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游以为常盼还会咬着这事儿不放,没想到她的妹妹倒是换了个话题。
她微微侧了侧头,树荫下的阳光总是细碎的,常盼走路的时候还要踩着,显示出了此刻的极度无聊。
这么一瞬间,方游都有一种她们从未分开过的感觉。
但常盼还是长大了,在方游看不到的地方。
不动声色的长大,没有再一根筋的追问到底,也没有死磕着一件事不放,在操办后事的时候也不会紧张无措。
没由来的,方游想起多年前,常盼对她说的那句:“姐,等我长大,我可以分担很多的。”
预期的陪伴没有实现,她们之间隔着的那段光阴却悄然的完成了这个愿望,重逢时,竟然也可以无缝对接。
但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被她们共同称作“妈”的那个女人,被埋在了县郊的墓园里。墓园成排的墓碑整齐的不得了,远处看像一个个黑洞,有时候分不清到底是人是被埋葬还是被吞噬,活着的日子里经过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都一并消失,亲眷也不会停留,渐行渐远。
宋香萍多年前的托付她到底还是心中有愧的。
苏雁青说你没必要愧疚,宋香萍养过你吗?
人世间很多东西都是不能正确称重,没办法一等一的去比较,因果这种东西,谁也搞不清楚究竟怎么去算。
方游被生母托付给宋香萍开始了将近二十年的痛苦折磨,但宋香萍确实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
她们之间没有旁人以为的母女之情,像是房客房东,靠等价交换来维持这段关系。
方游有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以前是因为生母让她好好长大。
可长大之后要做什么,她不知道。
裴文淑想学医,但没考上,方游想,那我去考吧,然后她就去了,之后要做什么呢?
来了个常盼,续上了方游即将告罄的未来。
她有妹妹了,有亲人了,她得为她活下去,得给她好多好多东西。
有些感情方游实在分不清。
得过且过数年,终于还是败在了对方那句“我讨厌你”上。
日日不得安宁,深埋于心的那点渴求,最终还是不可抑制的钻了上来,面对旁人的眼神,甚至有点从来没经历过的不忿和酸涩。
从没人告诉方游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生母只告诉了方游依赖和不舍,而宋香萍用她的命告诉方游,感情还可能会声嘶力竭甚至会提刀相向。
有恨有欢喜,苏雁青和她的苟先生却表达出了相处里旁若无人的亲昵。
这些她感情方游都产生过,但做不到那么极端。
她的心里始终又一个桎梏,封闭着她的嘴。
在这个蝉鸣声声的午后,方游最终还是拉起常盼的手,在对方讶然抬头的时候,说:“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常盼眨了眨眼,她停下脚步,看着方游。
几秒后,她笑了笑,“好啊。”
她没再勉强,似乎明白了方游这点不善言辞。下一秒常盼的目光在对方夏日单薄的衣衫上逡巡,为了心里那点岌岌可危的安全感,忖度起晚上要怎么提出要求。
陪有好多种,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啊姐姐……
禄县和离开时没什么一样,顶多是街边的店开了又关,换了个招牌。
麦香坊对中学生的吸引力这么多年丝毫未减,常盼一走进去看到一大帮的青少年顿时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她的“宝座”此刻也被一堆早恋儿童占据,聊得正嗨。
方游走进去就找何英聊天了。
这个小地方的中学生依旧土里土气,有几个出挑点的看上去也上不了台面,连光明正大看人的勇气都没有。
何英还是老样子,坐在收银台前玩手机,看到方游愣了愣,然后哎了一声,笑着说:“好久不见有失远迎啊!”
方游:“别迎了,何姐的生意还是这么好啊。”
“一帮小屁孩,衬的我都老了。”何英笑了笑,“这几年怎么样啊,也不见你回来。”
“挺好的。”
“后面那个,常盼啊?”
方游嗯了一声,常盼听到了,走上前来,很不客气的说:“何姐,请我喝杯红茶呗。”
何英:“我可不请,小本生意,让你姐请。”
常盼:“您还真是抠门,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有一个月工资没给我结。”
这臭丫头长大了也依旧讨人嫌,何英嘀咕了一句,不知道方游是怎么受得了的。
“那个啊,给你姐了,你自个管她要去。”
女人托着下巴,露出整齐的牙齿,显然非常得瑟。
常盼看了眼方游,方游耸耸肩,无奈的点点头。
常盼发现方游出去的这些年确实没怎么回来,估计回来也是给她亲妈上上坟。
路上常盼买了个三色杯,拿了就走。方游在后面付完钱无可奈何的跟上去,回宾馆倒是很快,常盼那盒冰还没吃完就到房间了。
“姐,”常盼坐在床上喊另外一张床上躺着的方游,觉得她喜欢的人实在脑子有泡,还能开个标间,煞风景。
“怎么了?”
方游转头看她,常盼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嗯?”
方游还没坐下,就被常盼按在了床上,常盼嘴角沾着冰淇淋,擦都懒得擦就亲了过来。
那点冰淇淋蹭在自己的嘴上,甜的不行。
方游一向不喜欢甜,忍不住皱起眉头。
可惜这点“甜”实在刁钻,还非常用力的掐了掐她的腰。
指甲嵌进皮肉,甜都变成了疼,方游嘶了一声,常盼就趁虚而入了,有点粗暴又有点仓皇,方游在这种情况下都能走神,飘到了十万八千里,想到了当年被常盼按在门板上乱咬的情景。
跟小狗似的。
现在也一样。
方游有点想笑,感觉到她的不专心,常盼又咬了她一口。
这下方游彻底回神,眼镜却被常盼扔到了另一张床上。
头顶的灯亮的刺眼,常盼亲着亲着自己倒是喘不上气了。
方游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脸上是因为被粗暴对待而晕出的红,低声笑着的时候有难言的吸引力,常盼微微喘着气的同时还有点看呆了。
紧接着常盼的额头被弹了一下,方游推开她,还顺手点了一下常盼的眼皮。
“妆都掉了。”
妆都掉了。
妆都掉了!
常盼:“……”
她一瞬间觉得特别放心,她姐这样,找到对象估计人家也受不了。
趁常盼发呆的一瞬间,方游起了身,去拿卸妆棉了。
常盼咬着嘴唇,显然很不爽,方游走过来,一条腿跪着弯着腰给她卸妆。
常盼很烦,歪着头不让她动。
方游笑了一声,她掐着常盼的下巴就把对方的脸掰了回来。
但力道其实不是很重,擦过额头,眉毛眼皮,很缓慢,沾了卸妆水的棉沾在脸上冰冰凉凉的,闭着眼她都能想象到方游现在的样子。
方游的领子还没扣上,堪堪到胸前。这样半跪着,很容易让人看到里面。
但方游毫无所谓,开着的袖口纽扣冰凉,偶尔擦在常盼的脸颊,更是的一种无声的折磨。
方游的耐心一向高于常人。
她看着常盼乖顺的样子,还心情很好的摸了摸对方的脸颊。
女人的指腹有薄茧,抚过肌肤还能清晰感觉到常盼的颤抖。这种纤弱感出现在一向乖戾又嚣张的常盼身上,让人觉得讶然之余,又觉得兴味十足。
常盼闭着眼,睫毛微微颤着,手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衣角。
方游按住那双手,凑到常盼唇边,也没亲吻,只是笑着说:“小盼,我先去洗澡了。”
她说完走得潇洒自如。
常盼睁开眼,气得狠狠地把枕头摔倒了方游的床上。
这会常盼彻底明白了——方游就是在耍她!
下一秒常盼跳下床,连鞋都不穿了,直奔水声哗哗的浴室。
方游刚解开衣扣,常盼就冲了进来,哐当一声,贴着磨砂纸的玻璃门还撞到了洗手台,发现没人关注它,又尴尬地关上了。
“要一起洗?”
方游慢条斯理的解着衣扣,神态倒是出乎意料的生动。
像是最初的无动于衷都被毫不留情的丢弃,直到此刻,枷锁褪去,才展现出她真正的面貌。
常盼也懒得去追究方游到底是怎样了。
从发现方游也会去酒吧开始,她在心里就留存这一两分期待。可惜漫长的等待过程并没有撕开那张沉沉的面具,亦或者压抑太久,早就跟那两份于刻板相反的鲜活凝结在一起。
没想到到此刻竟然是方游自己掀开的。
这样毫无保留的方游太迷人了,常盼恶狠狠地说:“一起,怎么不一起了!”
她伸手要去脱方游的衣服,没想到被方游推进了淋浴间。
一个踉跄后不得不用手撑住墙面,喷头洒出的水瞬间浇湿了她的衣服。
方游从后面抱住常盼,两个人一起站在了花洒下。
常盼总觉得水很烫,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破碎,她试图伸手去调节一下水温,却被方游无情的扣住了手。
也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是敌不过方游的。
无论在什么方面。
不过也没关系。
此刻水声哗哗下,常盼也睁不开眼。
“小盼,你别后悔。”
方游有些喑哑的声音混着水声传入她的耳里。
常盼有点烦躁,重重哼了一声,显然非常不满:“磨磨唧唧什么啊!”
第55章
回去之后常盼按部就班的干自己那点事儿, 方游又得继续经营她的店,滇城跟云城的距离虽然不算特别远,但来回赶也比较麻烦,方游拒绝了常盼说来看她的要求, 在电话里很耐心的让她等等。
常盼表现出了相当大的不满, 但听着方游的安抚倒也没发火, 基本上以直截了当挂电话结束,徒留那边的方游哭笑不得。
周末的时候常盼去了容城, 因为联合摄影集的出版,倒是有不少的宣传活动,周学姐对常盼之前的请假耿耿于怀,对着她时不时咔嚓几下,用脸去刷宣传去了,美名其曰物尽其用。
常网红一向非常厌恶自己这个卖脸的职业,但碍于金钱危机,只得委曲求全,偶尔面对主页下的求亲亲还点了个赞, 在一阵嗷嗷的评论中非常淡定的关掉。
到外婆家的时候她发现老太太正准备出门, 瞧见她来了, 倒是非常高兴,“哎小盼来啦?送外婆去一下你妈妈那里, 她前阵子生病了, 我让小叶从乡下买了土鸡,炖了点汤,送过去。”
常盼其实挺不情愿去常家的, 但在外婆面前不动声色,还乖巧的笑了笑。
去常家的路她尽管没刻意记但也早烂熟于心, 以前还在容城上学的时候每天接送的路线,沿途的风景其实没怎么变,以为忘记了,再经过,又像是重温。
外婆一路上絮絮叨叨的,她年纪大了,又孀居那么久,每天听听曲儿养养花消遣,剩下的全拿来操心小辈了,常盼不用问,外婆就已经把许涵的近况说完了,体弱多病又娇贵无比的许涵女士重感冒,好了之后出门闲逛,倒霉的不行被人碰瓷,气的当场晕倒,常盼有点无语,她觉得那碰瓷的还挺有眼力的,许涵从头到脚写着“人傻钱多好欺负”反正出事了碰瓷的也只赚不亏。
许涵女士端庄大方,看被人都是污浊的,更别提倒在地上嗷嗷叫的碰瓷团伙,更觉得污染了她那双金贵的眼,加上年纪大了,越来越挑剔,这么一气,倒是病来如山倒,卧了半个月了。
车停在外头,常盼没有下车的意思,但架不住外婆往她车后备箱装了一堆补品,老太太拎一个装着鸡汤的保温桶看着都累,更别提还有一堆东西了,常盼无可奈何,只得下车,大门一向开着,尽管多年没来,陈设还是没变。
她跟着外婆走进去,在常家做了十几年保姆的李姨瞧见常盼很是讶异,她跟这个家的陈设一样一点没变,连围裙的样式都一样,估计批发了十几条一模一样的,此刻表情有点急促,就站在外头,瞧见常盼跟老太太,更是微妙。
外婆倒是乐呵呵的,上前问了句:“小李呀,怎么站在外头?”
头发白了很多的保姆有点尴尬的笑了笑,说:“透透气儿。”
倒是没想到还出门透气的,常盼嗤笑一声,她看了一眼掩着的门,没说话。
“哎,外头这么……”
李姨刚接下老太太手里的瓷碗,里头哐当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碎了,噼里啪啦的连成串,跟点炮仗似的,还有几片碎片从门缝里蹦了出来,滑稽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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