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坐了挺久的火车,常盼整个人看上去有点不修边幅,但依旧是一副朝气漫天的模样,连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电话的动作都非常潇洒。
现在还是凌晨三点。
常盼像是天生不会为别人考虑一二,也不会去想方游是不是还在睡觉,趁着自己兴头上来,怎么高兴怎么来。
方游在常盼以为她不会接的时候接了。
她的声音依旧是喑哑的,但属于女性的声调还在。
只不过低沉许多,此刻天黑的,常盼盯着火车站广场上的大灯,看着寂静的街道,听到了除了方游之外的声音。
对方好像处在一种极其热闹的氛围。
常盼方才骤然升起的一点“会不会打扰到对方”的心情陡然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表达,方游像是走到了一个稍稍安静的角落,问:“小盼,你还没睡觉吗?”
她的非常浓重,把常盼差点脱口而出的“你不是也没睡”打得无影无踪。
“没有,”常盼踩着脚底下的易拉罐,“我在雁城。”
那边久久都没有回应。
不知道隔了多久,在常盼要被这冷风吹到僵硬的时候,听到方游惊讶的声音,“在雁城?哪里?!”
常盼因为方游这难得多起来的语气而有点洋洋得意。
她的声音里都带着欢快,又有点故意展现出来的恶劣,“刚到的,来找你玩。”
方游:“你等一……”
“方游你怎么跑出来了,潞妹儿找你呢!”
突然钻出来的声音有点高。
像是整个人砸在方游身上,贴在对方耳边说话似的,让常盼听的也格外清楚。
电话骤然断了。
常盼看着那冷冰冰的“通话结束”心里冒出一股无名之火,恨不得砸了手机,还得踩上几脚。
可这个念头才刚冒个头,就被她自己压下去了。
常盼现在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不是从前那个可以任意挥霍的人了。
她身后也不是常家的万贯家财,而是还会被人找上门要债的破烂家庭。
这种被牵制的感觉实在让人心生烦躁,常盼攥着手机,甚至生出了一种我活着做什么的念头。
然而下一刻,方游又打回来了。
常盼没好气地喂了一声,手机里传来方游带着风声的“你找个避风的地方,别冻着了,我现在来。”
常盼本来想说“我干嘛要听你的”,但这半夜的风是在太大了,她只套了一件破洞牛仔裤的腿甚至要不争气发抖。
方游跟一帮难得能一起来的同学打了声招呼。
然后从刚才找她来的醉鬼身上拿了钥匙,交代了一下,在众人暧昧的人眼中骑着室友的车绝尘而去。
每个人在不同的人面前展示的面貌都不甚相同。
方游也一样。
她的人缘一直很好。
也不知道是天生的缘故还是怎么样,顶着一张老干部的脸却偏偏能收割大她的或着小她的一群人的欢心。
大学的生活其实并不单调,大家都知道方游家条件不好,但谁也不会讨厌一个行事落落大方的人。
况且这个人长得也不差,成绩也远远甩过这这一帮人。
出去玩的活动方游一般都会拒绝,但她只要有空,还是愿意跟大家聚聚的。
至于基本只是坐在吧台喝点酒很少说话,大家都觉得没什么。
毕竟每个人减压的方式都不一样,能坐在一起,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同道了。
方游骑车的时候一直琢磨不出来自己这个便宜妹妹在想什么。
叛逆这种情绪方游从来没体会过,她每天都对一大堆事情烦着,哪里有空去叛逆一下。
但常盼昨天打电话哭天喊地的声音和今天打电话依旧怏怏的声线,还是让方游很担心。
她开车的速度和她平日端着四平八稳的模样大相径庭。
大概是常着凌晨街上没什么人的原因,等方游到肯德基门口的时候,也没几分钟。
常盼一点胃口都没,大喇喇的进门什么都不点就找了个座位坐下了。
方游一停下,她就看到了。
方游穿得比她还少,整个人的风格和平日朴素的样子截然不同,甚至还有点潮。
也许是摘了眼镜还化了妆的缘故,以至于常盼通过身形判断的时候还有点怀疑。
直到方游走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
“走?”
方游整张脸被冷风吹的说话都有点疼,更别说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她的外套还落在酒吧里,里面开着暖气,热得不行。
方游出来的时候匆匆忙忙,穿的这么一件单衣,要不是这里头也开了暖气,她大概要在常盼面前亲身展示一下什么是瑟瑟发抖了。
但常盼根本看不出方游的情绪,她观察了方游许久,好像恨不得把对方翻来覆去看个够似的。
“别看了,”方游叹了口气。
她觉得常盼就是天生来克她的,方游原本想自己上大学常盼念高中,两个地方也碰不到什么面,回去的时候她依旧做个保持距离的姐姐,相安无事直到常盼长大,就没事了。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方游第一次觉得后悔。
常盼被方游拉走了,直到方游开着车的时候她才在冷风中陡然清醒。
方游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估计是出去喝酒了。
常盼没想到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姐姐居然这么放得开,整个人抱着方游的腰趴在对方背上跟条狗似的东闻西嗅的。
方游:“……”
她觉得自己反抗也没什么效果。
常盼似乎对这些肢体接触都不会有什么排斥。
上回常盼那个同学跟常盼的勾肩搭背都超过了朋友的范畴,常盼也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像是天生在某些方面敏感一点,相对的,又有一些方面格外迟钝。
方游只能开得更快了。
着突然一个加速,常盼下意识的后仰。
因为环住了方游的腰,她的脸重重的砸在了方游的后背。
方游本来穿得就少,也不喜欢跟人的这种环肩抱腰的亲密。
此刻常盼这么因为惯性的一砸,透过单薄的衣衫,她能清楚感到常盼的呼吸和轮廓。
不用冷风,自然就僵硬了。
可常盼还环得更紧了一些,对自己刚才的重创毫不知情,大概是被风吹的有点冷,以此来获得一些温暖。
方游更是无可奈何。
她只能赶快开到学校周边,给常盼开了间房,安顿好一后去找朋友拿衣服。
等方游再回来,就看到睡得死死的常盼。
小姑娘似乎累着了,连鞋也没脱,就这么囫囵倒着了。
窗帘也没拉,清晨的阳光照在少女那张还未长开却率先探出点艳丽的脸上,让旁人怎么看,都觉得很舒服。
更别提方游站在一个姐姐的角度上,更觉得常盼挺好的。
她的包容像是没有边际,温柔的把常盼这些小女孩的无理取闹和想一出是一出都收纳了。
常盼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方游坐在一边发呆的样子。
方游正在雁城的医院实习,好在今天没排班,她也补了会儿觉,但醒得还是比常盼早。
常盼一睁眼,张口就问:“你昨天去酒吧啦?”
方游被突如其来的直球噎的有些无话可说,只能点了点头。
大概是被她脸上的坦然戳到了点,常盼的表情一下子就凶了起来,凶中带着点不可置信:“你居然去酒吧!!!”
方游放下书,她转过头,表情还是一派平静:“怎么了?”
又是这句平淡无奇的怎么了……
常盼有点窝火,但方游软的跟没脾气一样让她觉得更加泄气,此刻更是无可奈何,只能愤恨的别过脸。
方游:“我们之间的秘密,小盼你可别告诉妈啊。”
她说话的时候故意压低了声调,轻轻得像是人与人之间分享秘密的气氛。背对着她坐在床上的常盼被方游的服软轻而易举攻破了。
但她的眼神还是有点奇怪,方游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常盼斜斜的瞥了她一眼,“你有病啊,我告诉她做什么。”
像是觉得自己突然起来的火气实在是莫名其妙,常盼自我挣扎了一番后跳下床洗澡去了,方游只觉得常盼这点脾气捉摸不透,她也难以驾驭,最后只能转头。
可惜她还没开始想些什么,常盼的手机就响了,方游冲浴室里的常盼喊:“小盼你手机响了,要不要帮你拿进来啊?”
常盼:“随便它。”
像是知道谁打来的一样。
可惜打电话的人精神可嘉,依旧持续不停,方游又喊了一声,常盼忍无可忍,“你帮我接了得了,就说我手机丢了!”
明显的赌气让方游有点想笑。
她去拿床上的手机,看到上面虎虎生威的“狗杨”两字有点犹豫,但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那个女孩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传过来。
“哎盼儿你可算接了你到那边啦?哎呀我喜欢是真喜欢你但不代表咱俩不能做朋友呀哎我跟你说……”
方游被那句“我真喜欢你”劈了一脸。
如果常盼在的话,应该很高兴能看到这位有点近乎面瘫的姐姐居然表情如此生动。
“我是方游。”
杨迎雪::……
她原本告白被拒的失落和对常盼的占有欲此刻猛然上涨,最后跟壮胆似的吼了一声:“你别得意,盼儿反正不喜欢你!”
方游:什么跟什么……
杨迎雪说完飞快挂了。
常盼出来的时候方游还保持着拿着手机,神情带着点讶然。
常盼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看着方游,问:“怎么?”
方游偏头看她,凌晨的打扮像是一个梦一样,此刻,这张肃然的脸配合着格外认真的眼神,盯得常盼有些发毛。
方游问:“你同学喜欢你?”
第26章
常盼擦头发的手骤然一停,她正想解释一下,没想到方游又说话了。
她说:“算了,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常盼总觉得这句话带着点盖章的意思,她仓皇解释:“我不是啊!”
她这句话的音量还挺大的,方游理解成了欲盖弥彰。
方游仅仅从杨迎雪看常盼的眼神和时不时的黏腻就得出了这个结论,至于常盼到底在想什么,她又不太想去了解了。
只是这条路不是很好走。
常盼头发也不擦了,水珠滚落下来,滴在她脸上,配上少女不知道是羞恼还是被冤枉而浮上的红晕,好看极了。
常盼满脑子都是弄死杨迎雪的念头,她看手机的眼神格外懊悔,早知道就不让方游去接电话了。
最后她一屁股坐在床上,低头闷声说:“我真不是同性恋。”
常盼不是很能理解杨迎雪的喜欢,但除了奇怪,倒是没有其他的感觉了。
毕竟一起玩的可以有好多人,但玩得好的,似乎只有杨迎雪了。
常盼的惴惴不安没有表现出来。
和杨迎雪的对话有多随便,就显得她多不安。
毕竟她没有办法一本正经的应对杨迎雪。
只能习惯性地去调整,把她们之间的氛围调到以前肆无忌惮的状态。
遗憾是一码事,被认为和杨迎雪是一对又是另一回事情了。
方游看着低着头的常盼。
对方的头发还没有干,方游拿了一块毛巾盖在妹妹的头上,隔着毛巾,轻轻地揉了一把,“可我是。”
她语气平淡如水,常盼却骤然抬头。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坐在椅子上的方游,但对方没有看着自己。
常盼:“啊?!”
方游嗯了一声,神色有些认真:“小盼,我没开玩笑,这也是秘密,别告诉妈。”
她说这话的时候淡然无畏,把一个秘密说得跟张榜一样,可偏偏是这样的坦荡,让常盼更加说不出话来。
此刻常盼仰头看方游的时候像一只落水狗,连眼神都湿漉漉的。
方游揉了揉常盼头顶的毛巾,“再擦擦吹一吹,出去吃个饭就回去吧。”
这又是无声的驱赶。
常盼还有点愣愣的,按照她的性格,应该嘲笑几句,却无话可说,最后变成盯着方游看。
方游从酒店到吃饭的地方被盯了一路,最后忍无可忍,对常盼说:“看够了没?”
常盼没听进去,方游只能碰了碰常盼的手。
常盼一个激灵,往后靠了靠,凳子也往后,刺啦一声,差点撞到后面一桌的人。
这一天内骤然得知了两个方游的秘密,常盼甚至觉得她第一次见到的方游有点遥远。
连那天的大雨,手中的折伞,都像是她的臆想。
坐在她对面的女人眉清目秀,也许是因为性格的问题,不说话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
方游吃饭很快,却没让人觉得吃相难看。
而且她长得很耐看,看得久了,连同背景都仿佛开了虚化,让人眼里只有她。
方游感受着常盼的视线,假装若无其事的吃饭。
刚才常盼的后退像是一根细针,冷不丁的插进了方游的后颈,让她陡然清醒了。
但方游不后悔。
性向本来就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她不想改,本质也不想藏。
唯一的家人宋香萍精神状态不好,这种事也没什么好对她说的。学校的同学知道她取向的屈指可数,大家的照顾如同石落春池,扑通声后的惊起的情绪他人无从得知。
方游不太会表达那些感激,但好在大家习惯了她的沉默,热闹的场合偶尔会介绍新的朋友给方游。
可惜无论什么感情都强求不得,她想要的,求而不得,她没求的,从天而降。
从天而降的妹妹好像因为那种感情而困扰,又被自己骤然的一句话吓退了,尽管目光直直,但其中的探究方游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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