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珈今天化了妆,即使如此也无法遮住她脸上枯败的病气,短短几日不见,她整个人又瘦了下去,脸上虽然挂着笑意,但过于清瘦的身体与死气的病容,都令她看上去十分瘆人古怪。
岑聆秋假装无心地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是吗?”
“是啊。”宁珈看着海水,意味不明地开口,“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一看到水就害怕呢,林秋,你说我是不是落下阴影了。”
岑聆秋没说话。
宁珈眼眸弯起,“我开玩笑的。”
岑聆秋没什么心情和她闲聊,她就想带喻明皎回去好好聊聊,但宁珈却拦住她,一直在找话题和她说话。
说的还都是些岑聆秋听不懂。
“林秋,你说人会忘记过去做错的事吗?”
“…………”
“但是,人怎么能忘记呢?这对于其他人来说,会不会太不公平了。”
岑聆秋感觉她话有所指,平静地问“你是想问我忘掉了什么吗?”
宁珈挡在了她和喻明皎的之间,闻言笑出了声,“我没有哦,就是随便聊个天,怎么,林秋你觉得忘掉了什么吗?”
岑聆秋敷衍,“出了太多事,记不住了。”
宁珈笑的更灿烂了,“我也就是说说而已啦,不用那么紧张。”
她笑的越大声,脸上的表情就越虚假。
“不介意我抽根烟吧。”宁珈突然问。
“随你。”岑聆秋微微抬脚,就想去喻明皎身边。
“别急着离开嘛。”宁珈一只手拽着岑聆秋的手,另外一只手从口袋里想翻出烟,手机不小心被掏出来掉在了地上。
宁珈捡起来手机,手指碰到屏幕,手机亮了起来,岑聆秋只是随意一瞥,依稀见看见她的锁壁纸。
是两个女人依偎在一起的照片,照片上宁珈的脸很清晰,至于另外一个女人她陌生又觉得在哪里见过。
她们贴在一起的模样可不像是普通的朋友距离。
喻明皎从宁珈来到这里起,整个人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落在两个人的身后,没有一个人的目光放在她身上。
她沉默又压抑地坐在轮椅上,手紧紧地拽着轮椅扶手,眼神幽冷。
讨厌被她忽视。
讨厌每一个人靠近她。
她想完完全全地拥有岑聆秋。
但岑聆秋好像不是她的,她甚至可能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在意她,她甚至要离开自己。
无法忍受。
要怎么样才能彻底地得到她的关注,断绝她想离开的念头。
她该怎么做。
只要有办法,她什么都愿意做。
喻明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记忆里完全得到她的关注的瞬间都是自己受伤的时候。
只有那个时刻,她才能完全感受到她扑面而来的关切。
她雾水一般的眼睛才会波动,平静的情绪因此动荡。
也只有在这种瞬间,喻明皎方能看出岑聆秋对她的感情。
她才知道,她对岑聆秋是重要的。
所以,只要自己受伤了,她就会心疼吧。
一旦心疼,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
喻明皎天真而病态地想着。
她是个疯子,怎么想就怎么做了。
于是,岑聆秋匆匆瞥了一眼宁珈的手机后,刚想绕过她去喻明皎身边,下一秒她看看到喻明皎整个人往前方的斜坡掉落。
这个斜坡坡度并非很抖,但喻明皎是个行动不便的残疾人,轮椅不太受控制,她控制不住力度,一直在往前冲去。
嘭——
喻明皎从轮椅掉落,快速地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脑袋砸到路边的美观石,晕死了过去。
岑聆秋的心脏几乎要崩裂出来。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宁珈咬着烟,神色冷漠地看着岑聆秋慌张地跑向喻明皎。
你也会这么爱着一个人吗?林秋。
真是太好了。
毕竟越爱一个人,失去的时候就越痛苦啊。
—
喻明皎的脑袋因为戴着帽子,加上掉落的时候她用手护了一下脑袋,没有出太大的问题,就只是出了血,被缝了几针,之后好好修养,情绪别太波动。
岑聆秋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身体才慢慢松动了起来,她在医院坐了一会儿,腿软,身体发虚,根本走不动。
刚刚那一幕几欲叫她吓个半死,她到现在心还跳的很乱。
一想到刚刚的画面,岑聆秋捂着脸,脊背深深地弯了下去,整个人如同被抽离了骨头,只留一副软绵绵的躯壳。
她咬着唇,表情是一种绝境一般的压抑。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岑聆秋捂着脸,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流出眼眶。
她哭的沉默压抑,一点声音都没有。
_
喻明皎醒来的时候,岑聆秋就站在她床前,看到她,平静地说“醒了?”
“哪里不舒服吗?”
喻明皎捂着脑袋,皱了一下眉,“头好疼。”
“被缝了五针,疼是正常的。”岑聆秋将手里的药递给她,“先把药吃了。”
喻明皎的脑袋包着一圈厚厚的纱布,手腕也有各种伤口,一动就疼。
她轻声嘶了一下。
“小心。”岑聆秋表情静然,把药送到她嘴边,“张嘴。”
喻明皎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岑聆秋,乖巧地张了张口,把药吃了。
吃完药之后,岑聆秋说“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说着就要转身,喻明皎一慌,拽住了她的手腕,岑聆秋回头,静静地看着她。
喻明皎没有得到想象的反应。
岑聆秋的言语与动作都十分平静,有种公事公办的疏离,这和她想象里岑聆秋对她的心疼关切不一样。
她无来由地感到惶恐。
喻明皎语无伦次,“我很疼……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多说一些话。”
“你想我说什么?”
“我……”喻明皎哑言。
“你很疼吗?”岑聆秋反问她。
喻明皎点头。
岑聆秋慢慢地拉开喻明皎拽着自己的手,眼睛再平静不过,“你真的会感到疼吗?”
喻明皎的手被她慢慢地拉开,她的不安越来越深,想再次牵住她的手时,岑聆秋躲开了。
她的表情愣住了。
只听岑聆秋用疏冷叹息的语气说,“你说你疼,那为什么又要去故意制造这些疼呢?”
喻明皎的脑袋如同被冰水浇灌,她的理智一瞬间全都冰封住,什么也无法思考。
“我……”她喃喃,“我没有……”
“你一直在骗我啊,喻明皎。”
“骗我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
她不再喊她娇娇。
岑聆秋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天喻明皎和贺涵州的对话她全都听到了,这次喻明皎从斜坡掉落,她也知道是喻明皎故意的。
那个斜坡离她是有一点距离的,如若没有人故意推她,她是不会轻易掉下去的,她也并不觉得喻明皎会那么愚蠢,明明知道斜坡对残疾者来说是一一个危险的地方,还莽撞地往前冲。
她谨慎细微,是不会那样做的。
况且,也没有理由去那个斜坡,她就在这,为什么还要往前走呢。
她是故意的。
结合她过去的自毁倾向,细细一想,便只能往这个方向猜想。
果然,喻明皎的神情顿时苍白无比,眼神直愣。
“不是的——”喻明皎苍白地解释,“林秋,不是的,我没有……没有再欺骗你,我……我是有原因的,我没有在戏弄你……”
岑聆秋的神情悲伤又失望,“喻明皎,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你受伤,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再犯,你是觉得——”
她突然觉得难以说下去,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艰难地开口,“你是觉得我不会疼吗?”
岑聆秋觉得很痛苦。
她痛苦,是因为她来到这个世界感到痛苦。
她意识到是自己的出现,将喻明皎逼成更为疯狂的模样,她知道喻明皎对自己的感情,也知道喻明皎是故意让自己受伤想得到她的关注。
这件事件本事让岑聆秋感到疲惫不堪。
她是喜欢着喻明皎的,这无可厚非。
喻明皎对她是重要的人,她希望喻明皎能过的好,各个方面的好。
而不是以一种极端偏激的方式去获得关切的疯子。
喻明皎因为自己已经受了多少伤了,岑聆秋想都不敢想了。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会连带着对方的痛苦一起感受到的。
所以她也疼痛了许多回。
而这一切的疼痛来源其实就是她这个罪魁祸首,就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会将喻明皎不知不觉变成这样的人。
她还没有完全离开,喻明皎就已经这么神经病了,如若她完全离开了,她会怎么样。
会死的吧。
岑聆秋不想要这种结局。
无数压抑的心事重重叠叠,她对喻明皎的不舍,无法留在这个世界的无奈,注定要分别的结局,一桩桩都将岑聆秋压的难以呼吸。
偏偏这些事一件她都解决不了。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废物。
“娇娇啊。”岑聆秋站在她身前,神情平静的麻木,“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做?”
“你要知道吗?”
喻明皎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因为我不想让你离开。”
“我想要你一辈子都陪着我!”
这个答案就像是对岑聆秋心中最坏结局的宣判,她的心沉沉地垂落,浑身有一种潮湿的疲重寒冷。
“不可能的,娇娇。”岑聆秋摇摇头,语气空空的,“我无法一直陪着你。”
“你一定要离开吗?”
“嗯,我必须离开。”
“为什么。”喻明皎死死地咬着牙,眼眶顿时红了,一瞬间,眼泪就掉落了下来,泪流满面。
岑聆秋沉默。
而喻明皎已经厌恶极了她的沉默,她的神经末梢开始疯狂跳动,再没有一点理智,她去握着岑聆秋的手,嗓音有一种声嘶力竭的绝望。
“为什么!”
“林秋,我问你为什么!”她满脸泪水,头上还包着纱布,从床上坐起来死死地握着她的手,肩膀还在抖,眼睛红的滴血。
“为什么你非要离开我?!”
“我不是你重要的人吗?你不心疼我吗?我是个没有腿的废物,我什么也做不好,我需要你啊,林秋!”
喻明皎对自己残疾的双腿异常敏感,她几乎不会提起自己的双腿,这对她来说无异于自揭伤疤,她自尊心那样强,是绝对不会用自己的腿来作文章的。
而现在为了得到岑聆秋的心疼,她不惜用自己的双腿来获得她的怜惜。
岑聆秋深深地闭了一下眼,心脏疼的像是有人用刀子一个劲地在她心尖划。
“娇娇……”岑聆秋喉咙堵的几欲说不出话,她神色挣扎压抑,“别……这样说。”
喻明皎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怎么说了,她依旧道:“你不可怜我吗?”
她用湿润赤红的眼睛看着她,泪水爬满了她整张脸,语气低微哀求“林秋,你不可怜我吗?”
“你可怜一下我,我无法离开你,你走了,我会死的。”
她将额头抵在岑聆秋的手臂上,嗓音哽咽,“我想活着啊……林秋,你不是想要我活着吗?”
“岑聆秋,算我求你,别离开我。”
“是我认输,没有你,我活不久。”
她哭泣的音色是一场暴雨,岑聆秋只觉得全身都冷的无法动弹。
岑聆秋连抬起手想摸摸她的脑袋的力气都没有。
她这一生很少为什么事情感到困苦不堪,她的感情麻木,甚至是冷漠的,外表看上去随意清淡,但骨子里却还是冰冷的。
她不爱什么人,也不恨什么人。
于她而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都是野草一样的虚无,无趣,无意义。
很早之前,她做任务时偶尔能见到主角之间因为对方而感到撕心裂肺,甚至到了死亡的地步。
那时候她自然是不理解的,她无法理解人为什么会为另一个人感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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