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盼打开抽了张看了看,一目十行看完之后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你有病啊,我不要!”
常金文:“为什么不要?”
他问的一本正经,眼神倒是没有半分奇怪。
“你要死了啊?”常盼又把文件推回去,“以前你把我赶出去半分钱没给我,现在倒好,都要给我?你不是有女儿么?常夏躺着可比我们坐着的人花钱呢!”
“没都给你,”常金文顿了顿,他依旧西装革履,从头到脚都透漏着这个人的资本气息,像是骨子里都刻着精打细算,“有一半我打算拿去捐了,剩下的给你跟小夏,还有老太太。”
听上去跟交代遗产似的。
常盼浑身发毛,只觉得这天下掉下来的馅饼可能有毒,常金文看她那样,觉得这臭丫头跟小时候没有半点差别,总是呲着牙,浑身炸毛,随时随地一副警戒状态,你凑近一点,估计还能咬着你不放。
“不管你要不要,到时候会打到你账上的,只不过是通知你一声。”
都这把年纪了,还是跟以前一样说话斩钉截铁不得反抗。
常盼是真想不大明白,“为什么给我?我又不是你女儿。”
她抿着唇,目光里的不解简直要溢出来了,这个随时随地保持尖利的小女孩,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只是想给。”
常金文鼻尖架着一副眼镜,常盼之前就发现了,他其实不近视,只不过戴上眼镜看上去稳重点,因为他眼镜后的那双眼,看上去有点阴翳,看上去不太像个好人。
都能想象年轻时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肯定英俊而阴郁,还带着点冷酷,不知道许涵这样少女满满的人怎么会看上他。
不过看许涵在世时他俩一把年纪还腻歪的模样,也不难看出来。
“随便你。”
“反正捡便宜不分大小。”
她当着常金文说出这句不太好听的话,对方也没什么反应。
“问你个事,”常盼想了想,还是问了,“出事前……”
她顿了顿,回忆起来还是相当抗拒,“常夏说,她是许涵的女儿,不是你的,真的假的?”
按理说这种话在寻常男人听来实在是有失颜面的事儿,但常金文显然没什么好遮掩,他干脆的答:“真的。”
即便听外婆断断续续的说了些,常盼还是觉得很惊讶,他们夫妻感情那么好,没有亲生孩子有什么大不了,试管失败也没什么关系,常金文倒好,瞒着许涵直接用了别人的种,这一骗,都这么多年了。
难怪他对常夏也那么冷淡,出了事到现在,在电话里说的意思,好像也没去看过。
“很奇怪吗?”
男人问道。
“您挺厉害的。”
常盼觉得他跟常金文八字不合,待在一个空间不剑拔弩张算好了,现在这么对桌坐着,还是浑身不对劲,好像下一刻对方又像小时候一样用那种冷冷的目光盯着她。
有时候她都分不清她是怕他还是恨他,要是有童年阴影,多半是这养父造成的。
“我打算去呈县了,”常金文突然说,“本来要把小涵的坟迁过去的,但老太太不让。”
“常夏在这边你也不用管,那点医药费我会付的。”
他的话永远莫名其妙,常盼倒是不知道他那“小涵”听起来可以这么肉麻,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干脆就由他说去了。
她这前任爹妻子死后真的老态十足,像是一夜之间被人抽干了生气,枯朽枯朽的。
常盼又觉得他有点可怜,好像对方的世界里,不,他们夫妻俩的世界里只有彼此,旁人根本参与不了,就连常夏,好像因为是许涵的孩子待遇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高级病房呢,一辈子呢。
“毕竟是小涵的女儿。”
常金文的目光有些空洞,他那副平光镜滑落下来下一刻迅速的被移了上去,但常盼注意到,他的手有些颤抖。
“……总之,就拜托你了。”
常盼倒是没想到常金文居然还是呈县人,以前过年的时候常金文也都是跟许涵过,加上外婆四个人,冷清的不得了。
呈现是个小地方,也托这场“归故里”的经历,她倒是补了不少功课,好像是禄县隔壁,高三那年她还跟方游去过,也发达不到哪里去,最多搞搞乡村一日游。
她这前任爹看起来精英十足,穿着西装还能够得着“衣冠禽兽”的标签,没想到还是小地方出来的,他话语里透漏出来的那点年少,倒是够常盼脑补一系列青春偶像爱情剧了。
无非是少女许涵高中跟同学出去旅游,因为生活方面是个智障坐了一辆去呈县的大巴,遇到了刚从少管所出来的常金文,看脸的一见钟情,偏离轨道的旅程,竟然把人生也开出了一条不同寻常的路,收获了半生旁若无人的爱情,结尾时却过于草率,以至于凄惶无比。
“行了行了,”常盼一脸的不耐烦,“我都收你钱了我也说别的了。”
她的耿直过于伤人,常金文倒也不生气,去医院的路上常盼一直在玩着手机,常金文偶尔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许涵很喜欢常夏,其实他不太喜欢,也许是容纳了一个骄纵温柔又敏感的许涵,他那仅有的包容就余额不足险些负数了,虽然对常盼也很冷淡,但联系上宋香萍的时候他还是给了一大笔钱。
常盼虽然是个女孩,行事作风乖张无比,却让他轻而易举的想到少年的自己。
也就是因为这点相像,让他心里又不想去干涉,想看看任其发展,能发展出什么东西来。
到底是女孩,心里的软无边无际。
也听老太太说过常盼现在在跟谁恋爱,对象常金文也见过,高瘦的女人,行事滴水不漏,礼数也周到,跟常盼一比,像个极端。
来人世走一遭,每个人放在首位的都不一样,到底,还是求个心安理得。
几天后常盼就收到了常金文打来的款,数额不菲够她歇业小半辈子了,她到最后也没问对方到底是要去自杀还是去养老还是去缅怀他跟许涵的相遇,左右跟她无关。
只不过常家是彻底地散了。
多年前她被亲爹卖到那里,死乞白赖地长到十几岁,正主一来,被驱逐,后来又踏进半只脚,到最后,来不及抽身,就散了。
看到常金文的白发,她那点恨,突然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
人家死了最重要的人,她被赶出来,还找到了最重要的人。
跟常夏比,倒也好了无数倍,起码前十几年吃穿不愁,后来的几年也没苦到要自杀,到现在,还得了一笔横财,还倒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到家的时候她匆匆的换了鞋走进去,屋内弥漫着一股蒸肉的味道,不知道放了什么香料,闻上去就特好吃。
常盼之前冠冕堂皇的减肥顿时自杀,冲到厨房就准备揭锅瞧一瞧,还没跑到厨房,就被人捞了去。
方游顺着她的包链把她拉了过去,她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本书,说道:“别动。”
常盼瞬间泄气,“我一点也没吃,饿到变形了都。”
她那点故意掐出来的粘腻嗓音似乎完全影响不到方游。
方游合上书,放到一边,捧着常盼的脸亲了一口,“变形没关系,不变心就好。”
常盼:“……”
第68章
方游那点让常盼不怎么敢提起的病倒是在缓慢无比治疗, 也许是讳疾忌医多年,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至少她没再压抑自己,想抽烟想喝酒的时候会表现出来,偶尔话特别多, 偶尔睡得特晚, 也有脾气不好的时候, 有时候醒来常盼都上班好久了。
跟风水轮流转似的,常盼以前被方游管的方面现在都通通管了回来。
但她自己显然也没捞到什么好处, 方游压抑这么多年,那点真性情缓冲了没几天就成倍爆发,依旧温柔,笑着的时候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但你会感觉她在打什么注意,总是有点不定神。
方老板也是有圈子的人,而且这个圈子的人常盼多半没见过,偶尔被叫去吃饭,先回遭受一番从头到脚的眼神洗礼, 紧接着是那些比方游还大的女人的打趣, 荤得清新脱俗, 装潢不错的空间里,穿的都极具特征的“方游朋友”, 显然有几个是“那边”的人。
看眼神都看得出来, 和同伴目光交接里的有赤裸裸的感情,暧昧的光线下投射出的不一样的晕影,照在当下桌前闲聊的男男女女中, 混杂着天南海北的口音,还有点意思。
“方游, ”苏雁青也在,毕竟滇城是他们发家的地方,这帮某个阶段并肩走过的同伴从五湖四海而来,理应做个东道主。
她悄悄的给方游倒了杯陈酿,“小可怜,苦不苦啊被臭丫头管着。”
方游的现在在干什么苏雁青也知道,对方某人被常盼面面俱到的管教显然是乐见其成的,但日子一久,觉得也有点惨。
方游笑了笑,背景音乐是有些低沉的民谣,配合着当下的觥筹交错,还有谁谁谁路过拍肩打招呼的声,“苦啊……”
她刻意的叹了口气,又是一个夏天,室内冷气很足,她穿着一件白交领的长袖,靠在吧台上,看上去挺随意,但跟旁边的随意相比,又稍微肃了点,倒是非常符合她俩店的名儿,瞧着就是管事的。
苏老板显然跟方游走的路线是极端,她那点“妖艳贱货”即便人到中年还是习惯性挥发,看上去熟女无比,几年不见的朋友瞧见,知道她已经是人.妻了还要开玩笑的问一句:“找到小鲜肉没啊?”
“滚!”
熟女苏老板撩了撩她的头发,“我从良了。”
转头跟方游说:“我靠太冷了吧,有必要开这么低吗……你也太未卜先知了,还穿了件长的……”
说完四处瞄了瞄,“赶紧跟我喝一个,趁常盼还没走过来。”
方游碰了碰她的杯,一饮而尽,“那边呢,陈姐在给她算命呢。”
她的目光落到角落圆桌的两个人,旁边围着一群吃瓜群众,常盼大概不太喜欢神神叨叨的东西,尽管这样,还是一脸平静,估计是把那点不喜欢强压下去了。
“陈姐真是……”苏雁青慢悠悠的喝着,“你好点没?”
“好多了,”方游把杯子放在一边,“其实也没什么,这种死不了人的。”
“得了吧,谁让你一年到头嘴巴跟沾了胶水似的就嗯啊哦这三个词,要不是我碰见你,你会告诉我吗?”
苏老板还翻了个白眼。
“你还不是告诉小盼了?”方游笑了一声,“把她给吓的。”
“那小丫头可厉害了,比我是厉害,这么快就找到了。”
“我问了一票本地同学,都没问出什么来。”
“危楼,哪有多少人会住那里的,”一阵骚动,有个老朋友站台上唱歌去了,还冲这边的两个人挥挥手,方游摆了摆手,正好对上常盼看过来的眼神,她做了个口型,又别开了脸。
“那你都知道了,有没有想去看一眼?”
“有什么可看的,”方游唉了一声,“我妈太傻,我爸太会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现在反正都埋到土里了,没什么好再提的了。”
“觉得自己也挺傻的,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还得想这么多年……”
方游低头,她交领上绣着一只鹤,看上去质感很好,有些长了的头发垂在胸前,侧脸明明灭灭的,让人看不出她到底是难过还是释怀。
苏雁青揽了揽她的肩,“那就让它过去呗,反正人这一辈子,一个人是过,两个人是过,一家子也是过,都得活着,活到老,活到死嘛……”
方游亲生父母的事她在电话里听这位多年好友简短的概括过,刚上大学的女孩交笔友,喜欢上一个不知道长什么样的男人,没过多久见面了,恋爱了,分分合合,后来她发现怀孕了,找到那个寄信的地址,发现男人不在,只留了封信让她等。
也不知道那个年代的人是太重感情还是怎么样,会因为这样一封毫无根据的等待之信轻而易举的赔上多年的光阴,什么都被抛在脑后,苟延残喘数年,抛下一生下来亲爹杳无音讯的女儿,死得毫无牵挂。
“把你给厉害的……”方游把肩上的手放回去,“这点人生感悟啊还是跟您家苟先生好好聊聊,没准写出某佛教著作直接变成佛学大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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