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第一次在旁人口中听到蒋宁的事儿,温璃心里是说不出的异样,只捏着腕上的硬质檀珠,无声的缄默着。
“那日的夕阳倒是好,金闪闪的,紫得红的晚霞连成一片。”
记忆总是些虚幻飘渺的东西,如今念起人来,一想到得竟然是那片晚霞,房教授走到另一条岔路上,叹口气:“瞧你脸色不好,多注意身体。”
从学校离开,正是中午,蒋善微到江城签合同,有几个小时的空档,母女两人在一家西餐厅里用餐。
她穿着一身淡灰色的西装套裙,襟前别着钻石胸针,眉眼深邃,带着点掌权者的严肃,不怒自威。
蒋善微对于母女关系的维持着实太过刻板,威言厉色,难有慈爱的一面。
其实蒋善微同蒋宁的关系也不亲近,控制欲强又总爱教导的完美母亲,好强又不愿意低头的女儿。
她们三个人,终归不是平凡人家的普通母女。
舒缓的音乐中,蒋老师正对着电话商讨合同细节,温璃随意听着,用叉子戳着盘里的迷迭香,忽然开口:“姥姥忌日,我要回翠屏山的老屋住。”
蒋老师急急的嘱咐那边了几句,捂住电话听筒,疑惑问:“什么?”
温璃便心平气和的复述了一次:“姥姥忌日,我要回翠屏山的老屋住。”
蒋善微翻看行程表,那日竟已经安排好了重要的出差,还是同政府有关的项目合作,推不得,改不得,搁下电话,垂眸斟酌道:“老屋很久没打扫了,院子里估计都荒了,我安排人去打扫一下。”
温璃喝了口汤,点点头说了声:“好。”
“我跟你爸这几天要出差。”蒋善微把手机反扣到桌子上,略有歉疚的瞧着眼前的女孩,她同温识殊三十多了才有这么个独女,奈何正是事业的上升期,只得从小养在蒋宁身边,蒋宁出事后接回了北方,也是由保姆照顾着,相处时间甚少,她性子清冷,又不亲人,以至于母女二人从未有过一般母女的亲昵,叹了口气:“你要体谅爸爸妈妈。”
温璃瞧着她一耸肩:“我没不体谅你们。”
蒋老师素来不喜人反驳,不悦道:“我担心你心里这么想。”
服务生托着餐盘走近,放碟子的动作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蒋善微止住话头,目光搁到一边。
温璃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心不在焉的说了句:“好。”而后拿起自己的包起身,规规矩矩道:“您慢慢吃,我还有课,先走了。”
过了两日,是周六。
日暮的时候,温璃带着金宝到翠屏山老屋。
保洁团队打扫的干净,一粒灰尘都没有,却仍掩不住了无生气的阴沉氛围。
墙脚的蔷薇花生长的野蛮,娇嫩的花苞杂乱的挤在一团。围墙外探进一支银杏叶的树梢,金宝瞧着哪哪都新鲜,滚在草地上扑虫。
温家财力雄厚,单温璃的名下就有三处房产,可眼前这栋并不漂亮的古朴二层小楼,却是她心中无可替代的珍贵之处。
她站在院子中央,这是一栋很普通的老房子,红砖外墙,水泥砌的阳台,窗棂涂着暗红色的油漆,如今已经层层剥落,夕阳的影子被窗子割成了无数的碎片。
老城区的自建房摩肩接踵,小巷子贯通起了她的童年,她们家与四世同堂的邻居共同一道围墙,此时隔壁飘来炒菜的香味和夫妻拌嘴的声音,有小孩吵闹着要看电视。
温馨而幸福。
栅栏门外突然有人说话,温璃回头一瞧,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四轮拐杖,正伸长了脖子看着院里打量:“你是这户的亲戚吗?”
温璃穿着一身烟灰色的长裙,把头发拢到脑后,用手挽住,露出清晰的面庞,勉强笑了笑:“是我,张奶奶。”
“哦——你是阿璃。”张奶奶蓦然回忆起来了,又感叹道:“上次见你还是小姑娘,如今长这么大了!我都不敢认。”
温璃点点头:“回来看看我姥姥。”
“前些天听见院子里动静很大,几个年轻人在院子里折腾,我出来瞧,倒还吓了一跳,以为你们把房子卖了,上前一问才知道是过来打扫卫生的。”张奶奶不太满意地说:“就是下手没分寸,一个小伙子非要把墙边那株蔷薇花挖了,估计以为是野生的,亏得我给拦住了。”
温璃点点头:“多亏您,我姥姥最爱这株花了。”
“是啊,从前还要煮汤煮鱼给这花补营养,我瞧着稀奇,她还笑我不懂。”张老太想起从前的事,挂满皱纹的唇角微微扬起:“这次回来,是要长住吗?”
“只住两天。”
温璃拿出钥匙开门。
屋里的家具陈设讲究,这源于蒋宁出身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家门没落后,吃穿用度虽然简朴一些,却也算得上是细致,后来温书韫创业发家,又陆陆续续的添置了一些家当。
一层的书房正对着逐渐落下的夕阳。
柜子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各色书籍,既有绘画也有哲学。玻璃橱柜里还有一套笔墨纸砚,从前蒋宁便是用它教温璃画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幅画。
她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屋里仍旧弥漫着淡淡的消毒剂味道。
想着往事,一股晕眩袭来,胃有些隐隐作痛。
温璃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士力架,掰成小块塞进嘴里,她按住自己的肚子,忽而觉得有些疲倦。
夜色如幕布般将大地遮掩住。
温璃找到自己位于二楼的卧室,墙上还挂着许多绘画比赛得奖时同蒋宁的合照,她一副副的看过去,直到一张裱着黑色纱巾黑白照片,眼框逐渐被泪水盈润。
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整个人都有些灰败。仿佛又成了一个小孩子,被世界遗忘在这里,只有姥姥陪着,教她绘画、念字。
一阵风吹了起来,巷子里的银杏树发出簌簌的声响,温璃捏着手腕上的檀珠,忽而有些困,合衣回到卧室里躺下,前些日子喝了太多酒,饮食也没什么规律,如今胃越发的难受起来。
恍惚里蒋宁推开卧房走了进来,温厚的手掌揉着肚子,轻声说:“原来我的阿璃已经长这么大了。”
这些美好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第二天,明澈拍完广告,从摄影棚专门开车过来。
大车开不进小巷子,索性停在门口,温璃披着一件外套到巷子口接她。
明澈跟在她后头半步之遥,忽而觉得她身影单薄,人越发的瘦了。
两人在一楼的客厅,明澈打量着四周:“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她指着张小方桌,回忆着以前的趣事:“我记得我以前在这跳舞,还磕在那个桌角上,疼的哭了好久,你不知道从哪找了把锉给它锉平了。”
温璃正拿着一根士力架往嘴里塞,又灌了口水,一时没听清她的话,侧过头去望她,却只瞧见明澈目光凝重的瞧过来:“你就吃这个?”
“没什么胃口。”温璃一脸平静。
“你这身体早晚被你搞垮。”明澈起身,拉着她往外走:“前些日子喝了那么多酒,现在又不好好吃饭,铁胃也受不了。”
巷子里有家兰州牛肉面。
两碗热气氤氲的热汤面搁在桌子上。
明澈隔着这道热气絮絮地说话。
温璃喝了几口汤,腹部却隐隐的搅动起来,她按着肚子,不动声色的问:“广告拍的怎么样?”
“挺好的。”明澈说:“哎,你别转移话题,我问你江倚青的事呢。”
“可能是我太勉强了。”
自从那天两人在酒吧分别,温璃去找过她一次,可江倚青似乎一直在闪躲,刚跳完舞走过半场,脸色也不太好,带着些微的苍凉,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让这段感情归于原点,两人的关系仍旧友善,却不再亲密。
尽管这样,江倚青还是送了杯牛奶过来。
温璃瞧着她抽离的手指,轻轻的握住,又不经意地放开,似乎是要拿牛奶,却错握了一般,江倚青理了理发丝,眼眸微凉的看着小孩。
“我以为我的话你听懂了。”
“快下雨了。”温璃低下头:“我能送你回家么?”
她们无声无息的拉锯着。
天下起了小雨。
温璃等在酒吧门口,可许鸣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撑着一把淡灰色的大伞,雨点落在伞面上绽开,发出砰砰砰砰的声响,温璃看着两人并肩走过马路,徐铭先将她送到副驾驶,伞面遮住两人的动作,片刻后许鸣却惊讶的僵住了身体,无人知道大伞的后面发生了什么。
从温璃的视角看去,他们的动作很像在接吻。
直觉一阵电击般的感觉从脚底升起,她捏紧了方向盘,皱眉,却还是忍不住的看过去。
两辆车擦身而过,她同江倚青短暂的对视,江倚青立马垂下眼睛,暗着脸色,看过来的眼里是沉沉的阴霾。
那一刻温璃突然觉着自己简直无可救药。
猛的一脚油门踩下去,方向盘紧跟着打了半圈,轮胎在雨水湿润的地上凄厉的打滑,擦着路边的一棵香樟树,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车辆右后方擦破一片狼藉。
人群惊呼一声,后头亮起一片红色的刹车灯。
她却忽然觉得畅快了,仍旧向前走,打开车窗,眼泪随着雨水无声的落下来。
只是她没有回头。
无法看到后方,江倚青听见声响后立马让许鸣停下车,冒着雨踉跄奔来,满目哀戚。
敛回神思,温璃无奈道:“你说的对,有些事情勉强不得。”
“房教授找我谈过,我递交换申请了,去法国。”温璃岔开话题,又忽然抬起头来瞧她。
“也好,不要因为这些事打乱了你原来的脚步,你那么优秀,总有更好的。”明澈说着,却被这眼神看的有点疑惑:“怎么了?”
温璃似乎在瞧她的脖子,又或是别的地方,她摇摇头,只说:“没什么,这里门窗不紧,屋里有蚊子。”
傍晚,明澈将温璃送回中福山,又去酒店接了晓晓,两人到机场去赶飞机。
彼时明澈拍摄的第一部 电视剧已经开始播出,她生涩却颇有灵气的演技恰巧符合青春期的青涩少女形象,野蛮有趣,生机勃勃,经过几个大V的自发宣传,竟也吸引了一批粉丝,有几个人来送机。
下车前,晓晓瞧着外头,忽然从包里抽出一条丝巾绕在明澈脖子上,明澈摸着柔软的质地,疑惑的挑眉,自言自语道:”嗯?不冷啊。”
“您脖子上。”晓晓也未经世事,不敢细看,眼神闪躲,抬起手来略指了一下。
明澈捂着脖子,心下一惊,忙掀下化妆镜,撩开丝巾,凑近左右看了看。
靠近锁骨处,竟是两处淡粉红色的草莓。
心下也忽然明了,为何温璃的眼神有些古怪。
她的脸色倏然红了,扑了几层粉,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才合上化妆镜,欲盖弥彰的解释道:“蚊子咬的吧,老街蚊虫挺多的。”
说着下了车,大步流星的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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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意料之外的相见
周二早晨,江倚青坐公交车到中福山。
将近十月,天已经渐渐的凉了起来,太阳在薄雾里露着淡黄色的毛边。
她穿着一条温润十足的米色长裙,齐膝的靴子,拢着头发靠在晃晃荡荡的车玻璃上,手里捏着一个棕黄色的薄信封,里头装着存储卡和一封简短的便条,叙述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以及那几个人的长相,唯独将如何拿到内存卡的过程略去了。
相处几月,她早已熟悉温璃的课表,今天早晨她有专业课,一般不会在家,捡着这个空档来,便也没打算相见。
她以为自己会波澜不惊,可站在别墅的门前,透过栅栏门隐约看到绿色的草坪,竟也还是会悸动。
这时身后头传来几声“喵呜喵呜”的叫声,回头一看,竟是金宝,它不知怎的从别墅里溜溜了出来,害怕的曲腿匍匐在江倚青脚边。
原本只打算将信封从门里递进去的。
轻叹了口气,把金宝抱在怀里,江倚青站在门前踌躇了一会,她不确定自己的指纹是不是已经被删掉了。
温软的指腹贴在微凉的门锁上,静待片刻,绿光伴随着悠扬轻快的乐声响起。
门开了。
院子里仍旧是整齐裸露着草茬的茵茵草坪,似乎是刚剪过的,弥漫着清新的草香,一楼二楼的落地窗都被厚厚的窗帘遮着,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小盒子,江倚青静静地看了会,忽然想起从前两人在露台上那点温情时光,如今倒是一去不复还了。
她是成年人,自然懂得为人处事的分寸,擅自打开旁人的家门门锁已是贸然举动,更何况小孩的身份特殊,江倚青已经用行动清楚的画出了泾渭,这是个艰难的过程,她不愿轻易逾越。
奈何金宝快步的先到门边,一边挠门,轻轻软软的小声嚎叫着,回过头来用水汪汪的看着她。
江倚青没办法,捏着信封打开了客厅的大门,金宝心满意足的窜里进去,回到熟悉的地方,它卧在沙发上打起滚来。
屋里很暗,静谧而又整洁,反而显得冷冷清清的,墙边倚着木质的画框,江倚青打量着四周,目光掠过沙发上的薄毯,落到垃圾桶里。
离远了看的不分明,她以为是眼睛迷蒙了,走近一瞧,这才发现垃圾桶里染血的白纱布带,旁边是一个有几道刀痕的橙子。
她竟也也怔住了,不声不响的盯着那一处艳红,握着信封的指节都捏紧了,心里泛起阵阵酸涩。
“你在这干什么?”
忽然背后有人说话。
温璃穿着件暗蓝色的丝绸睡衣,长袖长裤松垮垂顺的搭在身体上,左手握着一只空杯子,右手的手腕上裹着层层叠叠的纱布,白瓷玉釉的一张脸,冷冷清清的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她。
只不过两日没见,人竟瘦成了这样。
“我有东西要给你。”江倚青耳边的语气疏离,温璃喊她要么是直呼全名,要么是喊姐姐,少有直接称呼“你”的时候,她瞧着人怔了一会,这才想起来说话:“金宝跑到外头了,我把它送进来,没想到你还存着我的指纹,贸然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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