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修情自顾自地说着,仿佛要把这些日子以来的相思之苦全都倾诉出来。
他坐下去,将头靠在冰冷的石碑上,眼眸微闭,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就像是一张随时会破碎掉的白纸,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看起来很虚弱。
“最近速愈水的后遗症已经开始频繁发作了……真的好疼好疼……有时候疼得想一死了之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南南,他已经失去你了,不能再没有我……”
“可是,我好像也撑不了多久,只能活两年,已经过去一年了,还有一年的时间陪南南,虽然好遗憾没能代替你陪伴他长大,但我很快就能下去和你了……”
“你是不是还恨着我……才丢下我和南南,一个人走得远远的……”
“如果我死了,找不到你怎么办……”
俞修情无力地念叨着,嘴唇有着干涸血液般的暗红,偏偏脸颊两侧冷白,红白的极致衬托下,整个人凄凉又破碎。
风雪越下越大,漫天簌簌而落,鹅毛般纷纷扬扬覆盖在他身上。
墓碑旁的花束散发着淡淡的芳香,犹如逝去的爱意永不消散。
第220章 他没有死第二次的勇气了
沈缘离开的第二年,俞修情也终于接受了事实,把阴影和痛苦都压抑在心底。
他不再整日酗酒买醉,也愿意从沈缘的房间里出来,开始把精力放在俞知南和俞氏公司上,想借此来麻痹自己的身体。
可那人的离去,始终是心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不管过了多少年,每每午夜梦回之时,仍会感到阵阵心痛。
这样的难过不是一时的狂风骤雨,而是一辈子都无法走出的潮湿。
他带着小知南,还有“沈缘”的骨灰,离开了北方那个伤心的城市。
转而回到了俞家庄园,这里似乎更能让他感觉到沈缘的存在。
两年的生命期限将至,俞修情跟何景交代了自己的所有遗言和后事。
何景红着眼,答应会好好照顾小少爷,会和老爷子隐瞒他的死讯。
看着已经会咿呀学语的小知南,俞修情心里突然涌起无数的不舍。
他已经体会会少年丧父的痛苦了,曾经一度以为自己能将家庭的幸福和美满弥补在儿子身上,可如今似乎不行了。
他有那么一丝私心,想一死了之去陪沈缘,但尚且年幼的儿子,又让他不忍这样做,他不想让俞知南步自己的后尘。
想到这,俞修情内心挣扎不断。
他已经没有死第二次的勇气了。
身上有太多重任不容他离开。
最终,为了能陪伴唯一和沈缘的儿子好好成长,他还是无奈妥协命运,让何景想方设法找到了制作速愈水的药剂师。
……
这位黑心药剂师在几十个全副武装的保镖注视下,战战兢兢给俞修情检查完了身体,整个过程大气不敢出。
何景攥紧了拳头,冷声道:“怎么样了?我家俞总还能不能解毒了?”
俞修情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穿好外套,他掀了掀眼皮,深邃眼眸含着审视地看向那个颤颤巍巍的男人。
那天夜里,祁云照说过,速愈水没有解药,他只能接受两年慢性自杀。
药剂师看着手上检查出来的各种报告单,眼里的情绪从刚开始的恐惧转变为震惊,手腕也抖得不那么剧烈了。
他有些疑惑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然后抬起头,不解地看向俞修情:
“俞、俞总,您确定自己喝过我制造的速愈水吗?液体是淡蓝色的那种?”
“确定。”
俞修情应得轻飘,眸光带着犀利瞥他一眼,白皙修长的指节敲在桌面。
药剂师顿时手足无措,只能靠不断吞咽口水来缓解自己内心的紧张和害怕。
“怎么了?说话啊!”
何景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字极重地威胁道:“如果今天没有调制出解药,你就休想踏出俞宅一步!”
药剂师被勒得脸色涨红,慌里慌张地喊叫:“不不不!听我解释!俞总体内根本就没有我制作的速愈水!”
何景一听更来气:“你撒谎!俞总就是因为喝了你的药水才命不久矣的!”
药剂师急忙挥动手中的报告:“你看这些报告单都显示俞总的身体很健康!我的仪器都没能检测到速愈水的存在!”
俞修情站起身,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报告单,垂眸扫了几眼,上面的各项指标确实正常,对方也不敢眼皮底下伪造。
他挥了挥手,示意何景松手,然后将报告单扔到茶几上,轻描淡写道:
“可我的的确确喝过速愈水,药效发作的时候如同火烧五脏六腑。”
“这……症状确实没错啊……”
药剂师抓耳挠腮想不明白,忽地又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颤声道:
“不对,您在喝过速愈水后,有碰过与药水相同性质的剧毒之物吗?”
“剧毒之物……”
俞修情微怔了一瞬,脑海里浮现出三年前的一个雨夜,自己被海蛇咬到。
他蹙起眉额,看向淡漠的脸上忽而变得有些凝重,“有,蛇毒,算吗?”
闻言,药剂师用力拍了下大腿,情绪激动又兴奋,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算!两者皆为剧毒之物,速愈水里有治蛇毒的半边莲,并且本身就可以在半个月内愈合受到的创伤,算是以毒攻毒,解药水毒性的同时,也解了蛇毒,最重要的是俞总的体质,简直世间难得啊,硬生生承载住了这两种毒性,没有暴毙。”
“太好了!俞总!你不会死了!”
何景激动地热泪盈眶。
他无法想象俞氏集团失去这么一个领袖人,将会是怎样的灾难性打击。
可俞修情却不知道此刻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居然死不了了……
难怪自从第一年发病几次过后,就好久没有那种灼热的痛觉,原来身体里的速愈水已然在经年累月中消耗殆尽。
以后又要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高处,给自己画地为牢,身后也不会再有一个温柔乖巧的小妻子温粥煮茶,等他回家……
气氛瞬间压抑到极点,所有保镖都屏住呼吸,生怕打扰到老板的思绪。
药剂师有些承受不住这种提心吊胆的害怕,哆哆嗦嗦地开口:“那、那个……既然俞总没什么事,我可以走了吗?”
俞修情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虽然眼底仍浸着哀伤,他眨了眨微湿的睫羽,也不转过身,只是简单地挥了下手:
“有天赋,但不做好事,私自贩卖药物,拉去警察局,依法处置吧。”
药剂师一听自己下半辈子都要在牢狱中度过,瞬间就吓得瘫坐在地上。
……
南方第三年的初春,来得有些早。
空气里隐隐漫着一层薄雾,将眉眼都染上水渍,衔泥筑巢的的雨燕,穿梭在树叶之间,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啼鸣。
一辆迈巴赫在墓园门口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俞修情弯腰走了出来。
黑色的长筒靴踩在浅浅的水洼上,荡出圈圈涟漪,他一身深灰色大衣,脖颈间挂着墨镜,衬得脸颊愈发冷俊白皙。
他抬头仰望眼前高耸巍峨的墓碑,薄唇微抿,心情复杂地轻叹了口气。
“小少爷,慢点。”
何景将小知南小心翼翼抱了下来。
脚丫刚着地的小知南就迫不及待松开秘书,迈开小短腿跌跌撞撞跑向男人:
“爸……爸爸!”
他奶声奶气地喊着,跑过去一把抱住俞修情的长腿,然后仰起一张白净可爱的小脸,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天真。
“跑这么急,摔到怎么办?”
俞修情蹲下身,捏了捏儿子的鼻尖,语气宠溺而又疼惜,一双眸光潋滟。
小知南小手背在一起,歪着脑袋朝男人甜甜一笑,朦胧的初阳透过梧桐树洒下来,像落满他的小酒窝,又暖又甜。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呀……”
俞修情并没有回答,而是深深凝视着他那对可爱的酒窝,一时恍惚。
似乎透过小知南,他看到了沈缘。
那个温暖又坚毅的小太阳。
小知南见他无视自己的问题,顿时生气了,软乎乎的小脸有些鼓,奶凶道:
“唔!爸爸坏!不理我!”
闻言,俞修情这才回过神来,抬手揉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唇边挑着浅浅的弧度:“怎么生气都和他一模一样。”
“南南才、不跟谁一样呢!”
小知南嘟嘴不满地说道,他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后特有的沙哑。
听见小知南软软糯糯又奶气十足的声音,俞修情眼底的笑意更浓烈了些。
他站起身,伸出食指在他挺翘的鼻梁上点了一下:“好了,我们走吧。”
小知南只好乖乖牵住他的大手,踩着小碎步努力跟上他,还不忘仰头问:“你还没告诉南南,我们,要去哪呢!”
俞修情沉默了几秒,声音又低又沉地回答:“我们去看你的另一位爸爸。”
“嗯……另一位爸爸?”
小知南闷哼一声,小手挠着后脑勺,似乎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他委屈地低下头,“爸爸,为什么南南没有妈妈呢?别的小朋友都有……”
俞修情微愣,垂眸看着那个黑漆漆的小脑袋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南南虽然没有妈妈,但南南有两个疼爱你的爸爸,和别的小朋友一样的。”
闻言,小知南这才开心地仰起头,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那、那另一个爸爸呢?为什么不和南南住一起呀?”
“他……”
俞修情哽住,眼底渐渐湿润,内心的痛楚在眼神中溢出,却还要故作淡然:
“另一个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旅游,等南南长大了,就知道了。”
“好吧……”
一束淌着露珠的鲜花被缓缓放在墓碑旁,俞修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泪水仿佛被心头的疼痛推到了眼眶边缘。
三年了,从刚开始的嚎啕大哭,到如今的痛不可言,他作为父亲,作为俞氏董事长,只能咬牙把脆弱咽入腹中。
他牵紧了小知南的手,看着石碑上的妻子,无声地在心里念叨着:
缘缘,我带着南南来看你了,他长得和你越来越像,有你一样的酒窝,一样的音乐天赋,我会好好培养他的,让我们的儿子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
最近好像没怎么梦见你了,是不是还恨着我……如果你有空,就来梦里陪我说说话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很孤独……
第221章 孩子我养大了,你还回来吗?(完)
阳光被重重叠叠的树叶过滤,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澜潇,今天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快乐!晚上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段清野一脸期待地询问。
他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顾澜潇,缓慢地在石子路上走着,一步步,小心翼翼,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化成水淌出来。
“中秋……”
顾澜潇呢喃着这个词,目光茫然地盯着前方,像是陷入某种回忆之中。
半晌,他那双水润的眸子才缓缓眨了眨,里面隐约有泪意在闪烁,低声道:
“我想吃月饼。”
“好。”
段清野点头应允道。
他很高兴这人终于对事物产生了兴趣,而不是死气沉沉,行尸走肉。
接连几次的电击治疗,已经让顾澜潇失去了所有记忆,虽然疯癫的状况有所好转,却让他丧失了行走能力。
不仅如此,精神分裂也导致他变得痴呆淡漠,有阿尔兹海默症的倾向。
段清野自从三年前知道顾澜潇在精神病院后,便果断辞职来到了这里。
他抛却自己的专业,转攻精神科和心理科,只希望能让这人少受一点罪。
效果是显著的,顾澜潇确实在他一点一滴的照料下,愿意接触外面了。
段清野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拼尽全力,让对方恢复正常,重拾活下去的希望,做回那个自信清傲的顾医生。
当然,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顾澜潇一辈子这样恍恍惚惚,他便不离不弃照顾这人到生命尽头。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顾澜潇只记得他就够了,那些痛苦的记忆不要也罢。
忽地,一阵秋风吹来。
顾澜潇腿上铺盖的小毛毯被吹得翻起了褶皱,有几片枯叶缓缓掉落。
段清野停住了脚步,走到他面前,微微弯下腰,将上面的枯叶拿掉,又把毛毯轻轻抖了抖,重新盖在他的双腿上。
“冷吗?”
他低头看向顾澜潇。
顾澜潇摇了摇头。
“那我们要回去了吗?还是再走会?”
段清野又询问道。
说着,他抬起手,将顾澜潇脖颈上的毛衣领子轻轻往上提了提,白色的羊绒毛衣衬得对方那张清秀的脸颊更加消瘦苍白,让他心里泛出几分难言的疼惜来。
“随你。”
顾澜潇淡淡地答道。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冷漠的空虚,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还没到午饭,那我们再走会吧,反正病房也很闷,澜潇应该会觉得无聊。”
段清野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
指尖忽而在不经意间划过顾澜潇脖子上柔软的肌肤,指腹所到之处,一阵冰凉,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变了质。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一根丝线,在心里缠绕纠结,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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