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意的不是陆怀玉口中的评价,也不是台下这些真假难辨的赞誉,而是在演员这条道路上,她与雪年之间无形的距离。
从踏进这个圈子的第一天起,金斯娇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想离雪年更近、再近,近到一眼便能看到,想要便触手可及。
老天爷对金斯娇足够好,给她意外走红的机会,还把雪年送到了她面前,可毫无付出与代价的馈赠承受得多了,人就会变得心虚,变得患得患失,从而滋生出更得寸进尺的贪婪。
如今愿望看似实现,可她们之间无形的距离依旧没有缩减,金斯娇迫切地想得到认可与成就,以此来证明自己已经走到了可以和雪年比肩的位置,但她忘了,掌声不一定都是真的,夸赞也可能掺了假。
这世上压根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一个人有资格去喜欢另一个人,金斯娇给自己设错了路,而提醒她走错方向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一直当作理想来仰望的雪年。
话剧院的排练持续到傍晚,一整天金斯娇都在思考到底要怎样才能纠正自己愚蠢的心态,把演戏回归到表演本身,而不是绑定着雪年、自我感动地迈步。
傍晚五点,天色昏沉,庄助理把车停在话剧院正门对面的路口,给金斯娇发消息:金老师,我到了。
然而等了十多分钟也没见人出来。
金斯娇不是故意放庄助理的鸽子的,排练结束她正打算要走,陆怀玉忽然过来叫住她,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
公司安排的表演课和话剧院时间上有冲突,但好在一个月的课程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的一周里除了话剧院的往返,金斯娇将会和度假一样悠闲。
陆怀玉温声道:“如果有空,叫上雪年,晚上一起聊聊吧。”
聊聊?
金斯娇思索:“我不确定雪老师有没有时间。”
但她还是给雪年打了一通电话。
值得庆幸,雪年没有下午睡觉的习惯,拨过去只一秒就接听了。
电话里雪年听起来心情不错,金斯娇和她简单说明来意,雪年先问她今天在话剧院的体验如何,确认都还好后才道:“好啊,那就约在横云饭店吧,陆老师喜欢他家的茶点。”
金斯娇悄悄看了陆怀玉一眼,低声问:“那,您还有什么话要和陆老师说吗?”
雪年语气里揉进几分笑意:“怎么了,在陆老师跟前很紧张?声音压得这么低?”
紧张不至于,只不过有些不自在,她和陆怀玉实在没什么话题可聊。
金斯娇背对着陆怀玉,咬咬唇瓣,飞快地说:“嗯,所以想快点见您。”
说完,她火急火燎地把电话挂了,从脖子一路热到脑门。
另一边,被匆忙结束通话的雪年靠着窗台,手机还放在耳边,眼神干愣着,一副猝不及防被冲撞的懵然。
刚才,金斯娇是撩了她一下?
*
横云饭店离得不远,但因陆怀玉在车上,庄助理把车速踩得很低,安全意识拉满,生怕颠着她老人家。
雪年比他们早到五分钟,等待最后一个红绿灯时,金斯娇在车上收到消息,雪年发来包间名,问她有没有想吃的,让她参考一下。
可惜,金斯娇是个对饮食毫无欲望的人。
她就打字:我随便,按您的口味点吧。
雪年发了一句带标点符号的话过来:小金老师,你知不知道点餐的时候说随便很容易招人厌?
金斯娇一愣,慌忙道:我不挑食,都可以的。
她生怕雪年讨厌她,发过去后惴惴地盯着手机屏幕,迫切地想看对面的回复。
身边的陆怀玉注意她的小动作,微微侧目,见她目光紧紧黏在手机上,淡淡地开口问:“有事要忙?”
金斯娇不自然地垂眼:“是雪老师,她已经到了。”
陆怀玉点点头,收回视线,没再追问。
金斯娇还是执着地盯着手机,手臂的姿势都没变,只有眼中不易察觉的某一处越来越黯淡。
生气了吗?
雪年脾气那么好,不会吧……
但她要是真的不高兴了呢,怎么办?
不知不觉,红灯变绿。
车子缓缓驶过最后一个路口,在金斯娇愣神的工夫抵达横云饭店。
电梯上楼,四楼长廊内一路深行。
直到推开包间前,金斯娇的心情都是忐忑的。
她怕推开门,雪年已经走了,或是还坐着,但冷着脸……虽说雪年冷脸时美得让人心驰神往,但金斯娇宁愿这幻想永远不会变成现实。
结果门打开的一瞬间,金斯娇表情当场就凝固了。
包间里,灯光明亮,孟沈坐姿尤为豪迈,嘴里咬着一截奶棒,挑眉招手:“哟,来了?”
金斯娇怀疑自己打开的方式不太对。
四下看过去,偌大包间里只有孟沈,不见雪年。
孟沈拍拍手站起来:“别找了,雪年手机关机,去借充电线了……陆老师,您坐这儿。”
给陆怀玉留的位置在正中间,要绕过屏风过去,金斯娇下意识回身搀扶,陆怀玉意外地看她一眼,和蔼地摆摆手,道:“没关系,你坐吧。”
说罢,她过去落座。
留给金斯娇的位置就身前,拉开椅子坐下,余光瞥见右手边的椅背上搭着一条眼熟的围巾,金斯娇不动声色地把椅子移近了点儿。
左边的孟沈光顾着和陆怀玉解释自己今晚突然出现的原因,没发现金斯娇的动作,一边倒茶一边道:“今天下午我和之前合作过的艺人约在楼下咖啡厅喝茶,不小心聊迟了,正准备回去,一抬头就碰上雪年。她说和您约在横云饭店吃饭,我寻思多个人也就多双筷子的事儿,就厚脸皮来蹭一顿……”
孟沈脾气那样暴躁的一个人,在陆怀玉面前乖得像只小狗崽儿,眼色非常。
她顺带也给金斯娇倒了一杯:“听雪年说,小金要去话剧院跟您学习?”
陆怀玉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整理餐巾,“这是雪年说的?”
孟沈放下小绿壶,递杯过来,稳如泰山:“原话当然不是这么说的,只说小金今儿去话剧院试镜。”
她看了金斯娇一眼,用眼神暗示,金斯娇便起身道:“雪老师还没回来,我去看看她。”
金斯娇虽然倔得跟头硬驴似的,但聪明才智总是会在关键时刻超常发挥,这点让孟沈非常满意。
等人走,门也合上,孟沈把桌上摆着的两盘粉玉甜点端来,笑眯眯地问:“当着那俩人的面您不好说吧,金斯娇怎么样啊?您看着还顺眼吗?”
陆怀玉活到这岁数走过的路比她吃过的盐都多,哪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你真是碰巧碰上雪年的?”
孟沈咂嘴:“真没骗您,否则这么冷的天,她要约我我还不乐意出门呢。”
陆怀玉道:“知道冷就多穿些,别仗着年轻就胡来。”
“论年轻哪有小金年轻,您看她穿的,光要风度不要温度,我好歹还穿里头秋裤了,等她回来您问问她穿没穿……”
论起跑火车没人是孟沈的对手,虽然雪年偶尔也会不正经,但绝做不到孟沈这样没下限不要脸皮。
她一张嘴巴里生着两条舌头似的,哒哒哒机关枪似的一通鬼扯,扯得一把年纪的陆怀玉头都大了。
孟沈继续凑在她面前晃悠,嘴巴开开合合:“看您表情,是不太喜欢?”
陆怀玉重重叹息,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她嘴里,“比你讨喜,少说些话吧。”
孟沈鼓着腮帮子:“那您打算怎么指导她,不会亲自教吧?我都没这待遇。”
陆怀玉轻轻摇头:“这孩子基础不差,让她在话剧院里多磨磨,培养些悟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孟沈捣头:“我说也是,哪儿都不差,就是年轻,才二十二,演员哪个不是从这阶段过来的,以后多多历练就行。雪年真是瞎心疼,非得把她往您那儿送,也不交个学费,净让您操心……”
包厢外,出了长廊的金斯娇只是去洗手间洗了个手,没戴个口罩帽子,她不可能真去楼上楼下转悠找人。
横云饭店的四楼高级包间是贵宾座,环境清雅,内置精美,每个包间对应的洗手间都是独立的,位于所在的长廊尽头,与包间隔着两间熏香的客休室,雕花的室内矮檐上还挂着不出声的小铃铛。
金斯娇估算了下时间,孟沈大概还要跟陆老师再聊上一会儿,擦干手后便没急着回去,转到隔壁客休室暂坐,翻看和雪年的聊天记录。
孟沈说雪年的手机没电关机了,那她应该不是故意没回消息的……吧?
金斯娇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她一方面在为雪年生没生气担忧,另一方面还在纠结白天的那番感悟。
意识到错误和纠正错误是两码事,金斯娇习惯把表演和雪年放在同一位置上,这几乎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但如果喜欢一个人就只意味着追逐,那这份感情也太可悲了,对雪年来说更会成为负担。
如果金斯娇所期望的只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粉丝,那么她的感情再扭曲、再偏执,只要不被雪年发现,怎么践踏自己都可以。
但雪年对她太好了,金斯娇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沉溺,沦陷得越深,她想要的就越多。
她想和雪年牵手,想和她满怀地拥抱,动情地亲吻,想和她做更多友情以上的事。那些戏里的甜言蜜语她统统想说给雪年听,告诉她自己有怎样一颗卑微爱慕的真心,想用尽力气喜欢她,许诺给她天长地久。
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雪年也喜欢她的基础之上,她需要先成为值得雪年喜欢的人。
金斯娇揉了揉眼尾,略显松懒地抬目,看向矮檐下那颗不会出声的铃铛。
好难。
让雪年喜欢她。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难的事。
第40章 茶言茶语
回到包间, 雪年已经回来了,正坐在自己的位置和陆怀玉说话,金斯娇进来, 她回眸, 漂亮的眼睛捕捉到金斯娇立刻便弯起来, “金老师。”
金斯娇回应落座。
她们俩的椅子挨得近,稍稍倾身便能碰到对方。
临时被召见, 雪年今晚的穿着很居家, 松软的薄毛衣, 针织长裙,金斯娇甚至能想象出她无聊了踩着袜子在家到处晃悠的场景。
她有点儿嫉妒苏榭了。
孟沈一肚子话, 拉着陆怀玉说她最近又瞧上个好本子, 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演员, 大概率得黄。
“金老师。”金斯娇听见雪年轻声叫了她一下。
她抬眼,就见雪年视线往她手边移了一下,眨了下眼,轻轻地说:“手机关机了,抱歉。”
金斯娇望着她, 感到一块存在感模糊的石头突然长着翅膀从肩上飞走, 走前还往她胸膛撞了下。
要命了,世界上怎么会有雪年这样的人。
好得让人简直想把她绑回去藏着,让她只对自己一个人这么笑。
“说生气是开玩笑的, ”雪年继续旁若无人地跟她咬耳朵, 笑声揶揄,“就是想逗逗你, 没别的意思。”
金斯娇心道你没别的意思但我有,我的意思还很多, 你要再近点儿我恐怕就要藏不住了。
耳朵发烫,不知是包间的暖气太足还是雪年的气息太热,都使人招架不住。
金斯娇浑浑噩噩的抓住衣袖一角,想着白天在话剧院试戏时那股弥漫四肢百骸的凉意,方才觉得骨子里的热血平息了几分。
藏好,藏好,藏好……
她忙得像只到处掉毛的猫儿。
雪年撑脸瞧着她,“你很紧张?”
金斯娇故作茫然:“什么?”
雪年不知为什么兀自笑了下,随后用关怀的语气道:“今天在话剧院还顺利吗?”
陆怀玉在对面,金斯娇含蓄地点点头,“陆老师很有耐心。”
“那也得你表现得好才行,”说着,雪年偏头,身子倾过来,窃窃私语道,“其实陆老师不喜欢小孩儿,我从前也不招她喜欢。”
金斯娇因为她突然压来的香气僵得连抬眼的力气都没了。
雪年又在逗她。
她只能这么理解。
肯定没别的意思。
眼看她就要忍不住,那截白得晃眼的脖颈突然挪了回去,雪年微微一笑,瞬时间变得端庄又正经,端着清水杯款款道:“饿了?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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