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没打算继续挺常夏说下去了,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你走吧,卡号发给我,我下午转给你,不管你乐不乐意,双倍还我。”
常夏沉默了几秒,猛地抬头,“谢谢!”
可惜常盼早就走了,她光着个脚丫子跑到方游那儿,估计耍心眼不穿鞋被发现了,正在被对方训,她站没个站相,裙摆一晃一晃的,下一刻大喇喇的踩着方游的脚,抱着人家的脖子东蹭西蹭的,显然是居心不良。
她这边岁月静好可以刺痛旁人的双眼,常夏经过的时候沉默地注视了一会,最后静悄悄地走了。
岁月总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鸿沟里被定义为命运的东西又有无数分支,谁都没办法确定自己会在那个分支遇到什么人,也没办法确定这或漫长或短暂的一生,到底应该怎么过才算是“潇洒走一遭”,这时间好的坏的,长的的短的,幸福的不幸福的,都不过是一个形容,个体与个体之间无法比较,把毫不相关的两个人扯在一起参照,终将会心生罅隙,滋长些旁的东西。
常盼对自己的一时心软没什么计较,她忙着谈一场双方都以为会到老的恋爱,即便长大后相处的时光早就没年少时相依为命来的长,但那点满足感总是无法比拟,她恨不得不去工作,一天到晚黏着方游。
这段被定义为“正在恋爱”的时光被分隔两地无情的斩断,成人后的圈子混杂无比,她有不想接触却没办法不接触的,方游也有推脱不了的工作,这些推脱不了成为她们为了各自生存必须存在的东西,常盼憎恶之下,只能挤着时间去制造相逢。
只可惜她目前工作繁忙,方游好像接了什么合作的事情也忙的不可开交,等到空下来了一点了,仔细算算,距离上一次见面也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见缝插针的视频通话都弥补不了她那颗被想念膨胀的内心,恨不得自己变成个厉害人物,家里随手开一扇门,就能连通到方游那边。
可惜她那点瞒着方游给对方一个惊喜的心思还没来得及落到实处,倒是苏雁青打来的电话让她不用惊喜,直接了当的去见了方游,而且还是忧心忡忡的。
方游病了。
苏雁青在电话里简单描述了一下她的病情,以及最近事情比较多可能不能照顾的很好,希望常盼能抽个空来看一下。
喜欢的人生病了大概是天大的事了,常盼没空也要挤出空来,她好不容易把手头的活都挤在一起干完了,熬了一张仿佛下一刻就会猝死的脸准备出门的时候,大概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好,又捯饬了几分钟,顶着一张看上去精神十足实则熬成婆的脸奔向滇城。
等到抵达的时候她才恍然想起,她其实根本不知道方游住在哪里。
这场恋爱到来的时机有点奇怪,她以前那些时间苦思冥的问题好像都没再掏出来考虑考虑,方游说的“一辈子”把她砸的眼冒金星,那点蕴藏在“一辈子”下加快了许多的进程在这因为奔忙而分别的日夜里倒是浮了上来,以至于她到了之后胡乱地停了车赶到玉行斋的时候站在外头冷静了片刻,又觉得自己可能想得有点多,直截了当的给方游打了电话。
或许有些自以为是的惊喜是别人的累赘。
就像她当年是个拖累一样。
这有点疼痛的念头还没来得轮转,那头的人迅速接起了电话,一声沙哑的小盼让常盼恨不得自打嘴巴,这点懊悔跟刚才的胡思乱想扭打一团,她半天都蹦不出一个字来,只听方游问:“怎么了?”
在方游又重复了一遍之后,她深吸一口气,问:“你住哪啊?”
也许这句话横亘在她们此刻的关系上有点过于生疏,一时间问话的跟被问话的都很微妙。
但方游反应的很快,她似乎有点咳嗽,估计把手机拿远了咳的,她的声音含着笑,“住你心里啊。”
甜枣来的太快,常盼有点晕,她硬生生的压抑住自己不争气要勾起的唇,舔了舔嘴唇,“别闹,说正经的!”
这一点突如其来的严肃显然没让方游觉得哪里不对,她笑出了声,像是不太意外,很正事的报了一个地址,还很认真的问:“要不要我来接你呐?”
常盼懵了,说话也有点磕磕绊绊,“你……你怎么知道的!”
“雁青和你说的吧?是不是说我病的很严重?”方游的口气有点无奈,“她瞎说的,我就是最近睡的有点少,体力不大好,小感冒。给你发了消息你没回,估计是在开车吧?”
常盼急忙点开,发现还真是。
但屏幕上的“你别来了”过于冷漠,她有点委屈,此时各种情绪涌上来,她那点憋了好久的恐惧进化成了火气,开始冲方游喊:“你能不能别这么冷淡地发消息!!”
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吼声不仅吓到了方游,还吓到了来往的游客,很是扎眼。
常盼脸皮三尺厚,吼完之后果断挂了电话,但还是心虚的去开车了。
那边的方游看着真正冷冰冰的“通话结束”无可奈何,把手机放一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那还要怎么说……”
“小宝贝你别来了?”
“这过于腻味了……”
第58章
常盼没料到方游住的地方离她的玉行斋这么远, 不知道是还以为到了什么世外桃源,她开到的时候都以为看错了,这一山脚下,就几间低矮的屋子, 唯一亮着灯的, 就是方游住的地方。
都到夏天的尾巴了, 风中都仿佛引入了秋的味道,常盼拎着她那准备“长期抗战”的行李, 推开院门,走在院子簇簇的花草中的小道上,进了堂屋的大门,门框上挂着一盏非常破旧的灯,微弱的光芒倒是格外集中,打在敲门的人身上。
她敲门的动作出乎意料的轻,一边敲,还四处张望着,小院郁郁葱葱的, 还有菜畦, 她没想到方游修身养性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三打头的年纪活出了六七十的感觉,想归这么想, 她又觉得这样平静的生活很符合对方的作风, 过往的生活实在一波三折的可怕,浮沉在避无可避的生活罅隙里,光爬出来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门吱呀的开了, 来人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面容苍白, 倒是病态十足的,裤子似乎有点短,拖鞋又有点大,露出那小截腿可以直接判定出此人的弱不禁风,常盼从来没见过生病的方游,她自己此刻的表情有点傻,那头接过的头发又被她剪了回去,但终究没之前那么短了,身后是即将下沉山头的夕阳,因为逆着光,轮廓都是暖金色。
方游摸了摸常盼的头,然后把对方拉进屋,“愣着干什么呢……”
她没松手,就这么拉着对方的手腕,晃进了屋里,屋里显然不止她一个活物,常盼看着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的三只猫,顿时觉得自己没法坐下去。
方游:“喝水……”
还没说完就咳出了声,常盼也不打算跟这一窝猫抢地儿了,她攥住方游的手,“你去休息吧,我又不是客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点冷淡,但那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方游,像是在试探什么。
方游的敏感跟常盼不太一样,她自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每天经历的都是人与人之间不同的脸色,旁人面上一点细微的变化她都能清晰的注意到,但别人终究是别人,她想到刚常盼那通以冒着火气结束的电话,直截了当的问:“小盼,你想试探什么?”
她面容坦荡,一如多年前承认自己的性向那样的淡然无畏。
中间分割的光阴横亘在她们中间那道星河上,变成了一架桥梁,但常盼没始终觉得,分别时方游的冷酷和她许诺的样子如出一辙,她冷酷又温柔,即便她俩睡在一张床上,做亲密的事情,等分别时,又被之前那种压抑无比的绝望笼罩。
“我觉得我不了解你。”
彻底长大了的妹妹低着头,自己的手还被她攥着,掌心的温度有些高,几乎要生出细汗来。方游看着常盼颤抖的睫羽,用另外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背,她说:“来房间说吧,我有点站不住。”
她的脸色很苍白,让常盼生出了方游其实真的得了重病的想法。
房间里很暗,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的,外头的微光一点也钻不进来,只有床头开了一盏微弱的壁灯,常盼坐在床上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房间似乎没有精装过,跟客厅那种简约古朴的风格相比,除去家具跟挂饰,倒像是个毛坯房。
只刷了一层水泥的墙壁颜色原本就很压抑,加上光线微弱,更是让人觉得压抑,又因为太空,让人无端的生出一种由内而发的孤寂感。常盼觉得不大对,她转头看向方游,发现方游已经躺下了,大概是有点模糊的缘故,她眯着眼,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陪我躺会儿吧,有点太闲了,也没什么精神。”
这会儿猛地一眼,常盼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发现在这冷光下,方游苍白的脸上泛着一层薄薄的死气,像是有什么在无声的蚕食着她的生病,尽管笑容温暖,却有一种即将到头的感觉。
陌生的恐惧感迅速的笼罩在她身上,她踢了鞋,迅速的钻进了被窝。
尽管是夏末,但其实也没到让人觉得冷的时候,但方游的床上却盖着厚厚的被子,很实,还很重,完全不像是羽绒被,被包裹的时候像是压了重物在身上。
这样……根本睡不好吧……
她那点惶然跃上眉间,却正好被方游看到了,方游侧着身,她笑着看着侧头看着自己的常盼,“为什么会觉得不了解呢?”
以前常盼很少看到方游笑,她大多数都是一副冷淡的神色,只有遇到什么熟人才会礼貌的笑一笑,疏离的挂在她原本稍显老成的眉眼间,不会让人觉得值得接纳,偶尔常盼给方游看一些搞笑的节目,她也只是勉强的笑了笑,这其实是一件蛮扫兴的事情,两个人坐在一起看一个节目,一个笑的直不起腰,另外一个正襟危坐,活像是在看什么时事新闻。
至少跟以前相比,是稍微好点了。
被子很厚,常盼钻进去就觉得热了,她往方游那边挪了挪,等她触碰到方游的身体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在这样严实而笨重的压迫下,居然还是冰冷的。
“姐你很冷吗?”
常盼脸贴着方游的手臂,“我不知道在我没回去之前你是怎么样的,你的父母,你的生活环境,你经历过什么别的,我全都不知道……”
是方游让她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察言观色,察的是方游的言,观的也是方游的脸色,她想试试看,在跳出了被姐妹名义束缚的她们,到底能倾诉些什么,关于彼此没经历过的过往,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发生过什么,有什么深刻的人……
即便是碰到了常夏,在常夏走后,方游也没问过一丁点关于她过去的事情,始终有什么在拉扯她们,使得这段看上去已经圆满的恋情背面附上的都是易碎的玻璃镜面,每时每刻都充满即将破碎的猜测。
“不冷啊,”方游把常盼抱在怀里,“你早说啊。”
她的话有点责怪的意味,还带着笑意,常盼想去看看此刻方游的神情,是不是坦然的,或许又是当初她问起时那副不愿多提的样子。
可惜她现在被对方微凉的怀抱笼罩,根本没有办法去看。
方游望着粗砺的墙面,目光里涌动着的是常盼熟悉的温柔,和常盼很难看到的痛楚,“我以前啊?在没被妈带回去养的时候是跟着亲妈妈的,我跟她姓,但她叫什么这么突然的我有点想不起来,好像是有个月字的,生我的时候好像才二十出头,挺年轻的。”
“嗯……过去太久了,我有点模糊了,父亲是谁我不知道,她也没告诉过我,她身体不太好,大概也不是禄县人,只是在这边落个脚,因为身体不好,干不了别的事情,就一天到晚串珠子,你记得当初外面楼下有个女的吗,她老坐在屋子外头,就是在串珠子,一串几毛钱,一天赚五十就得串好多好多,有时候我半夜醒来还能听到夜里珠子碰撞的声音,塑料的,听起来钝钝的。”
“她也从来不去医院,就煎草药喝,我有次偷偷喝了一口,苦的都快哭了……”
说到这里,方游笑出了声,继而又咳嗽了一阵,常盼靠着在她怀里,感受这个单薄的躯体因为咳嗽而颤抖着,觉得特难受,但方游此刻沉浸在过往萧索的记忆里,她也没舍得去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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