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倚青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手机仍旧震动着,安静有序。
背过身,走到楼梯间。
女孩清冽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姐姐,新年快乐。”
这一声,抚平了连日来的担忧和焦虑,江倚青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听着那头嘈杂而凌乱的鞭炮声和贺岁声,似乎近在咫尺,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语气柔软道:“新年快乐,小孩。”
渐渐的,电话那边声音小了,温璃走进了屋子,关上一扇门,声音霎时寂静下来。
喃喃道:“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累。”
“嗯。”江倚青这才察觉自己得嗓音微微喑哑:“应该是下午吹风了吧。
“江城今天是雾霾天,气温比你走的时候低了很多,不过还是比你那里更暖和一些。”
温璃站在一面窗子前,夹层玻璃隔音效果极好,她看着窗中自己的影子失神,想了一会,又问:“姐姐今晚吃过饺子了么?”
“嗯,猪肉莲藕。”
江倚青知道小孩心思细,怕她担心,语气微微扬起来:“医院的厨房没有家里的好用,小云和我在家里弄好,再带过来,还是很好吃,我小时候最喜欢吃莲藕的饺子。”
静默,又柔切地说:“天冷,你别总吹风。”
时间缓慢,她们漫无边际的寻找一些话题,为的也只是想多听听对方的声音。
“嗯。”心中是柔软且湿漉漉的,温璃仰头看着锦簇的花团:“两个小孩喜欢热闹,在国外没见识过,其他人陪着他们在外面放烟花呢,开心的不得了。”
江倚青说:“真好,小孩子的快乐总是最简单的,大人要快乐的前提太多。”
温璃赞同的点点头,又不经意地问:“那姐姐你开心吗?”
“当然,为什么不开心。”
温璃缄默了几秒,整日的忧虑终于显露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气味,无数的人在此刻相聚庆祝团圆,爱她,便担心的更多一些,病重的母亲,凄冷的节日氛围。
一切都让温璃放不下心。
“小孩,你不用担心我。”
江倚青坦然的轻耸肩头,转过身来,背靠着墙壁,走廊苍白的灯光映在走廊的拐角:“我的生活还不算坏,这世上有太多比我悲惨的人,而且,我现在还能和心爱的人说说话。”
温璃心下一暖。
万家灯火,鞭炮作响,遥远的空间。
霎时远去了。
隐匿了。
她们的心在这一刻紧密相连。
脑海中留下的只有江倚青倦怠却含笑的眼睛,听筒中传来声音,她的语气恳切。
“小孩,有你,我真的很开心。”
年初三,气温骤降,江城下起了冻雨,空气中仍然残留着淡淡的烟火气,颗颗粒粒的小冰晶砸着窗户和地面。
天气灰蒙蒙的一片。
江倚青这几天基本都在医院呆着,画廊还没上班,护工也要趁着过年回家歇息几天,跟家里人团聚,江垂云早早回学校了,她一个人呢照料着母亲,日子过的忙碌,倒也挺充实。
早晨的时候,宋慈精神很好,带着一顶毛线帽,用手掌撑着倚在厨房的水盆边。
江倚青正从门外进,赶忙过去扶她:“小心身体,您这是干嘛呢?”
宋慈微微抬头,看着墙上的挂历,精神有点恍惚,摸着帽檐说:“我想给你煮碗面吃。”
扶着人走到床边,小心的掖好被角,窗外仿佛弥漫着白雾似的烟气,冰粒噼啪的打着玻璃,江倚青拉好窗帘:“您刚吃药,躺着休息要紧,您难道忘了医生怎么叮嘱的了。”
宋慈乖顺的点点头:“听你的。”
到了傍晚,天地仿佛都冰冻起来,为了尽快溶雪,环卫工人正在道路上撒盐,街灯昏黄,路上车辆极少,大部分都是艰难步行的行人。
江倚青拿了医嘱,到病房取药,又到医院的沿街铺子上买粥。
路过一家蛋糕店。
隔着明亮的玻璃橱窗,微微侧头瞧着里头的一个小蛋糕,顿了有那么几秒,又迈开步子向前走。
天色昏沉,泛着颓靡的意味。
江倚青穿着一件白色的薄羽绒服,路上不知从哪里传来小孩子的喧闹声,粥铺老板招呼着人,无意的向马路对面看,江倚青正侧身站着,也抬头去看,却瞧见马路对过有道纤长的人影,只是隔着车流有些模糊不清。
一辆公交车速度很慢的行驶过去。
她有点着急,向前走了几步。
目光再去追随着,那道身影却很快消失在人群里,连江倚青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这时老板递餐盒给她,再左右去找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也许是看错了吧。
照顾母亲吃完饭,江倚青坐在住院大楼的花坛边吸烟,神情显而易见的落寞,瞳仁也泛着寡淡的光,冷风微掀起衣摆。
白皙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江倚青看着远处栅栏外很久才会闪过一道的汽车尾灯,微微失神,不知在想着什么,机械的抬手凑到唇边,又机械的放下,淡薄的白烟升上天空。
忽然一道怦然炸裂的声响。
路上车很少,因为显得十分静谧,这声音才会格外的突兀。
一团锦簇的烟花炸开,红蕊,金色的尾迹。
被这景象吸引,江倚青微微仰头去看。
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接连不断的炸裂开来。
灰蓝色的天幕被渲染得五彩斑斓,
很多人都被吸引出来,面朝着烟花的窗口也站满了人。
不知为什么,直觉或是心有灵犀,江倚青唇瓣微启,跟着轻轻的念,每一声炸裂,她便多念一个数字。
1
2
3
……
直至第二十九声,一团蓝色的烟花炸裂开,十分巨大,仿佛蔓延到地平线似的,拉出修长漂亮的尾迹。
空气终于安静下来。
身后有很轻的脚步声。
“江倚青。”
温璃小心翼翼的托着蛋糕,很漂亮的款式,比她曾见过的任何款式都要漂亮,淡绿色的条纹和花瓣,正中是一个穿着深绿裙子的小人,巧妙可爱,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的一根蜡烛。
这是未曾炸响的第三十声。
被人心意诚恳的送到面前,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味,温璃唇角带笑,脸颊微红,脖间绕着江倚青送的那条围巾。
温璃的眼睛很亮:“生日快乐。”
惊喜当头,江倚青完全说不出话,只长久的看着小孩,眼泪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温璃有点不知所措,“别哭了。”
江倚青还有点不相信人已经站在眼前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因为……”温璃难得露出得意的神色:“你不是想我了么。”
江倚青也没反驳,唯一挂念的是温璃家里的两位老人,蒋老师肯定不会同意她早早离家,有点担心的问:“你怎么不陪你爷爷奶奶。”
“江倚青。”
温璃轻轻地喊她,得意的神情显而易见的萎败,口气有点委屈:“我也很想你。”
江倚青不再说话,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下来。
“哪有寿星哭成这样的。”温璃用指腹轻轻的擦去泪水,又把蛋糕捧过来:“姐姐,快许个愿。”
“好。”江倚青哽咽着应了一声,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着,过了四五秒,轻轻吹灭了蜡烛。
温璃目光柔软的看着她:“许的什么愿。”
“说了就不灵了。”
江倚青的神情灵动起来,瘪瘪嘴,轻轻的接过蛋糕,把它放在了自己刚才坐的那块干净地方,手中霎时没了东西,温璃倒有点无措,抬头看着人一步步走近。
一个带着冷气和泪水的吻落下来,而后便是拥抱,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体温。
这些年里磕磕绊绊,她遇到了太多不受自己控制的事情,尽管已达而立之年,仍然还是会情难自抑的流泪。
江倚青有时觉得自己幸运,所以把人抱的更紧了一些,更珍惜现在的时刻。
“谢谢你,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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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委屈
新年结束,明澈马不停蹄的进组。
拍的是古装武打戏,女主是曾和她一起参加过综艺的倪繁,人长得是很有攻击性的漂亮,私底下虽然有点傲,骨子里仍是和善的一个人,男主是孙瑞文。
网上正热火朝天的炒着他们俩的cp,这部剧也是借着再吃一波粉丝红利,私底同倪繁没什么联系,倒像萍水相逢似的,客气又疏离,反倒孙瑞文时常同她说话,偶尔会传授她一点演戏的经验,收工后也经常约着吃饭。
北方天寒地冻,她只穿着一身薄薄的白袍,电影拍摄周期短,自然没有等季节的道理,冬天拍夏景,夏天排冬景,这都是常有的事。
明澈是女儿,戏份打戏多,擦擦碰碰是不可避免的,她的腿受过伤,没那么灵巧,威亚落地的时候没站稳,手臂碰到一旁的粗粝砖墙上,擦破了一大片,艳红的鲜血霎时滴落下来。
剧组得场地租着,一分一秒都在花钱,她也不是矫情的人。
用绷带裹紧了,又让妆造老师添来点血浆掩盖,反倒与人物形象更贴切了。
这种时刻,却忽然想起阮殊清,算起日子,她们已经许久没有联系过了。
哪怕隔着听筒听一听彼此的声音,或是通过晓晓间接的联系。
都没有。
她了解阮殊清太少,竟对这种漫无希望的等待束手无策。
进剧组、拍广告、微博营业……好不容易休息的时候就昏昏沉沉的睡一整天,什么都不管,或空闲带着晓晓出门逛夜市,买很多东西,每样只尝一口,剩下的全交给晓晓解决。
她照常的过着自己忙碌的生活,演技也在逐渐进步,周遭的一切都在缓慢的变好。
天黑时才收工,导演留她讲了几句戏,从棚子里走出来,胳膊已经麻木了。
不知是痛,还是冷。
晓晓心疼坏了,给她裹上羽绒服,又贴了好几个暖宝宝,这才缓解了身体的僵直,带她往车上走,孙瑞文正站在她得车边吸烟,黑色的长羽绒服,黑色鸭舌帽,要不是白净的一张脸,倒像个黑无常,他手里提着一袋子药,瞧见人,温和柔切的笑了一声,
很自然的把药递给晓晓:“消炎和除疤的药,我以前受伤的时候用过,国外的牌子,不太好买,不过效果很好,也不刺激。”说这话时他指了指自己的脖颈,拉开一点衣领给明澈看:“很有效的,一点都没留疤。”
“谢谢瑞文哥。”明澈垂着眼睛说。
“没事,你记得用就好。”
虽然已经收工了,但保不齐会有狗仔,两人留足了客气的分寸和距离,像是好友寒暄,孙瑞文也是娱乐圈的老前辈,自然懂这些道理,摆摆手:“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明澈的肤质娇嫩,又是疤痕体质,倒是晓晓不信孙瑞文那一套,当天晚上拉着她到医院上药,纱布连着血痂,撕下来,伤口重新暴露,血珠又涌出来,医生上了药,妥帖的用白纱布一层一层缠好。
晓晓在一旁听医嘱。
明澈安安静静的坐在病床上,上头铺着浅蓝色的无纺布被单,微微有些褶皱,她伸出手扶平,视线落到窗外。
从楼上看下去,门口两侧停着几辆依维柯和商务车,这是离影视城最近的医院,常年有狗仔蹲点,做明星便是这样,哭不得,疼不得,哪怕病了也要端庄优雅,要承受着品头论足。
她忽然想起录节目那会,倒好羡慕,如今才觉得晓晓的话有道理。
这时忽然有铃声。
明澈回头去看,晓晓将医生送出去,摸出手机看了眼,又抬头看她,视线相对,走出门接电话。
空旷的房间只余她一人,淡淡的消毒水味涌进鼻腔。
约过了几分钟,晓晓打开门进来,手里提着药和绷带。
这段时间阮殊清销声匿迹,上一次联系还是跨年那天聚会,薛榕转达的话。
有预感似的。
明澈禁不住攥紧了手心,有点期待的神色,微微启唇:“刚才是谁给你打电话?”
“哦。”晓晓的神情有点不自在,嗫嚅了半响,这才说:“是阮总。”
明澈忙问:“她说什么了么?”
晓晓一句一句复述:“阮总这段时间忙,忙过去了就来看您。”
这话放在任何人的嘴里都不像是好话,反倒撇清关系一般,等到感情的温度下降了,再回来,或者说只是厌了倦了,疲于开口。
明澈不太开心,语气缭绕着低气压,调笑似的说:“阮总真是忙人,忙的连接电话,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皱着眉又问:“你有没有跟她说我受伤的事情。”
“说了。”
“她说什么没有。”
晓晓闭口不言。
“归根结底,只是我不重要罢了。”明澈叹口气,眼神落到一侧,皱眉。
晓晓听的心里也不太舒服。
“不是……”事实这么摆着,晓晓也无力反驳,只得安慰她:“您别这么想。”
“算了。”
明澈已经起身往外走,明天一早有戏,有这心思忧虑倒不如多去背两页台词。
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思绪却还是禁不住的泛起忧伤。
她住在剧组统一安排的酒店里,晓晓去停车。
明澈握着手机,玻璃门映着她的面容,迷茫又带点呆,尚且亮着的屏幕,上头是发出挺久的一条短信。
“阮殊清,你到底在忙什么?”
酸涩的质问。
也不知道阮殊清有没有看她消息。
刚走进大堂,孙瑞文正跟副导演说话,边说边往另一个方向走,似乎是有应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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