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盼在杨迎雪递过来装着梨块的碗时还拿了一块塞到嘴里,用夸张的表情冲外婆说:“好冰哦。”
外婆也吃了一口,她不能吃太凉的,这一个梨,差不多都被常盼吃掉了。
“对你好就好啰……”
她喃喃的重复着,脸上的皱纹像是因为这句话没那么深了,只是慢慢的摸着常盼的脑袋。
常盼感受着发顶熟悉的感觉,闭着眼,像一只被撸毛的猫。
她忽然发现,方游对她还真的挺好的。
这种好有点面面俱到,所以显得不是特别宏大。
像是对方织了一张细密的网,而自己是不慎落入网里的食物,对方不急着吃,只是想先养大。
但她马上被自己的比喻恶心到了,迅速的想别的去了。
傍晚的时候许涵来了,她像是没看到常盼似的把常夏往外婆床前一推,常盼被常夏撞了一下,好在杨迎雪拉了她一把。
这样的举动显然有点来者不善。
老太太看着这样的场面,目光有点悲凉.
她看着许涵,许涵女士却别开了脸,亲昵的拉着常夏,常夏还是那副样子,低着头。
最后外婆对常盼说:“盼盼呐,你先跟杨杨吃饭去吧。”
很简单的一句话,常盼听了没办法再赖着了。
她只是俯身抱了抱老人,鼻尖萦绕的是熟悉的味道,让她有点想哭,但她忍住了,别过脸,任由杨迎雪拉着,走了。
病房很安静,甚至有点死寂。
三个人都不想开口,最后是许涵喊了声:“妈。”
可惜老人侧着脸,盯着床头的话,恍若未闻。
“妈!你能不能这么偏心!?”
许涵看着再怎么年轻,也是个中年人,这番话说出来不太符合这个年龄的人该说的话。
常夏被亲妈撕开优雅面具有点尖利的嗓音吓到了,她往一边靠了靠。
但这样的举动更让许涵生气。
她抓着常夏的手把她往前一拽,常夏有点挣扎,但没什么用。
许涵正想说话,老太太却转头,两个人骤然一对视。
老人年轻的时候是个锋芒外露的姑娘。
只不过日子久了,锋芒藏在逐渐的老去的躯体里,看上去变成了服帖的气韵。
即便眼球浑浊,她的目光锐利起来依旧让中年的许涵想到少女时期被管教的束手束脚的,瞬间像被针扎了的气球,一下子就瘪了。
“怎么,我对常夏不好吗?我以前怎么教你的?你现在才是偏心?涵涵,你现在是胡里八涂的……”
直到坐上杨迎雪家的车的常盼还有点恍惚。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被外婆需要过,这样的看望,似乎也给外婆添了不少的麻烦。
第一次,她生出这样软弱的念头,但也第一次,没急着去否认她。
杨迎雪坐在她旁边,看到常盼明显红了的眼,有点急,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这样晃来晃去的,反而让常盼更烦躁。
这时候常盼的手机响了。
常盼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恶狠狠地喂了一声。
那头的人似乎吓了一跳,有点小心翼翼地问:“小盼?怎么了?”
常盼突然哭出了声。
第24章
方游吓了一跳,她没想到会听到常盼在电话里哭。
她这会刚从实习的医院回学校,手上还提着晚饭。
常盼的哭声明显是想压低的,奈何情绪非常磅礴,压都压不住。
隔着手机冲进方游耳朵的时候跟个手榴弹似的。
方游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走在楼梯上,碰到面熟的点个头,一边问:“怎么了?”
可惜那边的人听到她这句话沉默了,几声急促呼吸后,电话挂了。
外面天色渐晚,方游经过每层楼梯间的落地窗,凝望着远处的景色,握着手机站了会儿,在室友拍她肩的时候骤然回过神。
室友:“方游你站着干嘛呢?”
方游:“没事。”
她摇摇头,没再拨过去,只是把手机塞回口袋。
“晚上出去吗?看你今晚没事啊,”室友问,“那个刚开的酒馆,有几个大一的学妹问你去不去。”
方游的脚步顿了顿,她偏了偏头,对上室友有些疑惑的目光。
对方正嘀咕着:“我说怎么老有学妹找你玩儿啊……奇怪了,那些小男生倒是都挺怕你的。”
方游像是思考了一会儿,她冲室友笑了笑,“我怎么知道。”
室友:“那你到底去不去啊?我还挺想去的,师兄也去来着。”
方游:“去啊。”
室友:“啊?!真的啊?哎你答应的太快了我有点儿害怕。”
方游:“那不去了。”
室友“哎哎哎别别别……”
常盼攥着手机,不让自己再哭出声音。
她很难为情,杨迎雪坐在她身边,前头还有开车的司机。
还有方游。
为什么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可以哭的这么快?
常盼攥着手机的手指节都发白了,可见非常用力。
此刻她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容城街道,脑子里都是一片混乱。
杨迎雪望着常盼。
常盼穿着青色的羽绒衣。
她冬天依旧不肯穿秋裤,套着一件破洞的黑色牛仔裤。
现在的常盼像一只仓皇而逃的猫,扒着车窗,就差一跃而下了。
杨迎雪想了又想,脑海中重复播放着常盼接起方游电话落下的眼泪。
杨迎雪认识常盼也好多年了。
她们一起长大,常盼的倔强众所周知,她像是一盆仙人掌,对外永远是尖刺横生的。
不肯为谁柔软,她的盔甲坚硬无比,来人空有巧舌,也无法说动她卸下。
但杨迎雪以为常盼总应该是她的。
时间给了她太多的假象,让她一点点的去撒网。
企图有朝一日把这个人兜到自己怀里,去亲吻她倔强的眉眼。
可惜心里的计划周到无比,事实却如同一把刀,轻而易举的粉碎了她的得意洋洋。
杨迎雪此刻的慌张如同荒烟蔓草般疯狂滋长,表面却要依旧端成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去哄一哄自己心仪无比的女孩。
一只手掰开了常盼死攥着手机的手。
常盼的手冰冰凉凉的,杨迎雪伸手去握,常盼终于舍得转头看她一眼。
她那双长眼还是红红的,泛着水光,冲淡了她往日眼里的骄矜,变成了有点软化的顺从,但依旧没有其他的感情。
“干什么?”
常盼说话的声音有点哑,于是又咳嗽了一声,试图去挣脱。
“常盼。”
杨迎雪望着常盼,她的五官大气,和常盼的五官相比没那么精致。
外表是人与人见面的初次印象,那性格就是相处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有话快说!”
常盼接过杨迎雪递过来的纸巾,依旧不去看这个此刻有点怪怪的朋友,揉着手里的纸团,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迎雪突然挤了过来。
常盼吓了一跳,后座这么大,杨迎雪这么一挤,让她不得不靠着车门了。
可她还来不及骂她,杨迎雪就抱住了她,“盼妞,”
常盼:“你有病吧?”
她去推这个反常的傻货,觉得自己快被挤窒息了。
前面开车的叔叔往后看了一眼,以为俩小孩闹着玩,继续专心开车了。
“我就叫叫。”杨迎雪突然蹭了蹭常盼脖子,她的卷毛扎在皮肤上特别痒,常盼更是烦的不得了,用力的推她。
手又被杨迎雪握住了。
“等会到家我有事跟你说。”
杨迎雪松了手,放开常盼,兀自说。
常盼上上下下的看了看杨迎雪,觉得这货从刚才起跟中邪了似的,往她脖子里蹭的那一下让她浑身都长满鸡皮疙瘩,恨不得踩她几脚。
“哦。”
常盼把手插进口袋,没理这个精神病患者。
可她没想到,杨迎雪今天发病的时间居然会持续那么久。
杨迎雪的家跟常家还离得挺近,常盼以前没少来。
这个点杨迎雪爸妈跟两个哥都不在,杨迎雪从厨房捡了点小东西跟常盼分了吃就把人家带回房间了。
常盼一点都没觉得杨迎雪对她有所图谋,她今天明显没心思想别的。
觉得被外婆弄的有点伤心,又觉得自己原来真的是个外人,加上刚才那丢脸的一哭,更没办法去面对方游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一直在她周围打着转,让常盼疲惫不已。
她一进杨迎雪屋,就趴上床准备睡一会了。
杨迎雪跟在她身后,她今天没平常那么嬉皮笑脸的,绷着脸,跟别人欠她几百万一样,关门的时候还带上了锁。
常盼翻了个身。
下一刻,被杨迎雪从背后抱进了怀里。
屋里开着暖气,有点热,她俩都脱得只剩一件打底的薄毛衣,常盼手肘往后一戳,说:“热不热啊。”
杨迎雪跟没听见似的,整个人扒着常盼。
常盼忍无可忍,就要转身去踹杨迎雪,但动弹不得,她正打算了的时候,听见杨迎雪喊她。
“常盼。”
常盼:“干嘛!”
杨迎雪:“我喜欢你!”
常盼:“你有病吧!”
这样的对话常盼习以为常,以前还在常家的时候两人出去玩儿杨迎雪也动不动来几句。
第一次听常盼觉得怪异,次数多了,就习惯了。
总之她俩玩得好,但杨迎雪有自己的圈子,常盼没有,杨迎雪带着她玩儿,除了嘴巴烦点,都挺好的。
“没开玩笑……”
杨迎雪抱着常盼在床上滚了一圈,她的床挺大,她俩这么一圈也堪堪到床沿。
常盼不信:“我困死了你让我睡会儿。”
杨迎雪此刻的危机感空前,她觉得自己不先发制人指不定常盼哪天被人带走了。
第一次见到方游她就觉得那位姐姐不像直的。
常盼当然不信,她对这些感情一点很淡薄,没有丝毫的敏感。
一起玩的也不是没男孩喜欢常盼,可惜常盼吊着个死人脸,愣是把对方磨到遁走。
常盼的心硬的像块石头,所有的柔软都好像奉献给了亲情。
但她的亲情对她也不是很亲,兜兜转转回到原点,好像也没那么好过。
杨迎雪松了手,亲上了常盼的脖子。
这种感觉让常盼刚消下去的鸡皮疙瘩又争先恐后的浮上来,连带着困意也冲走,一瞬间就清醒了。
杨迎雪也不过十八,却看上去比常盼大好几岁。
每个人心里在意都不想通,经历的也都不一样。
杨迎雪的妈因为插足婚姻斗智斗勇了无数年,在杨迎雪八岁那年才带着孩子坐上正宫宝座。
常盼也听说杨迎雪小时候不是很好过,大家彼此都相互了解,她也仗着杨迎雪是这样的经历,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对方。
常盼仰躺着,看着低头看着自己的杨迎雪。
她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下一刻又恢复如常,像是一瞬间,把外头的冷意都带到了眉梢眼角,她坐起来,推开杨迎雪,下床穿鞋了。
“当你是开玩笑。”
常盼穿上外套,她看着呆坐在床上的玩伴,尽管觉得有点抱歉,但她面上的拒绝却非常的显眼。
少女的眼角还是红的,却丝毫不怕跟杨迎雪那双不见笑意的眼对视。
这样的局面放在昨天,谁都不敢相信会发生。
“我走了。”
常盼觉得自己是不能再待这里了,她的手插在衣服的口袋里,摸到了方游临走前给她的车票。
还没走出杨迎雪家的大门,刚才还失魂落魄的杨迎雪已经冲出来了,她冲常盼喊:“死哪去啊?”
常盼头也没回,“死回家!”
说完她自己都愣了,她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这么轻易的把回家两个字说出口。
“我送你啊!”杨迎雪要跑过来,她的脚步声挺重的,常盼回头,她冲离自己还有十步远的杨迎雪说,“停停停!”
“你站那儿,”对方身后是非常豪华的别墅。
这样的生活常盼也拥有过,生活精致的像墙上的装饰画。
天底下有钱多的很,有钱并且过的温馨的也有,但常盼见过的,大多数有钱过的一团糟的。
比如常金文和许涵,他们失而复得的女儿也没让他们过的开心。
比如杨迎雪,她物质生活完美,可现在已经是饭点了,家里还是冷冷清清的。
那帮一起玩的狐朋狗友,为什么总是凑在一起吃饭,无非在家也是一个人。
或许大家都在苦海里,跟所有的不如意一起泡着。
常盼对杨迎雪说,“别送我啦!”
“我要回家了。”
她是笑着对杨迎雪说的。
外婆让她离开,却没不让她再去,她是离开常家了,不代表离开外婆了。
常盼从一个冰冷的牢笼里走出来,走到一个破旧的牢笼。
世界上处处都是牢笼,人都活在牢笼了,喜欢是牢笼,不喜欢也是牢笼,她想,难怪方游总是这么冷静。
是了,方游。
还有方游。
爬满污垢的梨形灯泡下站着洗碗的方游。
骑着自行车送她去学校的方游。
匆匆赶回来处理残局的方游。
方游身上有家的感觉。
第25章
雁城跟容城相比是一个很小的城市。
常盼拿着方游给她买的那张票擅自在雁城下来了。
她站在陌生的城市街头,站了很久,最后开始给方游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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