年长者的从容和宽容,柯书儿慢慢停下颤抖,说起当年的纠葛。
  郝乐比她、冯枫大一届,据说很受一位数学老师青睐,但存在感非常低,他们在初中部基本没有听过他的名字。而当他们上了高中,郝乐已经退学了,原因似乎是家里的人死绝了,又欠下一屁股债,只能四处打工还钱。
  冯枫那时已经是二中、周边学校鼎鼎有名的人物,纠集了一帮小弟。他不知怎么盯上了和他们完全不是一路人的郝乐,把郝乐也吸纳了进来。
  柯书儿起初很不理解,郝乐这人长得一脸苦相,像个初中生,性格又闷,拳脚功夫更是不行,做事畏畏缩缩的,他们的小团体需要这号人物吗?
  冯枫笑了笑,说他不仅需要能打的,还需要能挨打的。
  后来柯书儿逐渐明白,郝乐就是冯枫花钱找来的“沙包”、冤大头。大伙没事干的时候,切磋拳脚,郝乐就是靶子,他几乎不会还手,挨打的时候只会双手抱着头,咬牙忍着痛,实在忍不住了,才发出几声闷哼。冯枫有事没事就在他身上撒气,其他人也有学有样,包括曾燕,也会跟郝乐比划比划。
  郝乐照当全收,这似乎是他从冯枫手上拿到报酬的代价。
  挨自己人的打,顶多就是痛一点,没人会有病到将他往死里打。但和外面的人打群架就不同了。郝乐是个“镶边”的,本事奇差,最容易引来敌方的围攻。冯枫就是要他发挥吸引火力的作用,他被打得越惨,其他人的空间就越大。
  每次冯枫找事,最吃苦的就是郝乐。柯书儿记得有一年暑假,冯枫等人和一群有刀的人干起来了,郝乐被捅了一刀,所幸没有伤到内脏血管,被冯枫丢到小诊所随便治了治了事。
  那之后,郝乐的身体好像变得更差了,冯枫嫌他碍事,好几次打架不再带他。但那年冬天,冯枫约他们几个关系最近的人去学簿山上野营,居然又叫上了郝乐。
  “枫哥,你带郝乐来干什么?”柯书儿不太高兴,任谁看到一张苦相,都会影响心情。再说,柯书儿也不喜欢曾燕,接连看到两张烦人的脸,她都想干脆回去算了。
  冯枫笑笑,说她这就不懂了,野营有很多苦力活要干的,郝乐现在挨不了揍,如果连这些活也不干的话,将他留在身边还有什么用?
  冯枫交待郝乐在营地搭帐篷,找柴火来生火,晚上吃烧烤。郝乐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应下来,像个任劳任怨的奴仆。
  学簿山位于竹泉市郊区,十年前缺乏管理,对探索欲旺盛的年轻人来说,是个充满未知和刺激的地方。很多在竹泉市长大的孩子都听大人说过,学簿山里曾经住着一窝土匪,藏着许多从各地搜刮来的宝物,后来土匪被一网打尽,财宝却始终没有找到。几十年后有人进山寻宝,要么不明不白死在山里,警察都查不出是什么原因,要么再也没有回来,像是被大山吞噬了一般。久而久之,老人们便喜欢说,学簿山里有鬼。
  冯枫不信这些封建迷信,对所谓的土匪财宝也没多少兴趣——它们很可能根本不存在,不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找到过他们?他只是想在冬季来学簿山探险,不管有没有遇到什么事,出去后都是一桩谈资。
  曾燕和他一拍即合,而卫优太纯粹是给他当小弟当习惯了,再加上有钱,赞助了这趟进山的所有费用,于是也被他带着。至于柯书儿,她对探险毫无兴趣,但身为冯枫的女朋友,她无法坐视曾燕和冯枫进山,而自己不在一旁盯着。
  冬天的山林寒冷而静谧,天空是铅灰色的,暗淡的光线仿佛将前路笼罩入神秘和危险。柯书儿心中犯怵,很不想继续走下去,但冯枫和曾燕异常兴奋,卫优太更是冲到最前面。她只好强忍住恐惧,跟在冯枫身后。
  林中忽然传来古怪的动静,像有人从前方快速穿过。柯书儿吓得紧紧抓住冯枫,曾燕轻蔑地看她一眼,笑道:“小动物而已,至于吗?”
  “不会是有人吧?”卫优太说:“我觉得是人?”
  冯枫说:“走,跟上看看。”
  卫优太激动道:“什么人会在这里躲躲藏藏的?”
  曾燕阴阳怪气,“说不定是鬼。”
  柯书儿腿都吓软了,根本不想再往前走,但是如果不走,就会被丢下。四人跟着动静传来的方向前行,但动静不久后消失了,他们来到一处高崖边。
  “那下面有东西。”曾燕说。
  远远看去,山下确实有什么东西,卫优太想下去,但只走了几步,就连忙爬上来,“不行,站不稳,掉下去会死。”
  曾燕残忍地说:“那不是还有个死了也无所谓的人吗?叫他下去看看。”
  柯书儿想阻止,但冯枫已经叫卫优太回去找郝乐了。他们说起郝乐的语气就像在说一只小白鼠,小白鼠的死活又有谁关心呢?
  不久,卫优太把郝乐带来了。冯枫笑着威胁道:“你不会说不想下去吧?要不是我帮了你,你那些亲戚能放过你?”
  郝乐低着头,接过绳子绑在自己腰上。柯书儿看到他的手在颤抖,嘴唇咬得发白,他在害怕!忽然,郝乐向她看来,那眼神悲观而无助,似乎是在请求她帮忙。她是冯枫的女朋友,要是她撒个娇,冯枫也许就能放过郝乐。她差一点就要阻止冯枫了,可是她一转眼,就碰触到曾燕挑衅的目光。她不能开口,不能让冯枫看不起,不能让冯枫觉得曾燕才和自己是一对!
  她背过身,不再看郝乐。身后是冯枫和曾燕推郝乐的声音,以及郝乐喉咙里发出的最后的悲鸣。
  他下去了,顺着陡峭的山崖。他的脚踩在青苔上,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动。紧接着,是一声急促的呼喊,冯枫他们也大喊出声。
  柯书儿惊恐万分地看向山崖,听得一声闷响。
  喊声没能留住郝乐,绳子也没有,他掉下去了,摔死在吃人的山底。
  四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连冯枫和曾燕都慌张起来,卫优太更是大叫道:“怎么办?他死了!肯定死了吧,这么高!”
  过了会儿,冯枫冷静下来,“急什么,先找条路下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死了。”
  卫优太结巴道:“真,真的死了呢?我们是,是不是要坐牢?”
  曾燕斥责道:“你是白痴吗?死了才好!”
  柯书儿感到毛骨悚然,“死了才好?”
  “不是吗?”曾燕说:“他如果没死,肯定也是残废,高位截瘫,那才是最糟糕的情况。你们谁来负责他的下半生?”
  冯枫又一次和曾燕默契得像连体婴儿,“除了我们,有人知道他和我们进山了吗?只要没人说出去,我们就是安全的。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谁关心他死活,报警的人都没有。走,下去看看。”
  柯书儿呆坐在山崖,这次,再恐慌她也走不动了。另外三人找到下山的路,几小时后,回来告诉她,郝乐已经死透了,而他们安全了。
 
 
第19章 谜山(19)
  “安全了”三个字从柯书儿口中说出来,像是在震荡的空气中激起了新的涟漪,荡开的是人性之恶。一群人因为一个无辜者的死亡,感到了安全,如同魔鬼一般发自内心地欢笑出声。
  柯书儿双手捂住脸,言语苍白地为自己辩解:“要进山的不是我,看到那个影子,非要去追的也不是我,叫来郝乐的不是我,逼他下去的更不是我!我没有害死人,是冯枫和曾燕的错!”
  鸣寒冷不丁说:“所以他们一个死了,一个失踪。更准确来说,两个人都是失踪。你什么都没做,好端端地坐在这里,那你在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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