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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有春日(GL百合)——见西岭

时间:2024-06-22 09:52:46  作者:见西岭
  生命是有止境的,爱却没有尽头。
  赶到医院时,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江倚青却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她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整个人却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隔着玻璃窗子,她看到温璃的脸上是青紫的疤痕,做了开颅手术,头发也剃掉了,脖间插着喉管,寂静的病房里,只有她粗粝的呼吸声。
  她沉沉稳稳的睡着,像是乖巧伶俐,玩累了,疲惫安睡的小男生。
  江倚青虽然竭力保持镇定的,脸色却透出了和温璃如出一辙的霜白,整个人似乎和病床上躺着的温璃一模一样了。
  她忙拉着一旁护士的手,询问温璃的情况。
  “病人高处坠落,肋骨、腿骨、小臂多发骨折,内脏受损,又发生了脑疝,失温造成了多处器官衰竭……”护士叹口气,最后说:“病人醒来的机会不大。”
  江倚青已经听不下去了,护士看她颤巍巍的模样,吓了一跳,忙走上来扶,江倚青看着她的手,肢体却是麻木的,仿佛感觉不到触碰,她惊惧一般地将护士推开。
  又缓慢的摇摇头,似乎是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泪水盈满了眼眶,随着动作,顺势砸到地上,清晰的滴落声在病房里回荡。
  她明明知道温璃是怎样的脾气性格,明明可以和平稳妥的分手,却偏偏选了最刺激她的一种,如果不是她这么狠心……如果不是她这么愚蠢……温璃怎么会万念俱灰的出国,又怎么会受伤,如果不是自己,她根本不会遭这一趟罪。
  江倚青开始流泪,她的眼前起了一场雾,迅速模糊起来,周遭的一切都被雾气笼罩了,迷迷蒙蒙的,病房的墙壁,护士的脸,连同白炽灯都闪烁起来。
  巨大的悔恨,像是从地底生长出的荆棘藤曼,死死的将她缠绕住,江倚青感觉自己在下沉,仿佛快要窒息了。
  这时,监护仪器忽然发出了如哨音一般的鸣响,江倚青终于回过神来。
  原来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一旁摆弄着机器,温璃仍旧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病床中央,
  江倚青去喊护士,想要一套隔离服,她想进去去看一看温璃,离她更近一些,摸一摸她伤痕累累的手,教她不必如此孤单,一转头,却发现护士不见了,江倚青一瞬间很生气,这样高规格的医院,特护病房,护士怎么能擅离职守,她推开病房的门,来到走廊,走廊却安安静静空无一人,刺眼的白炽灯次第照亮了狭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
  她这才想起,护士的模样十分眼熟,江倚青回忆着她的脸,一刹那间想起来,竟是温璃当初动心脏手术时护理她的护士。
  想来是蒋老师特意搜罗来的,温璃向来不喜生人,可怎么能用这样粗心大意的人来照顾温璃呢。
  还好医生安排她进了病房。
  温璃的模样十分疲惫,半阖着眼睛,手臂小腿都打着固定的裸露钢钉,眉尖微微皱着,江倚青细细的用目光描摹着温璃的每一个伤口,每一寸肌肤,却发现她的手腕空落落的,只有一条黑色的腕带,连那串她看作宝贝的檀珠不见了,不晓得遗落到了哪里。
  江倚青在陪护病房里住了下来,像呵护小婴儿一般呵护着温璃,她到寺庙求了一串新的檀珠,戴到了自己的手上,想着等温璃醒来,便送给她。
  她相信温璃会醒的。
  过了一周,等到病情平稳一些,终于摆脱了感染的风险,她们搬出了无菌病房。
  江倚青知道温璃肯定不喜欢护工,不喜欢别人碰她,于是除了必要的医生护士外,遣散了所有人,亲力亲为的照顾她,给她擦洗身体,防止肌肉萎缩做按摩复健,替她翻动身子,还常常同她说话。
  医生说,前三个月是苏醒的黄金关键期,这期间,要尽最大的努力,中药理疗,西药补脑,该用的都用了。
  植物人并不是像植物一样不会动。
  温璃对光照也有反应,光太亮时会皱眉,会打喷嚏,甚至有时会自己翻身,有时会眼睛追着人看,困了还会自己打哈欠。
  江倚青看着她暗淡,无法聚焦的眼睛,常常难以自抑的流下眼泪,这些日子她过的恍惚,却不再失眠了,夜里睡着也不再像是从前一般总梦到复杂的场景和过去的事情,有时,她甚至希望白天是在做梦,夜里是醒的,这样起码温璃仍旧健健康康的生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其实现实和梦境,谁又能分得清楚,只有感受是真的。
  温璃生病时很粘人,喜欢像小狗似的窝在江倚青怀里,江倚青抚摸着她头顶锐利乌黑的一片发茬,又捉住她的手按在心口,让她感受着自己柔软的心跳,轻声说:“醒来吧,小孩,快醒来吧,醒来我们去结婚,去结婚……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只要你点头,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温璃不知听没听到,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睛却慢慢渗出了泪水,江倚青轻轻擦掉了她的眼泪,又吻了吻她的眼睛。
  正午和煦的阳光,透过遮光帘,平和的洒在她们身上,像是一条丝绸锦缎,两人一动不动的依偎在一起
  这时,正要进门扎针的小护士突然喊了声蒋总,
  江倚青回头看,才发现蒋老师正站在病房门口,定定的看着她们,不知道看了多久。
  蒋老师打心底里是不可能接受江倚青的,此刻却又有些后悔,倘若不是自己当初棒打鸳鸯,是不是此刻温璃仍旧安安稳稳的待在国内,再忤逆,在反叛,也是自己辛苦养育的孩子,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倘若能预见此刻的结局,她想必会痛骂当时的自己太过愚昧。
  如今走到这个地步,各有各的悔恨。
  十一月,北方下起第一场初雪,街道外头空无一人。
  一降温,温璃发起了烧。
  天空似乎有鸽子在飞,有尖利的鸽哨声。
  江倚青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脑海中一阵阵的泛起白光,可能是这些日子太过劳心费力了,她把窗子敞开,朝着天上看了看,这里的天空同江城似乎没什么区别,空旷的天空,乌灰色的云团里,白雪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
  她接了一团雪花放在温璃的手心,很快便化作水珠。
  为了退烧,江倚青褪去了温璃的病号服,细细的用酒精擦拭着她的身体,那些暗红色的疤痕触目惊心,在她玉釉般的皮肤上,在她漂亮的女孩身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
  她一定很痛吧,江倚青绝望的想。
  夜里她们躺在一起,江倚青惯例的去吻她的脸颊,却发现竟是如此的冰凉虚无,于是又去吻她的唇,终于渐渐有了温度,肌肤相贴的温度让江倚青很安心。
  温璃穿着毛茸茸的薄毛衣,头发也长出了许多,像个小海胆,江倚青怕她冷,夜里给她戴了一顶帽子。
  那天夜里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醒在江城老屋的阁楼,天是明亮的,枯枝在冬日里摇曳,划触着玻璃天窗,发出刺耳的噪声。
  一切都消失了,生病的温璃、空旷的病房、还有渺远的天空,纷飞的落雪……
  一切都消失了。
  江倚青看着四周,恐慌淹没了内心。
  梦里她总是回到江城,那是她们相爱的地方,也是她们分别的地方。
  好在她还是醒来了。
  太多重复的梦,像是什么征兆,江倚青隐约觉得,她们总归会再回到那里的。
  梦醒来时,窗外仍旧在下雪,江倚青给自己披了一件薄睡衣,转头看,温璃似乎很有兴致,仍旧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外头缓缓飘落的雪花,屋里暖气很足,暖融融的,像是春天。
  江倚青很轻的吻她的唇角,感受着她细弱又飘渺的吐息,和唇边柔软的触感。
  梦是假的,此刻是真的。
  江倚青这样告诉自己。
  “小孩,你怎么还不睡?”她在温璃耳边喃喃地说话。
  “江城不知道有没有下雪,想来不会的……上次下雪我送你了一条围巾,今年再给你织一条好不好。”江倚青把人圈在怀里,轻拍着温璃的后背,像是在哄小孩子,“其实,我很早就中意你了。”
  “你那么耀眼,明媚,我有时总想,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么精致漂亮的小孩,咱们在酒吧第一次见面,你帮我解围,到后来给我工作,明明我才是年长的一方,却要你一直照顾,对不起,小孩,是我太懦弱,总是瞻前顾后,犹豫踌躇,是我抛下了你……”
  江倚青久久凝望着温璃的眼睛,企图从里头看出什么情绪的波动,无论是忧患焦虑,或是欣喜委屈。
  有些什么吧,不要在那么平静了……
  哪怕是恨极了她,起来打一下,骂一句也好,这样的平静是最令人恐惧的。
  她近乎央求一般想,
  “原谅我,早点醒来吧,乖乖。”
  呢喃声慢慢小了,江倚青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得轻盈。
  天色慢慢被风雪掩盖,她渴盼着她们的归程能走向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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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枯木犹有逢春日
  到了第二个月,温璃好转了许多,可以简单的对刺激做出一些反应,江倚青很开心,她增多了同温璃聊天的频率,除却睡觉的八个小时,一天还剩十四个小时,江倚青大部分时间都在絮絮的同她说话。
  讲她们相识时自己担忧又感动的心境,讲她知晓自己情感的慌乱和无奈……讲生活里趣事,讲每天的天气。
  江倚青拿起了画笔,她学着温璃的样子画油画,就像她曾经给温璃做模特一般,她将温璃摆作各种姿势,有撑着额头沉思,有手里握着苹果,或是让她干脆靠在窗台上,她夸温璃很有耐心,很有毅力,可以这么长时间一动不动,又故意的在她鼻尖抹一块颜料,笑她:“脸都像个小花猫一样了,也不知道擦一擦。”
  其实温璃最爱干净了,但作起画来,白净纤细的手指上,也难免会沾染一些五彩斑斓的颜料。江倚青想起给她做模特那会,小孩总冷冷酷酷的一张脸,接人待物少有情绪,唯独对她却是固执又专一,又温柔十分。
  江倚青看着自己的画,画的不好,尤其是脸部的细节,总是画不清楚,色块用的也乱,让人看起来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有些像她们在法国牵手走在街头时,看到的那种恶搞漫画。
  又像是雾里看花。
  江倚青回忆着那段短暂而又快乐的日子。
  “不知道以前我在倔什么,自卑什么,白白耗费了那么多时光。”江倚青用沾了水的纸巾,细细的擦着她鼻尖的颜料:“有些时候非要时过境迁才知道后悔,如果可以,回到以前,我追你好不好,从前那些冷落,疏远,你原原本本的还给我。”
  温璃的眼神动了动,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江倚青也看着她。
  空气寂静,窗外是银装素裹的雪景。
  “小孩,你会恨我吗?”
  出乎意料的,温璃缓缓的摇了摇头。
  ……
  银灰色的保姆车在街口停下,远远望去,青石板被雨水浸透成了黑褐色,江倚青下了车,撑开一柄大伞,稀落的雨点打在伞面,后排的电动门敞开,一双手素白纤弱的手扶住车门。
  司机已经下车,从后备箱中拿出轮椅。
  江倚青搀扶着温璃坐了上去。
  沉睡三个月后,温璃终于醒来,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复建,如今也可以简单走动了。
  江倚青移动着黑色的伞面,遮住温璃的同时,看向灰白滴雨的天空,这时已经是春天了,雨丝飘落在脸上,暖融融的,连树叶都冒出了翠密的新芽。
  这些日子,她陪着温璃在医院里,复健的时间眨眼而过,时间仿佛跳跃一般,江倚青始终觉得不踏实,如今好转一些了,她得到了蒋老师的允许,终于可以带着温璃回到江城。
  温璃感觉到她的紧张,握住她的手,很轻的说:“姐姐,我们回家了。”
  江倚青点点头,推着她走在巷子里,手下却似乎没有任何阻力一般,轻飘飘的,只有手腕的檀珠随着步子一下一下的磕着腕关节,轻微的痛痒感让她出神。
  温璃此时已经很瘦了,高高的个子在轮椅中简直要缩成一团,头发长了一些,后脑的疤痕还在,像一条丑陋的虫子,江倚青默默看着,掩饰着情绪,盘算着要做些药膳给温璃补一补,这事是长久战,不能急,也不能上来就大补,小孩的身体也承受不了,石板路不好走,她手上控制着力气,免去一些颠簸,脚下去有些磕绊。
  “姐姐。”温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身,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
  江倚青感觉到了柔软,温和的触碰,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低头看着她浅色的瞳仁,温璃的眼神里带着惆怅和疲倦,心又紧张起来,“怎么了,累了吗?”
  温璃摇摇头,嘴角扯起一个很轻的笑容,雨下的似乎更大了一些,落雨敲打伞面的声音并不聒噪,滴滴答答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时钟的指针跳动。
  “没有,只是觉得雨有些冷。”温璃回答。
  江倚青这才发现,温璃身上落了许多的雨点,她穿一件黑灰色的帽衫,深深的雨点浸透了布料,而自己身上却仍旧是干爽的,她十分内疚。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江倚青看着四周,雨点打在地上,地面仿佛朦胧这一层雾气,这不是个好天气,下了雨,气温会冷,温璃现在格外怕冷,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温璃覆盖在她手背上的手,“我们回家吧。”
  江倚青便带着温璃回到了宛禾街的老房子里,屋檐将雨隔绝在外,世界终于短暂寂静下来,沉闷的雨点像是敲在一个大罩子上,而她们安安稳稳的躲在里头,为了方便温璃,江倚青将二楼简单装修了一下,用两面大书柜隔出一间起居室。
  屋子太长时间没通过风,多少有些潮闷气,江倚青正点着檀香,烟雾流淌似的,从香炉中泄下来。
  “好闻吗?”她找来棉质的居家服,替温璃换上。
  温璃点点头,有些新奇的看着四周的摆设,旧家具保留了一部分,阁楼的书也移下来了一些,同原来相比,是变了一些,温璃试着向前走,不可避免的看到了供桌上新添的牌位,她神情怔愣了一下,又迅速的灰败黯淡下去。
  “对不起,姐姐,那种时候,让你一个人。”温璃微声说。
  江倚青走上前,摸她毛茸茸的后脑勺,安抚道:“人生老病死,终归是有定数的,人又能做些什么呢,有些离去是无法阻拦的,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对不起这句话,你永远不要说……是该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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