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斯娇看着图片想,那天应该笑一笑的。
原来那天雪年笑得这么好看,自己光顾着紧张,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这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拍立得照片,背景里人群拥簇,环境嘈杂,两人挨得也并不紧贴,彼此间留有礼貌的距离。
但这两张脸出现在同一画面里,带来的冲击如同小行星碰撞般剧烈。
评论区疯了一样炸出一排又一排问号:
“我靠?”
“这谁?金斯娇?!”
“妈妈!!”
一目十行看过去,所有人都是一个反应:起猛了!
没等金斯娇从滚烫的氛围里抽身,雪年发来微信,嘱咐她不用回复,如果公司和经纪人有意见,直接联系她的工作室。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崔恬怎么可能会有意见。
“你和雪年私下经常联系?”
几个深呼吸,金斯娇渐渐平静下来,她把手机放在一边,紧盯着电脑屏幕,专注于简历整理,好似心不在焉地回答:“偶尔。”
也就是一个小时前刚打过电话而已。
电话里,雪年还叫她“娇娇”……
脸颊又有升温的趋势,金斯娇喝了口凉开水,把温度压下去几分,“恬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金斯娇手握着鼠标,指腹无意识地在滚轮上来回滚动,“炒作不要牵连到雪老师。”
她很担心,以雪年的知名度,这条微博大概率会登上热搜,届时粉丝、路人、媒体……各方或吃瓜、或掺和,统统都是流量与热度。
平台热度一高,公司就要出手干预,季禾木的事还历历在目,金斯娇不想把雪年也拉下来,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沦为乐子人的饭后谈资。
崔恬隔着手机发笑,“照片是雪年拍的,微博也是雪年发的,想炒作的应该是雪年吧?”
金斯娇怔了一秒。
是啊,雪年为什么要发和她的合照?
明明有大合照,为什么偏偏要单独加上这一张?
她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
这回喝再多凉水也压不住了。
这份难以言喻的躁动一直持续到当晚,晚上六点,话剧院发来邮件,并且附了一份在排的话剧剧本,让她明天早上到话剧院进行试镜。
工作使人冷静,金斯娇立刻就切换到了没有感情的打工人角色。
次日清晨,冰雪渐消,金斯娇提前半小时抵达话剧院。
“金老师,到了。”
“好,辛苦。”
正准备下车,驾驶座的庄助理忽然“咦”了一声,“是陆总的车。”
金斯娇抬头,从车窗内看过去。
隔着长街,对面驶来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行至路口处安全减速,渐渐停稳。
车的后方右侧车门率先打开,下车的是个身材曼妙的女人,穿着黑色大衣,身影有些熟悉。
庄助理道:“那是我们公司的陆总,姓陆,单名一个嘉字,听恬姐说,那天参观试镜她也在。”
纳星娱乐的陆总,也就是陆怀玉的小女儿,商界一般叫她“小陆总”,她的姐姐陆庭是现任纳星集团的掌权人。
金斯娇回想当天试镜,当时会议室门外的确站着一位精英打扮的女人,身段和这位刚下车陆总很相像。
路边有积雪融化留下的水渍,陆嘉从车后绕到左边,拉开车门,对车内,弯腰说了些什么。
没多久,又下来一人。
“是陆怀玉老师,”庄助理看向后视镜,“陆老师是话剧院院长,除了学校任教以外就是在这儿排戏。”
金斯娇点点头,“知道,”她拉开车门,“你回公司吧。”
“好,要结束了您call我,我来接您。”
大雪连下了多日,天寒地冻,空气冷得令人直打寒颤。
陆嘉从后座椅上把围巾拿过来,问:“您今天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让司机顺道来接您?”
陆怀玉说:“今天那孩子要过来,可能要晚些。”
陆嘉笑笑:“要不说您刀子嘴豆腐心,还没教呢,就当自己孩子了?”
正说着,余光瞥到街对面过来一人,陆嘉扭头,立即便笑了:“喏,您瞧,这得是什么样的缘分。”
陆怀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见不远处金斯娇踩着斑马线,渐渐走近。
不一会儿,走到跟前,金斯娇低声问候:“陆老师好。”
陆怀玉只看了她一眼,眉头就明显地皱起来。
零下的温度里,金斯娇上身只穿了外套和高领内搭,丝毫没有保暖意识,一开口面前带着雾气,下身的长裤和白鞋瞧着也冷得紧。
陆怀玉开口:“怎么穿得这么少?”
说着,她把手里的围巾递过去,“戴上,小心着凉。”
“……”
金斯娇似是没反应过来。
边上看热闹的陆嘉暗中憋笑。
她这桃李满天下的母亲啊,拿学生当自己亲儿女的习惯一辈子都没变过。
金斯娇迟疑:“……陆总好。”
“你好,”陆嘉伸手,“我是陆嘉。”
打完招呼,她示意:“围巾拿着吧,天这么冷,小心冻着了。”
金斯娇接过围巾,但还是没戴上,只拿在手里,说:“谢谢陆老师。”
陆怀玉也没说什么,转头对陆嘉道:“你去公司吧,路上让司机开慢些,注意安全。”
“不用我送您进去?”
“不用,”陆怀玉看向身侧,“我和她一起。”
陆嘉莞尔:“行。”
稍顷。
车影渐行渐远,陆怀玉回身,叫上金斯娇:“走吧。”
话剧院是上世纪的旧建筑,坐落在两条修缮过的老街交叉处,出正门朝右走个二十来米就是人行横道。
老街的路两侧生长着挺直的古白皮松,环境整洁清静,偶尔有车快速驶过,风声便会显得尤为清晰。
穿过斑马线后,陆怀玉走在内侧,细声细语地问:“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金斯娇跟在她身旁,手中拿着围巾,回答:“工作习惯。”
金斯娇对自己的自我认知很清晰,她的嘴上功夫实在不厉害,常常一句话就能让人全然丧失聊下去的兴趣,雪年是这天底下为数不多能包容她倔犟脾气的人,而其他人就算当面不说,背地恐怕还是会对她百般厌而远之。
但意外的是,陆怀玉听了只是回眸轻飘飘地看她一眼,语气还算得上温和:“平时在片场拍戏也会提前?”
金斯娇:“如果跟剧组车就按时按点。”
陆怀玉点点头:“做演员多久了?”
“一年多。”
“都演了些什么?”
“网剧,电影,”金斯娇顿了半秒,解释道,“网剧里是配角。”
陆怀玉对她补充的后半句并没有太在意。
有一句没一句说话的工夫,两人走到正门保安室,里头看门的大爷正在擦保温杯。
看见来人,大爷伸胳膊拉开窗户,招呼道:“陆老师,来这么早啊?”
陆怀玉朝他颔首,道:“这位是小金,以后会常来。”
大爷偏头望向后头的金斯娇,抬抬手:“姑娘好。”
金斯娇短暂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穿过正门,几栋上世纪老楼从密密的高松柏树后渐渐显露出轮廓,越往里,视野越渐开阔。
话剧院的演出大剧场位于一众环伫的楼建筑之间,剧场正下方是几十层的大阶梯,再往下,石台上摆放着几页落地海报,是每周末的演出节目的宣传公告。
陆怀玉:“以后工作日排戏上课都在这儿。”
金斯娇刚要问她试镜的时事,从大阶梯上哒哒跑下来一人:“陆老师!”
是个很年轻的女生,漂亮的鹅蛋脸,扎着马尾,穿着简单,身上还保留着肉眼可分辨的学生气,说话的语调往上走,中气十足:“您今天怎么来这么早,我还说要去接金……你就是金斯娇吧?”
女生从最后一层台阶上蹦下来,大眼睛炯炯有神,“你好,我叫叶盈,你叫我盈盈就好。”
这扑面的自来熟让金斯娇沉默了好半天,“您好,我是金斯娇。”
她的手刚伸出去,叶盈就迫不及待握住。
当着陆怀玉的面,叶盈狡黠地眨眨眼,故意小声说:“其实我看过你演的剧,演得特别好,但是陆老师不让我们追星,所以我就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第39章 患得患失
叶盈个性活泼, 一路上叽喳个不停。
进入大剧场,陆怀玉被工作人员叫去处理些院内事务,临走前嘱咐叶盈把金斯娇带去排练现场, 先熟悉话剧院的环境。
叶盈领着金斯娇在场内四处晃悠, “你来得太早了, 师哥师姐们还没到,我们一般九点才开始排练。”
大剧场内分布着八个独立的演出室, 每间前后都有扇四开门, 大概是知道金斯娇身份特殊, 叶盈对演出舞台和设备都没做详细介绍,只领她大致逛了一圈, 最后进了其中开着单扇门一间。
“你在台下坐会儿吧, 一会儿陆老师就该回来了。”
舞台下方是观众席, 中央位置视野开阔,叶盈沿着左侧小跑上舞台,从深红的幕布后面摸出一沓厚实的文件,蹦下来后不好意思地说:“嘿,我们平时要回学校, 怕把剧本落了就放这后面藏着。”
她拿来一份订好的短剧本递给金斯娇, “今天要试戏,剧本你过没?”
金斯娇打开剧本翻了几页,和昨天邮件里的一样, 便道:“看了。”
“台词能记住吗?”
“没问题。”
叶盈朝她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专业的。”
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话剧院里大多是科班出身的,论起专业度, 金斯娇可能还比不上保安室里的大爷。
金斯娇默过了一遍剧本,确认台词都没记错, 开口问:“冒昧,你是陆老师的学生?”
“不完全算是,”叶盈挠头,“陆老师是戏大的教授,但我是隔壁电影学院的,最近话剧院在排戏,陆老师是指导,我就跟系里请了个假来蹭课……”
从她的表情看,这说法应该经过修饰,兴许把“请假”换成“翘课”更为妥当。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叶盈强调:“我们系导说了,实践出真知,让我们多去话剧院和剧组历练,积累实际经验。”
金斯娇不了解大学生活,更不清楚当代大学生的茫然与心酸,对此毫无共情能力,一张口,便吐出几个冷漠的字眼:“嗯,加油。”
叶盈噎了下,被她的惜字如金冻着,尴尬地问:“那你呢?大火演员的行程应该很忙吧,怎么还来话剧院?”
金斯娇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个小流量,和“火”这个词八竿子打不着半点关系,这么说真是高看她了。
金斯娇想了想,道:“我也来蹭课。”
当然,能不能蹭成功,还得看陆老师的态度。
九点,排练的话剧演员们陆续赶到,陆怀玉也回来了,金斯娇准备了一晚上的试镜,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呈现——
偌大观众席,话剧演员们填满了第一排的坐席,陆怀玉坐在中间,正对着舞台上的金斯娇,点头道:“开始吧。”
没有镜头,没有对手戏演员,绿幕变成红幕,出了错没人喊NG,有的只有台下一双双不带审视的眼睛。
这压根算不上考核。
金斯娇原本还担心,如果试镜不通过会不会让雪年失望,现在来看,担心是多余的,雪年已经替她安排好了一切。
果然,试戏结束,话剧演员们不约而同地鼓起掌,叶盈偷偷在角落竖大拇指。
金斯娇下台,等着陆怀玉发话。
陆怀玉说:“还不错。”
叶盈在后头小声呜呼庆贺。
但意料之外的,金斯娇并没有感到轻松,相反,这句意料之内的肯定,让她产生了难言的困顿。
真的演得好吗?
孟导和姜导都说过,她的表演存在着很多问题,沉默、不稳定、难共情,陆怀玉不会看不出来。
是因为雪年吧?
因为雪年,所以就算她演得不好,陆怀玉也会看在雪年的面子上让她通过。
那如果没有雪年呢?
只是这么发散地想了一下,金斯娇忽然就明白自己到底在困顿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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