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怎么在这躺着了。”
保姆急忙回头喊人,拍了拍温璃身上薄薄一层积雪,这才闻到一股浓烈的酒精味儿。
积雪融在脸上,温璃却察觉不到冷,睁开眼,视线一片清明,张了张嘴,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靠着墙缓了一会,这才推开保姆往屋里进:“我没事,张姐,麻烦你了。”
“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蒋老师听到声响,从屋里走了出来,责备的话刚到嘴边。
“妈妈,”温璃轻声说。
蒋女士再严厉一个人,也终归是个母亲,听到温璃这般示弱的称呼,也一下子心酸起来,叹一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用身体承接住她的重量。
温璃微侧身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喃喃地说:“我好累。”
在这个冬天的开端,温璃没跟任何人告别,逃似得,失魂落魄的回了京,似乎生怕什么把自己追上。
申请留学的流程走的也十分顺畅,她的人生仍旧是按部就班的照着既定的路线前进,仿佛那些任性妄为,幸福的日子,全然没有存在过一般。
大年二十九,蒋老师和温书韫推了手头的全部工作和活动,陪着女儿呆在家里。
任谁都知晓温璃精神低垂萎靡,酒也喝得多,连蒋老师都看不下去,遣了保姆日日盯着她。
过了年,明澈从香港回来,去看温璃,这才发现她已经瘦了一大圈,作为艺人,平常见的明星为了上镜,都疯一般的减肥,也习惯了,温璃却瘦的有些不正常,面色很白,两侧的颧骨都隐隐突起。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明澈掩饰住惊讶的情绪,知道她情绪现在波动的厉害,刻意把手背在身后,生怕什么刺激到温璃。
“不用这样。”温璃很轻的笑,看了一会,认真又平静地说:“戒指很漂亮,祝你们幸福。”
“唉……你没事吧。”
温璃没说话,转着手腕上的檀珠,眼里滑过一丝黯然,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明澈的幸福让自己有些落寞,也许是她那天的匆匆一瞥里,江倚青也拥有一个十分漂亮的戒指。
“什么时候办婚礼?”温璃错开话题问:“伯父那边怎么说。”
“还得再过一年,明年夏天,香港办一场,江城办一场。”明澈说:“我爸那边一开始不太能接受,毕竟是老一辈人了,传统思想根深蒂固,你不晓得阮殊清跑的有多勤,茶叶酒水还有各种供应渠道不要钱一样的送,其实他也只是想要我幸福罢了,至于给我幸福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时,温璃忽然回头望着她,哀哀的说了一句:“蒋老师她不会这样。”
明澈叹了口气,“毕竟你们家庭情况要复杂得多,悬殊太大,蒋老师也不会让你向下兼容的。”
温璃点点头,明显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只说:“香港办的时候,别忘了给我寄请柬。”
明澈微微一惊,听出了她这话的言外之意。
她已不愿再回江城了。
二月份,温璃被蒋老师送上了前往英国的飞机。
临行前,机场人头攒动,广播已经播放第二遍催促登机,温璃握着背包的皮带,目光扫视过偌大的候机大厅。
她仍然记得当初回国下飞机时,看见江倚青那一刻的狂喜。
这次离别之后,温璃再也没有回国,那些葱绿的回忆,隐秘的爱情和欢欣,失望和挣扎,所有的一切都慢慢远离。
有些事,似乎是注定为了成为记忆而存在。
在英国的第一个春天,踏进校门的前夕,周遭是各种颜色的皮肤和不同语调的口音,温璃有些不适应人群,捏紧了手掌。
而这时,忽然有刺耳的喇叭声响。
一辆红色的老甲壳虫穿过人群,停在温璃面前。
裴予宁抿着唇,看着眼前如白釉般俊秀的女孩,看她枯索的眼眸和面容,不甘和难过的情绪快要将呼吸淹没。
周遭的人仍然在动,她们两个却是这人流中的片刻寂静。
“嗨……”
“上来,带你去兜风。”
裴予宁的嗓音有些抖,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面容一点点淡去,正午的阳光落在她的眼睛里,让人莫名其妙的想到星星,想起她们一起看的雪山星空,一起走过马背颠簸的荒原,此刻,恨不得将自己一颗心掏出去,哪怕不能抚慰她的伤痛,哪怕换来的仍然是视而不见,却仍甘愿做一场爱情的附庸。
爱十分简单,相爱却十分困难。
温璃离开的两个月后。
四月十八日,宋慈去世。
尽管医生安慰江倚青,病情进展的实在太快,再加上病人本身的尿毒症,能存活这么久已经算的上是奇迹了,医学终归不是万能的,你们家属也要理解,有时侯放手也是一种解脱。
最后几天,宋慈的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了,连一双儿女都认不清楚,仿佛还以为他们是小孩子,拉着江倚青的手说孩子该放学了,老江买了鱼,嘱咐给孩子炖鱼汤。
江垂云的嘴唇颤抖不停,像个小孩子一样扑在妈妈的怀里。
一旁的邻居奶奶也在一边抹泪,说不要把泪落在快要走的人身上,这样她走的不会安生。
江倚青这时十分的冷静,她知道自己不能垮,进进出出的操持一切,墓地,寿材,最后为母亲擦洗了身子。
宋慈那时已经瘦的脱相,干瘪下垂的皮肤包裹着关节骨骼,小心翼翼的用温水擦拭着母亲的肌肤,尽管宋慈已经失去了感知力,却还是轻声的问她烫不烫,最后替她穿上了寿衣。
江倚青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座火炉,又被寒冰彻骨的冰冻起来,她不能哭,也不能喊,还有那么多事等着她去扛,等着她去处理,她还不能垮下。
最后的日子里,宋慈的精神格外的好。甚至能撑着身子坐起来,还喝了一碗米汤。
大家都以为有奇迹要出现了。
江倚青和江垂云,一个三十一岁,一个二十岁,都蜷缩在宋慈的怀上,一人一边搂着母亲。
月亮透过窗棂照进来,微风摇曳着树影,夜已经深了,宋慈却开始絮絮的说起了两人小时候的事,说起翠屏街的家,说起他们的父亲总是骑一辆二八大杠,呼啦啦的骑过街巷,带着风卷起银杏树的叶子。
江倚青闭着眼睛,眼泪却止不住的往外流。
宋慈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回到了遥远的记忆之中,那里仍然是和美祥睦的一家人,没有病痛,没有分离,他们一家人牵着手,走在薄纱一般飘渺的晨霭里。
后来的声音变成了呢喃,搭在儿女身上的手渐渐失去了力度。
第二天得朝阳照常升起,他们的妈妈永远留在了昨夜。
姐弟二人谁也没动,抱着母亲僵硬冰凉的身子,固执的躺了许久。
最后江倚青忍着悲痛说,让妈妈安心去吧。
邻居阿姨和许铭的母亲帮忙处理的后事。
江倚青一身素衣守灵,唇上毫无血色,手臂上戴着黑纱,看着母亲被困在一张相框里,像梦一样的虚假。
直到尸体送去火化。
干瘪瘦弱的母亲,变成了一摊灰白的尸骨,江垂云捧着骨灰盒走在前头,江倚青跟在后头打伞,日光那样烈,让人眩晕的睁不开眼睛。
按照宋慈的意愿,她同他们的父亲葬在了一处,她怨他,恨他,却终究还是原谅了她。
母亲去世之后,江倚青开始失眠,她不敢闭上眼睛,对黑夜开始恐惧,一本本的抽出书架上的书本翻看,不知疲倦的写毛笔字。
她忘不了过去发生的一切,忘不了这间屋子里曾发生的,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欢愉。
可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春天似乎走的格外缓慢,她无可抑制自己的情绪,忍不住去了中福山别墅。
出乎意料的,她竟还能解开别墅的密码。
“小孩,你为什么不删掉我的指纹?”
可她也是在那一刻落荒而逃。
没错,就是逃一般的离去了,甚至没有勇气踏进别墅一步,仿佛那里边是潘多拉魔盒,盛放着什么骇人的东西。
她知道,亲手推开的人,是没有资格缅怀的。
而那个人,或许永远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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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卑劣
温璃推开酒吧的玻璃门,清脆一声铃铛响。
这是当地一家老酒吧,小小的尖顶房子上滚动着枯叶,舞台上响着悠扬舒缓的爵士乐。
径直走到吧台坐下,点了一杯长岛冰茶,这是文艺青年的挚爱,也是声名在外的烈酒,口感清新,也醉的舒服。
她的模样显得漫不经心,却又有几分倦意。
手机在掌心里转着。
屏幕上是明澈发来的几张结婚照片,背景是大片葱茏茂密的草地,多么幸福的景象,欢乐圆满的大结局,她由衷的为明澈感到开心,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酒,回了一句:“很漂亮。”
她对着酒保招招手,用手势示意着,再来一杯。
五月的英国天气多变,前几天燥热难耐,这几天却冷的恨不得重新燃起壁炉,有人推门进来,裹挟着一阵冷风。
裴予宁走近了,坐温璃身边,她的长发散发着春末的清冷,整个人难得显得十分恬静,抿着唇,不发一言的看着她。
整座酒馆的喧嚣浮躁仿佛都与温璃无关,眼神也没有因身旁突然坐了个人而分出去分毫,只静静握着酒杯,杯壁沁着冷凝的一层水珠,仰头喝酒时,水珠顺着嘴角滑至脖间。
裴予宁看着看着眼睛就酸了。
“别喝了。”
温璃招手又要了一杯酒:“你怎么来了。”
“今天为什么逃课,好在教授点名不严,我帮你答了到,竟赛竞赛你不参加,小组作业也不管不顾,现在连课都不上了。”裴予宁看着她侧脸时下巴的线条,瘦削而凌厉,带着寡淡的疏离,反倒问她:“温璃,你以前不这样的,”
“谢谢。”温璃点点头,又喝了小半杯酒,答非所问的道了句谢。
裴予宁也是风风火火的性子,看不得她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手一伸,压着她的胳膊,把酒杯夺了过来,扣在桌上,“咚”的一声闷响,凉丝丝的水珠沁着掌纹蔓延开。
“不就失个恋吗,你到底还要颓废多久。”
温璃没说话,却也没展露出半分不耐烦的样子,把手机熄屏装进口袋,仍旧对着酒保招招手。
“你非要喝吗?”
温璃的眼中泛着波纹,她永远冷静骄傲,此刻却罕见的出现了柔软脆弱的情绪,不回答,裴予宁便不再追问,重新坐下,叫了杯更烈的伏特加。
“好,你想喝,那我陪你喝。”
温璃其实已经醉了,门口有人进,铃声响起,微凉的风把温璃的淡淡的声音带过来:“你不必这样的。”
裴予宁不说话,仰头喝尽一杯酒:“我不必怎样?”
原来微趴在台子上的温璃终于直起身来,捋了一把头发,又抬头向后仰,流畅的脖颈和下颌线一览无余,微侧脸,余留给裴予宁一个疲倦的眼神,好似思考了一番:“你总在我身边,明明收到了澳洲学校的offer,却还是来了英国,裴予宁,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裴予宁喝完一杯酒,视线仍旧没什么力度的直直盯着温璃,最后以一句陈述作答:“我想要什么,你知道的,温璃,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然而温璃再也听不进什么话,终于昏昏沉沉的醉了过去。
夜晚的街巷是昏黄的街灯,垃圾车走过石板长巷,咯噔咯噔的声响,外头不安全,裴予宁不可能把人直接扔在那,带着温璃回了自己的公寓。
温璃吐了一回,睡得很不舒服,侧身蜷缩着,是抵挡防御的姿态,白皙的脸,始终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烦心事。
裴予宁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眉心。
她的身上有清淡的冷香,有残余的酒气,耳垂和脖子都是红的。
裴予宁用沁了凉水的毛巾给她擦脸,也没走,就在一旁安静的坐着,手里捧着一杯温水,直到温璃迷迷糊糊的喊了声,这才把她扶起来,喂了两口水。
她这会好像有点意识了,金发有些乱,微睁着眼睛,目光不知浮在哪里,空间静谧无声,裴予宁看着她。
“难受吗?”
说罢,探手出去,捋顺她的头发,用很轻的力度揉着温璃的后颈。
温璃就在这时抬头看她,两人的视线短暂的对视,裴予宁看着她一点点靠近,那会的灯是暗黄的,像极了方才酒吧里一刹那的灯光,模糊,朦胧,影子重合在一起。
长岛冰茶是苦的。
裴予宁后知后觉的想。
第二天,裴予宁醒的很早,或者说一夜没睡。
她站在灶台前煎蛋,看着窗外失神的功夫,隐隐有了些焦味,又烤了两片面包,切了橙子,最后用两张白瓷盘端着,刚打开卧室门,便看见温璃坐在床上,揉着脑袋。
“你醒了。”裴予宁在床边坐下,一只盘子搁在温璃面前,有铁质的刀叉碰撞声,她看着温璃有些疲倦的样子,又问:“要不要再睡会,今天没课。”
“不用了。”温璃打量着四周,这显然不是自己家,卧室的面积很大,欧式装修风格,落地窗两侧是波西米亚风的挂毯,朝阳柔和的洒在床上,她托着白瓷盘,有些疑惑地问:“这是哪?”
裴予宁吃了一口煎糊的鸡蛋,“这是我家,你醉的不行了,总不能给你扔大街上不管。”
“谢谢。”温璃叉了一口黄澄澄的煎蛋放进嘴里,嚼着,脑海里涌出一些模糊的画面,却又回想不清楚,始终朦朦胧胧的隔着一层雾气,又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裴予宁,“我昨晚没给你惹麻烦吧。”
裴予宁的手一顿,却又很快恢复如,摇摇头:“没有,你倒是念叨了几句去登山的事。”
温璃吃完了,把餐盘放一边,没再继续说话。
裴予宁说:“这算是你心情不好的发泄途径吧,例如登山流汗会让心力充盈,或是什么别的原理,去四姑娘山那次也明显的感觉你很低气压,闷闷不乐的。”
温璃思索着答,倒很诚实的答:“嗯,可以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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