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的工作换了下午忙碌的时段,大学城内部开了家分店,离江倚青家更近,便将她借调了进去。
傍晚天色暗下来时,带队回返,彼时都在收拾画具,不知谁从温璃身旁走了一遭,一个转身的功夫,温璃只见自己的画具散乱一地,大半颜料都废了,想着是谁一时着急,脚下没看清,温璃忍着心中不耐,便也没再追究。
房教授来过此地多次,甚至早些年间还和蒋宁一同踏足过此地,颇多感慨,一路同温璃走在队伍后头,絮絮叨叨的讲个不停,末了,还带她去蒋宁曾称赞过的一家本地菜馆吃了晚餐。
席间,提及蒋宁的意外去世,倒是不胜唏嘘。
“若是没有那场横祸,如今也轮不得我来指导你了,她这人,最是心高气傲。”房教授语气黯然道。
温璃安慰了他两句,一场饭吃的倒是伤感。
回到酒店,大家都对新环境新奇的很,一片欢声笑语,几间房甚至没有关门,大剌剌的敞开,一帮人窝在里头玩闹。
房门是老式的机械锁,温璃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冰凉的物品上沾了些身体的余温,她微微垂着眼睫,却怎么也无法将钥匙送进锁孔。
俯下身,仔细一看,竟是里头堵了几根细长的小木条。
“无聊。”温璃敛眸思索,从头上取下一个细长的发卡,将木条轻轻勾了出来。
开锁后她握着门把手,金发也散开,垂在肩头,神情疏冷的凝视着走廊。
过了许久,从不远处的某个门口,终于探出了两个脑袋,畏畏缩缩的往这边看来。
同温璃对视一眼,又极快的缩了回去。
“别闪了脖子。”温璃唇角扯起一抹冷笑,终于推门进了屋。
莅日午餐,温璃便按照安排找了自己的位子。
众人喧闹的交谈,彼此交换着一些细碎的笑料。
温璃的出现让这篇看似嘈杂的场面静止了一瞬,而后继续沸腾。
“温璃你怎么没去找房教授吃饭啊?”不只是谁先开口问。
“你要想去,门厅左拐进屋。”女孩依旧疏离冷艳的模样,连眼皮都没抬。
“哪有你这福气,还能自己住,别人求都求不来。”
温璃懒得作答,钱都花了,也没有不吃的道理,一桌子人静静看着她夹菜、吃饭,直到吃饱了才耸耸肩离开,方才噤声的嘴这才渐渐哄闹起来。
“脸皮也太厚了。”
“就是,换我我都吃不下去。”
这时有人举着筷子惊叹:“她把这盘鸡肉都吃了,光剩土豆了!”
团餐规格不高,划到每桌,也只有两盘可怜兮兮的荤菜,温璃看他们光顾着瞪眼围观,索性敞开了吃,她倒也不急,又回房拆了一盒新颜料装进画包,
从她房间的窗户外能看到连绵起伏的远山,青烟缭绕在黑色的瓦盖顶上,当地的小贩知道这里住的是学生,干脆将摊子也搬到了酒店门口,吆喝这兜售一些小手工艺品。
温璃上前看了看,有条淡绿色的陶瓷手串挺漂亮,拿起时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竟是江倚青纤细骨感的手腕,和她倚在露台上两指夹着香烟的模样。
荒谬。
温璃又把手串放下了。
下午的天气好,换上了工装裤和紧身背心,她反带一顶鸭舌帽,手上绕着一串檀珠。
今日要进到山中,以防危险,五位老师全部上阵,另外还请了一位当地的向导。
一行人首尾相接,连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倒有些像小学生郊游。
山间多蚊虫,房教授备了驱蚊喷雾,每人身上都来了些。
几个浓妆艳抹的女生跟在后头,脚上穿的也是极不方便的高跟鞋,房教授说教了几句,无奈只得让大部队放缓速度,山林间如果跟不上走丢了,寻都难寻。
温璃走在中间队伍,速度不疾不徐,她有丰富的攀山经验,旁人自然不能同她向比。
“帮不上忙别掉链子啊,所有人都要等你们俩,学学人家温璃,着装规范,瞧瞧你们穿的是什么。”负责生活的老师跟在两人后头,低声训斥道。
有个女生不服气,拖着画板冒冒失失的往前走,似乎要证明什么似的,一转眼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温璃正低头走路,察觉身旁一道人影闪过,蓦然想起江倚青的叮嘱,难得抬了抬眼皮,冲一旁的向导使了个眼色,指了指前头:“她跑了。”
最有山地经验的向导赶忙去追,生活老师也紧随其后。
一行人到达写生的清水湾,架好画架时,那个女生才被哭哭啼啼的搀扶了回来。
不出意外又被房斯闽骂了一顿,山里头哪有儿戏,不是随随便便发脾气的地方。
温璃听一旁的人说她叫裴予宁,似乎是二班也要参加江南游画展的那一个,她素来不管闲事,不会留心这些插曲,自顾自地拿着相机四处拍照采风。
检查照片时,温璃突然发现了一张并非出自自己之手的照片。
是一块很小的纸片,上头带着些褶皱,边缘也不整齐,不知是从哪里撕下来的。
只画了一只很小的麦兜,用水彩粗略的上了色。
照片里还有自己的一摸侧影,同样带着一顶红色的帽子。
“无聊。”温璃的手已经按到了删除键。
她想起江倚青握着笔得意洋洋的模样。
片刻之后还是移开了手。
裴予宁接连被辱了面子,涨红着脸站在浅石滩上。
这时温璃盯着相机屏幕,扯动嘴角,轻轻的笑了。
片刻的静默之后,众人已经看到了剑拔弩张的一幕。
裴予宁气冲冲的抢过温璃的相机,一把摔在了乱石浅滩里。
“你笑什么?”甘霖像是愤怒的小狮子,发起无妄的邪火来:“别以为我没听到,是你跟老师说我先跑了。”
“所以呢?”温璃脸色终于沉了下来,门锁被堵时她没生气,颜料被故意毁坏时她没生气,饭桌上被排挤她没生气。
“啪”的一声,众人还未看清的功夫,温璃的一掌已经扇了出去。
五道鲜红的掌印说明这并不是大家的幻觉。
相机瞧着是很老的款式了,已经摔得四分五裂,温璃小心的从浅滩中一片片捡起,就着裤子细细擦干,装进背包里。
裴予宁被打蒙了,一时愣在原地,直至温璃得身影走远了,她这才歇斯底里的大声吼叫起来。
--------------------
第21章
接到小孩的电话时,江倚青正站在路边看招聘广告。
那种贴在电线杆上的粗劣广告,透着汽车尾气和酸溜溜的浆糊味。
她盘算着再找一份零工,江垂云上大学开销大,母亲的医药费,哪一笔不需要钱。
漆皮高跟鞋的后跟已经磨出了毛刺,“咚,咚,咚”的在地上敲打。
江倚青瞧着有个酒吧的工作不错,内容她也熟悉,接受兼职,挣得也多,便将其揭下放进口袋里头。
电话铃声便是在此刻急促的响起。
小孩声音垂颓,微微喘着气,她的手脚发麻,却机械的在山路上奔跑,以至于江倚青听到了呼呼的风声。
“姐姐,能不能来荣镇接我。”说到一半,温璃的语气颤抖起来,像是被欺负的小孩,忍着委屈向家长告状:“我在东城商务酒店。”
“好。”江倚青也没犹豫,她甚至没有问小孩发生了什么。
她买了最快开往荣镇的大巴,山路弯绕,暮色崎岖,直到依稀在一片微蓝的夜色中,看见隐隐的一处灯火。
荣镇到了。
温璃的行李放在后座,画板、颜料、衣服没有条例的堆在一起。
她失魂落魄的坐在副驾驶,车门已经被锁住。
房斯敏教授担心自己的学生,断断续续的拍着玻璃安慰温璃。
可她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的双腿控制不住的颤抖,呼吸时块时缓。
一片嗡鸣声中,她仿佛看见了姥姥同往常一般轻快的出了门,她爱美,头上别了只淡绿色的簪子。
蒋宁死的可怜,被一个意欲自杀骗保的男人无辜带走了生命。
唯独怀里那台相机完好的保存了下来,簇新的交到了温璃的手上。
连点血都没溅到。
认尸时,她也只看了一眼那支淡绿色的簪子,弯弯曲曲的短成了两截,装在一个透明得塑料袋里。
众人围绕在车边小声议论,裴予宁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低着头绞手指,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手印。
温璃还是留了情,没用太大力。
“你怎么随便摔别人的东西!”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房教授已经管顾不得导师得形象,指着她破口大骂,眼睛红的像是要喷火。
相机是房思敏从日本带回来的。
那是蒋宁死前唯一给温璃留的东西。
他焉能不怒。
江倚青来的像一阵风。
她穿着一条米色的长吊带裙,外头搭着一间极薄的深色开衫毛衣,姣好的身材显山露水,急匆匆的脚步也尽显婀娜,大巴车站离这有段距离,她穿着高跟鞋走的匆忙,脚后跟磨出了一道血痕。
“你是?”房斯敏疑惑的问。
“哦,我是她姐姐。”江倚青眼皮不眨得撒谎,她的语调通常都带着股子若有若无的笑意,此刻却冷峻起来:“我来带她走。”
“喂,小孩。”她走近敲了敲窗,声音柔缓:“是我,开门。”
车灯轻盈的闪烁了一下,车钥匙从温璃手中滑落到地上,江倚青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小孩这才抬起眼睛看她,眼神里满是湿漉漉的脆弱,像是溺水的小狗。
轰鸣的发动机声开道,聚集的人群自觉退到两边。
汽车在环山路上行驶,远光灯照射得很远,山沟里有零星的灯光。
小孩窝在座椅上,手里捏着书包的肩带。
江倚青的薄毛衣盖在小孩的身上。
她一直睁着眼,脑袋晃晃悠悠的。
“手机借我一下。”温璃突然开口。
“别偷看我短信哦。”江倚青顺手把手机递了过去。
小孩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江倚青接过看,大概是给老师发的,说自己跟姐姐走了,不要通知家长,一切安全。
江倚青看着看着,忽然轻声叹了口气,想开口安慰,却又不知道事情原委。
“看路。”小孩倚在车门上,轻飘飘的提醒。
开了许久,两人终于经过了一个小镇,正是晚上最繁华的时段,道路两边是直挺挺得电线杆,停放着许多大型卡车,街道两旁有很多烧烤摊子,炭火和烤肉的香味透过一丝车窗的缝隙钻了进来。
温璃还没吃饭,走山路又耗体力,此时终于有了饥饿的感觉,肚子适时咕噜叫了一声。
“想吃什么?姐姐请你。”江倚青看着两边的店铺。
温璃抬起手,指了一家拉面铺。
“不用替姐姐省钱。”江倚青把车停在路边,扭头从后座的一团乱里抽出一件西装外套披在身上。
“好大。”江倚青扣着扣子,低头咕哝了句。
“是你矮。”温璃说。
烧烤摊的主顾大都是货车司机和周遭的居民。
江倚青牵着她的手,找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
小孩也没拘束,拿着铅笔圈圈画画,老板收菜单时偷偷瞄了江倚青一眼。
“有钱人家的小孩也吃脏摊烧烤?”江倚青的胳膊细,宽松的袖口垂坠下去,露出一截玉藕般的小臂,她撑着脸笑意盈盈的看着小孩。
“有钱人也是人。”温璃裹着江倚青的毛开衫,被清新的香气裹挟起来。
江倚青微微向前俯身,露出一道沟壑,她不自觉似的,继续俯身向前。
“怎么了?”温璃看着逐渐放大的白嫩,有点晃神。
“你这里有个东西。”江倚青展开手心,里头躺着一片很小的树叶。
“哦。”
等串的功夫,江倚青跑去跟老板讲话,余光里男人笑的前仰后合,温璃扭过头,把手揣进口袋。
回来时,江倚青手里拿着两瓶啤酒。
“你刚才干嘛去了。”
“聊天呗。”
温璃看着她含笑婀娜的眼睛,默默点了点头,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
她怎么跟什么人都能聊上。
其实温璃酒量很好,但今天不知怎么,有些晕乎乎的。
醉了也好。
就没那么难过了。
烧烤的口味很棒,肥瘦相间,炭火味十足。
“你怎么不喝酒?”温璃撑着脑袋问江倚青。
“我要开车。”江倚青用纸巾擦干净签子的末端,再递给温璃。
“我听见你刚才问他周边干净安全的旅馆。”温璃撸下一串肉,张着手等下一串。
“耳朵倒好使。”
旅馆就在烧烤店的楼上,小镇上没什么夜生活,九点一过,烧烤摊的桌子收了起来,街道寂静无声,偶尔有几声狗叫。
江倚青开了一个标间。
还算整洁,瞧着像是刚装修的,红木家具很新。
两人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忽然要走。”温璃忽然说。
江倚青微微挪动大腿,旅馆的床单很硬,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你不想说,我自然不会问。”
温璃点了点头。
“要不要抱抱。”关灯之前,江倚青忽然问了句。
“为什么?”
“难过的话,抱抱会好点,你一个小孩,大概还不会自己承受这些情绪。”江倚青揭开被子,拍了拍床:“过来。”
温璃慢吞吞的起身,躺进江倚青的臂弯里头。
像是走了一段很冷的路,忽而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温璃闭上眼睛,鼻腔是女人所散发的温柔气息。
“没事了。”江倚青真的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她轻轻软软的顺着小孩的脖颈和后背,声音轻柔的像是呢喃:“没事了……没事了”
17/76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