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于经常目睹的常盼来说,这种自成一圈的爱看着让人肉麻无比,鸡皮疙瘩瞬间出来,抖都抖不掉。
按理说常金文相貌周正,也有气度,家财万贯不说,身上也没有普通中年人的油腻感,应该是有无数女人青睐的,一样年纪的,包括杨迎雪那弥勒佛似的爹,还在外头瞎搞,彻夜不归也是常有的事儿,唯独常金文,一下班就往家里跑,加个班或者出个差还会提前把要出门的时间先补一点,多点跟自己老婆相处的机会。
好男人是好男人,就是好得过分了。
但自个儿恋爱之后的常盼倒是没之前那么怀疑了,如果她上班,方游呆家里,那她肯定一下班就回来,能腻多久腻多久。
“这我不知道,”保姆拉开了门,常盼走了进去,阳台的移门关着,但阳台上的两个人显然看到了她,看了这边一眼,又转头继续说话了。
“要不盼盼你先坐会?”
叶姨兢兢业业,迅速给常盼倒了杯热乎乎的甜汤又进厨房了。
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常盼盯着手里甜汤,吹了吹热气,忽的想到常夏的话——
“我才不是常金文的亲生女儿呢!”
她依旧不太敢回忆那个生死轮转的片段,常夏有些凄厉的喊声,眼里都是绝望的泪,带着抹不掉的孤注一掷和巨大的怨恨,想要结束一车三个人的性命。
那她……是谁的女儿?
常金文跟许涵这么恩爱,怎么会允许许涵跟别的男人生孩子?
但上次去常家遇到的情形又拥了上来,被常金文打了一巴掌的常夏,对常金文有些畏惧的常夏,站在卧室门口态度奇怪的常夏。
她当时还暗爽这个亲生女儿的待遇跟自己这个鸠占鹊巢的没什么区别,但直到今天,她才明白,这都是事出有因,估计连许涵都被瞒着,继续做她少女味十足的爱情梦。
子嗣对于她,只不过是跟所爱之人走下去必须要拥有的一个东西,而不是跟她息息相关的命,但天意难测,她疼爱了那么多年的“东西”,还是断送了她的命,在最后一刻,给了她没必要思考的重锤,伴随着恐惧和不敢相信,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上一辈的故事有些久远,况且那也不再是她的上一辈,常盼没想到自己被赶出来那么多年,居然藕断丝连,还差点搭上自己的命。
她的那点不忿轻而易举地爬了出来,恨不得搞清楚这复杂的情况,得到一个还算牢靠的答案。
没过多久,阳台门开了,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依旧是常盼记忆里坚不可摧的模样,但他还是老了,原本乌黑的头发染上了星白,和纯黑的西装对比让人看了觉得有点可怜,丧妻的痛埋在这张一如既往冷酷的脸上,举手投足似乎都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意味。
常盼低着头,喝了口汤。
吹了那么久,还是有点儿烫。
就当他以为常金文就会这么走掉的时候,对方停住了脚步,“哪天要是有时间,我们谈谈。”
常盼猛地抬头,有点讶异。
猝不及防地对上男人的眼眸,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常金文用这种委婉的口气同她说话,以往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命令,没有办法商量,也没办法忤逆。而此刻,对方眼底曾经不会遮掩的轻蔑也消失了,缠绕着疲倦。
常盼想:“这个人,真的老了啊……”
喊他父亲的日子也过去好久了,时隔多年,他们的见面居然没了同居一室的剑拔弩张。
“哦……”
她垂下眼,“再说吧。”
“嗯。”
男人应了一声就走了。
室内突然安静的过分,忽的常盼听到坐在阳台的外婆在喊她——
“盼盼来了就过来陪外婆说说话吧……”
常盼走过去的时候瞄了一圈四周,发现一向喜欢趴在花草间或者躺在外婆怀里的死肥肥不见了,她问了句:“朵朵呢?”
“朵朵老啦,先走啦……”
外婆坐在躺椅上,躺椅摇晃着,没有焦距的凝望远方,身上笼罩着深深的哀戚。
“什么时候没的?”
常盼拉了张小板凳坐在老太太身边,她的腿伸着,但也没什么事儿。
“前两天的事儿,”外婆转头看着她的外孙女,“腿好点了没,少走点路……小游呢,她没来啊?”
说完还朝屋里看了眼。
“我让她别来的,”常盼下巴靠在躺椅的扶手上,“我就想一个人来看看您。”
“我们盼盼怎么这么好啊……”外婆摸了摸常盼的头,“等你腿好了天天来都没关系,就怕你又嫌我又老又啰嗦,不来啰……”
“怎么会,”常盼抬头,“朵朵没了我再给您抱个小猫儿来,你可别把她养太胖了,那样太丑了。”
“不用啦,小猫太淘了,朵朵小时候就喜欢东抓西挠的,”外婆笑了笑,“也懒得养了,天儿一冷,总觉得睡得不想起来,今天有太阳,就晒晒太阳。”
老人家的语调带着年迈的困顿,明明上半年还是精神无比的老太太,比年轻人还要新潮,现在倒像个真的老太太了,开始服老。
有点涩涩的,有点想哭,但得忍住。
常盼冲老太太笑了笑,“那就不养猫,我给您买只八哥怎么样,挺逗的,热闹热闹。”
“那东西太吵啦……”
“盼盼能经常来看看外婆就好了,”老人家的手掌依旧温热,掌纹在岁月的洪波中越发清晰,像是经历了太多,沧桑感浮在皮肤上,让人看一眼都觉得苍凉。
“我会的。”
“唉,今天你爸爸来了,”外婆刚才也看到了刚才常金文的停顿,“他刚才跟你说什么呢?”
“他说有空让我跟他聊聊。”
“聊聊啊……”外婆喃喃道,“也是应该的。”
常盼不明所以,但也没问。
“你妈啊,就是太傻,太任性了,是我以前太宠她了,后来遇见了你爸,又被宠着,所以才这样,你说,这人这一辈子太圆满,也不太好,都说儿女是来讨债的,她来讨我的债,又被她女儿讨了债,现在倒好,让金文一个人受着,这辈子也没做件让人觉得妥当的事儿来……”
今天天很好,但太阳不大。楼外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枝桠光秃秃的,倒让那点阳光毫无保留的落了进来。
外婆不知道跟常金文说了什么,像是被触到了哪里,自顾自地说起了往事。
“想来想去,大家也都没错,你妈想要个孩子,但老天都不让他俩有,你妈那死脑筋,就难受出病来了,你爸没办法,就瞒着她用了别人的,骗她说成功了,这件事我当初是不知道的,你爸跟我说的……”
“我一直不喜欢那小子,年纪轻轻就阴森森的,还吃过牢饭,也不知道涵涵喜欢他那里,死皮赖脸的要结婚,我跟他爸能怎样呢,不同意女儿都要去死了……”
老人家沉浸在经年的记忆里,口气却有些沉沉中的跳脱。
“结婚后小两口恩爱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出了这档子事我这气啊没地儿撒,结果生出来的女儿又丢了,抱过来的你他俩又不养……”
“都是债……也不知道夏夏怎么知道的,那孩子性格就不大好,老钻牛角尖,怎么可以做的这么绝呢,她妈对她这么好,怎么舍得让她去死呢?”
说着说着老太太眼泪就下来了,她这一生,先是送走早逝的丈夫,再送走亲生女儿,伴随着亲外孙女的失去意识,终究还是凄怆无比。
常盼听了一脑子的陈年旧事,替外婆擦了擦眼泪,她抱住老人家枯瘦的身躯,年老的味道扑满鼻尖,她咬着嘴唇,说:“外婆,您还有我。”
第66章
八点多的时候方游打了个电话过来, 常盼正坐在沙发上陪外婆看电视,看老太太看电视看得一脸认真干脆去阳台接电话了,方游的车停在楼下,晚上有点冷,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 站在路灯下冲她挥手。
“能让我上来吗?”
她的声音含着笑, 常盼咳了一声,“我有不让你上来吗?”
“你没有吗?”
她还委屈起来了。
“那你上来呗。”
常盼挂了电话, 转身进了屋,方游也不生气,看着楼上的背影消失,把手机放进兜,进楼了。
“谁啊,还要出去接……”老太太耳朵倒是灵的很,也不知道是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刚才一脸“我认真看电视”的表情翻得倍儿快。
“我姐啊,”常盼走过去,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搂住老太太在对方脸上亲了口, “外婆您就别装了, 明明知道的。”
她一脸坦然,脸上挂着自在的笑意, 像是完全不知道方游跟外婆做过什么交谈, 以往提起的别扭也消失的干干净净,像是她从小到大的生活里一直存在着这个人。
“埋汰我呢,臭丫头!”
老太太拍了拍外孙女的背, 有点无奈,电视里正在放综艺, 音乐也特逗,老太太盯着电视,“要走啦?”
“要不是还得回去换个药,我才不回去呢,就待着了。”
“你这张臭嘴最近怎么开始甜起来了?”
常盼虽然跟老太太比较亲,但她性格一向扭捏,那点亲近也难得表现出来,今个儿倒是反常,好听的话层出不穷跟刷了层蜜一样。
“我一直都这样啊。”
她外孙女一脸无辜,圆了点的脸依旧是年轻女孩的艳丽,即便她从来没有父母双全,倒依旧可以恣意生长。
有人敲门。
常盼正想蹦起来去开门,突然想起她那还没完全好的腿,只能做了个非常不雅的起身动作,慢悠悠的去开门了。
方游一只手手插在长风衣的口袋里,另一只手不知道提着什么,门开的一瞬间就冲常盼笑了笑。
常盼也笑。
方游进了门就冲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老太太打了声招呼,她在别人眼里一向稳重,面对上回进行过一场对话的老太太依旧是那副淡了吧唧的模样,笑得有点恭敬,但人情味含在里头,不会让人觉得有距离。
常盼站在一边,眼神都不带拐弯的。
老人叹了口气,问道:“来接盼盼呐?”
“嗯,”方游把提着的农产品放在一边,“这是我朋友老家的香梨,挺甜的,你可以尝尝。”
常盼啧了一声,觉得她姐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有规矩。
大概是方游这幅滴水不漏的态度让老太太觉得没办法说点别的,她最后唉了一声,“你俩早点回去吧,也不早了。”
“我送送你们。”
说完就站了起来,在方游伸手去扶她的时候顿了顿,也没推开。
方游看老太太似乎是跟常盼有话说,还是松了手,看了眼常盼,知趣地先下楼了。
楼道里很安静,外婆站在门前,目光落在自己看着长大的外孙女身上,突兀的问了句:“这样好吗?”
常盼愣了片刻,笑了,她抱住一脸担忧的老太太,“很好啊。”
“我也不想瞒着您,她对我太好了,我哪里会有不好的地方啊,”常盼像外婆小时候哄她那样拍了拍对方的背,轻轻的,像是一种温顺的说服,“您不是说她不容易吗?我也很心疼的,也想对她好。”
“两个人都想对对方好,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她和方游之前的感情跟别人不太一样,别人起于爱慕,终于责任,而她们起于责任,终于爱慕,之前在一起生活的过往磨合出的默契,滴在接下来漫长的一生中,只会越发绵长。
老人身上的味道这些年都没变,她的长大见证了她的衰老,人这一生,似乎都是在这此消彼长中走向终点的。
“那就好。”
老太太抬头,摸了摸常盼的脸,当年从女婿那里得知他再抱来一个孩子的时候她起初很生气,哪有孩子丢了立马再抱一个回来的道理,可眼缘这种东西说不清楚,看一眼就觉得投缘,慢慢养着,都这么大了。
亲女儿的感情起于离家出走的一次伸手相助,这短短的一辈子,落下一个比较荒唐的结局,小辈的情爱都太过沉痛,阻碍也阻碍不出什么东西来,只能让血亲心生隔阂,到死都没有说明白的时候。
“快下去吧,别让小游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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