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灌进来,他住的楼层不高,不如之前看到的风景多,被另一座酒店遮掩住,黑夜中星星点点灯光亮着,喧闹声从街道飘上来。
池然充了会电,到百分之八十,将近九点出了门。
跨年区轻轨那站仍旧封锁,他在前一站下车,跨江的大桥,随处可见的气球摊贩,小街上的工艺品和中心区拥堵密集的人流,回忆一幕幕翻卷而来。
池然看不见七年前在江时背上瞥见的那座古钟,只知道在凌晨会被敲响。
他沿着小吃街一路逛下去,走的很慢,没有目的地,在零点的前十分,最后没忍住买了个气球,绳子系在手腕上。
从必胜客门前经过时,他往里头看了眼,最后没进去。
人太多了,不愿意在外面等的基本都在里头坐着。
池然身影融入人堆时,沿窗的位置上,一道视线微微顿了下,江时下意识起身的动作在耳边爆发的哭泣声中止住,拼桌而坐的小女孩又哭了,哭的很大声。
江时从恍惚中回神,一晃而过的虚影是每年都会出现的错觉,他看向身侧仍在使了劲哭,最后憋的脸通红的女孩。
女孩一双眼睛水灵灵的,鼓着面颊哭闹,小奶音黏糊不清,喊着要吃薯条。
“妈妈去哪给你变薯条,刚才阿姨不都说卖完了,听话点啊。”
妈妈显然没办法,因为小女孩还在哭闹,“再闹妈妈要打你了啊?”
年轻的妈妈没经验,开始吓唬女儿,手都没来及佯装的抬起来,耳边忽然一道冷冽的声音开了口。
“我没吃过,不介意的话,可以给她。”江时说。
年轻妈妈愣了下,“这怎么好意思?”
“谢谢哥哥。”
小女孩一秒扑过去抱过薯条开始吃,泪水都没来及擦干净,薯条沾着甜筒,两根大胖薯塞进嘴里,眼睛亮亮的冲着江时。
江时再次片刻的恍惚,才回答,“...不用谢。”
他看着女孩,眸中浅浅波动,片刻后抬手,轻轻地在女孩面颊碰了下。
触到一片柔软。
-
新年零点,钟声回荡在广场,无数气球飘飘扬扬。
池然耳边是新年快乐,大家拥抱欢笑,庆祝新的一年到来,他仰着头,到人流开始缓缓往出口处涌动,才默默地扯回了气球,往旁边的小店退了些。
人实在太多了,他所在的门口处也免不了被挤动,手机上的打车软件显示排着长队,他便也默默站着。
等到腿脚发酸,总算前方有了空隙,他试着离开,却还是被后头紧随的人流推向一边,又站回了老地方,到这次密集的人群终于开始稀疏。
已经将近凌晨一点。
打车的地方在出了广场直走五百米的长街口,池然离开前,余光又一次扫见了必胜客。
大概是见着外面人少了,后门口陆陆续续有人出来离开,店里不那么拥挤,他短暂思考了两秒,还是决定过去。
池然迈进必胜客大门时,后门位置出来一高挑身影。
“哥哥,哥哥。”
小女孩从后头追出来喊,江时停步,低头望过去,面前是一个儿童玩具,套餐换的。
“送我?”江时问。
小女孩点点头,小小年纪开朗活泼的很,“送哥哥,哥哥长得帅,我好喜欢。”
后头的年轻妈妈对着江时抱歉的笑,对着女儿毫无办法。
“...不用了,我不喜欢这个。”
江时拒绝,离开前被小女孩挡在身前,小女孩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不高兴撅起嘴,“为什么不要?我喜欢你才送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江时:“...”
江时沉默间隙,礼物被塞进了怀里,小女孩拉着妈妈就走,“哥哥再见,这是颗幸运星星,要好好收藏哦。”
所谓的幸运星星就是画着嘴巴眼睛,中间一个个大大的“lucky”的普通星星。
江时看了眼,把星星收进兜里,拿出手机,原先叫好的车因为超时取消了,跨年夜本就人多不好找,停在路上容易交通堵塞,估计是接下一个客人去了。
无奈只好重新叫车。
-
池然很久不爱吃甜食,第一口咬在冰淇淋上,腻的慌。
只是买都已经买了,这么多年养成不浪费的习惯,还是要吃完的,他软件上打着车出了门,迎面寒风凛冽,把袭来的睡意都冲散了。
吃边走没一会手脸都僵了,剩下的小半个甜筒只好进了垃圾箱。
池然带上帽子,把手里的气球绑在了边上电线杆那,围巾给自己裹了一圈,遮的严严实实。
一路到街口,人群乌泱泱的,比广场密集许多,毕竟主广场跨年,还有四个分广场,小吃街步行街人流量都不少,而打车都得到这。
池然看着持续没有回应的单子,又抬眼望了前头的人堆,思考了几秒,离开往原先来的大桥方向走。
他打算换一个地方打车。
步行到过了桥的轻轨站,池然定位在一家银行前头,而离银行只有一百多米时,有司机接单了。
池然看着地图上的小红点显示两分钟到达目的地,便快步小跑着,早早的到地图上标注他所在的定位点等着,留心路过的车牌,很快一辆车尾号322的黑色小车缓缓驶来。
池然看见,赶紧挥了挥手。
他实在冻得不行了,哪怕帽子扣着围巾把整张脸都差不多遮住,也挡不住寒冬腊月里凌晨两点的温度,疲惫和寒冷一道袭来。
车子停在跟前时他松了口气,副驾上有人?
池然过去的步子顿了下,司机已经摇下了车窗,喊他坐后排。
没来及多想,池然钻进车厢里头,暖气让他感觉终于活了过来,司机大晚上还挺精神,很是友善对着池然说。
“本来这都不拉人了,平台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自动给配,倒是也巧,你们一个目的地,还是这位乘客好心,愿意让你拼。”
池然这才明白过来,难怪他说前排怎么有人,所以原本不是他的单子?
他想着往前边看去,司机没开车灯,车子里暗的很,池然几乎看不怎么清,那人大半张脸掩在黑暗里,只好对着司机点点头。
后视镜里,司机看清池然摘下帽子围巾后的脸,还是有些青涩,和他聊天道,“在读大学啊?”
池然摇了摇头。
“没读?”司机问,“那你多大了?看着挺小的。”
池然比划了“2”又比划了“3”,总算司机迟钝的意识过来,“那个,你不方便说话啊?”
前排副座上,江时睁开了眼。
池然摇了摇头,司机尴尬着问,“哦,是不方便,还是你那什么天生的?”
池然已经习惯了别人在知道他不会说话的各种反应,手机上给他打字,司机的话卡住了,半晌才说,“哦,没事没事,现在交流也方便的。”
车厢里霎时安静下来,再没了交谈声。
池然闭眼打算休息一会,车子一开一晃间,忽然闻到一阵很浅的淡香。
味道是熟悉的,可他想了好一会,才在过于久远的记忆里捕捉到这抹冷清的浅香,心头一震。
他闭着的眼睛猝然睁开,眼底大片茫然,好片刻在窗外的鸣笛中才惊醒回神,鼻尖再次嗅了嗅,那股香味至始至终淡淡,可确是清晰无比存在的。
他顺着那股香味,缓缓往前,香味便越发的明显,此刻池然几乎整个人都是僵的,呼吸彻底乱了,到额头挨着前车座位,看清霓虹彩灯一晃而过时,搭在腿上的前排乘客那只冷白明晰的手背。
“...还有多久?”
低哑的声音撞进耳膜里,记忆就此打开闸门,池然被拍打在礁石上,从心口开始,四肢百骸裂开的疼痛,他下意识地动作是往后车座里努力的缩,把自己藏起来。
半分钟后却又不受控地靠近副驾座,试图再近些,再近一些。
司机回答大概的时间,之后一路便是凝固的安静,池然没勇气往前边去看,可他知道,是江时,活生生的江时。
他睁大眼,望着脚下的黑暗,身体却死死贴着车背,想要感受更多。
一切好像是梦。
-
二十分钟后,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
“谢谢。”
车门被拉开再次被关上的闷响,池然从冗长地空洞中惊醒。
他摇下车窗看向窗外,酒店门前背影二三,没有江时。
真是一场梦?
心从云端坠入谷底,池然恍惚中推门前,司机“哎”了一声,“这围巾怎么落了。”
池然看过去,司机连忙拨电话,把手中围巾递给池然,“帮忙放下酒店前台行吗?我喊他拿。”
围巾被递至怀里时,那股冷淡的浅香又一次扑鼻,不是梦。
池然下了车,司机很快离开,他怔怔地盯着手里的围巾,到眼眶渐渐泛红,才低下头,把自己埋进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味道里,七年时间,他像是一个干渴的人在沙漠里找到一汪泉,疯狂的渴求着。
门口到前台,几分钟的时间,池然走了很久,到他忽然惊醒般,司机打了电话,江时会来取,才脚步急切进了旋转门,放下围巾在前台时,守夜的年轻女生微微愣住。
【江时先生的,落车上一会来取。】
年轻女孩明白过来,刚要答应,视线里出现一人,她冲着池然身后道,“江先生,这是您的围巾吗?”
池然全身血液瞬间凝固住,在身后脚步靠近时,快步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前台,跑进了电梯。
身后年轻前台反应过来,“哦,是那位先生说您落下的。”
江时点头道了谢,接过围巾,重新围在了身上,酒店里并不冷,暖气开的甚至于有些热,他把自己的脸大半埋进围巾里,手心是颤抖的。
....
第97章
池然脚步全然是乱的,心里头更是慌得不行,直到门被重重掩上,才像是被按下暂停键。
酒店床边插口上,一盏小夜灯莹莹散着暖黄的光晕,他在这片光晕里站了好久,开了灯,茫然地走到床边坐下。
鼻子轻轻嗅了嗅,已经没有了江时的味道,脑中纷杂思绪,在昏暗车厢里,酒店前台那会,江时有认出他吗?
答案应该是没有的。
七年时间,曾经对他而言最熟悉的气味,都需要在记忆里搜索很久,久远到闻见那一刻是恍惚的,江时又怎么能凭借一个背影认出他。
可如果认出他了呢?
江时的态度很冷漠,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这样的重逢池然宁可不要。
可他有什么资格要求,他是背叛的那一个,就算江时恨他也是理所当然的,在江时七年前为了救他差点命都没了躺在医院里,抛弃了江时。
他用江时换了很多很多的钱,是事实。
池然久久地坐着,眼神空洞,他其实从没想过,会再遇到江时,这七年都没敢想,更不会料到,会在这座城市遇到江时,七年前的酒店,江时为什么会在这里?
问题的答案来不及细想,在“江时又什么时候会离开”的念头浮现时打的凌乱,心里涌起强烈的恐慌和不安。
对于江时的离开,还会有下一次再见吗?
他刚才脑子太乱了,竟然都没有看江时一眼,明明他做梦都想再看江时一眼的,七年后的江时长什么样,变化大吗?
这一刻渴求攫取了心脏,池然身体快于意识,起身狂奔出了房间,电梯门正好打开,他冲进去,在大脑持续一片的空芒中,按下了23层的电梯。
电梯缓缓上行,门开,脚步踏出电梯的那刻,原地站定。
理智重新回到大脑,池然猝然惊醒。
现在已经是七年后了,江时不一定在这,他才发现诺大的一个酒店,他是找不到江时的,那又能躲在哪个角落里,再去偷偷看江时一眼?
池然茫然地步子停在2301前,混沌不堪,身体却不自觉往前倾,耳朵贴到门上,试图听见那么一点动静。
可是酒店的隔音太好,他几乎听不见丁点声音,最后反应过来自己有多么荒谬,这样的行为多吓人,而不远处是显眼的监控。
池然后退两步,崩溃是无声地,清晰意识到,里面的人不一定是江时。脑子焦急的想着怎么办?似乎好像时间可以一秒内被调到江时离开的那刻,可他还一面都没见到。
思考,池然逼着自己思考,这么多年都是他自己思考的。
终于,他想到可以在酒店门口等着,他就呆在大门那,江时出来一定能看见,找个隐秘的地方躲好点就行...池然燃起希望,一分一秒都等不及,转身往电梯口要重新跑去,身后门突兀地从里头被拉开。
池然手腕被攥紧,一把扯进了门内。
池然被拉进来时那一刻,心跳都几乎暂停。
成片的黑铺进眼底,便生理性僵硬到无法动弹,直到鼻尖扑进那抹浅淡的香,瞳孔在黑暗中猛地放大,渐渐有了意识。
江时攥的力道太紧,呼吸太烫,他一点点俯身,同池然呼吸交错在一起,池然黑暗中红了眼眶,再次迷失于此刻究竟是幻梦还是现实。
到耳边的低声压抑着响起。
“...池然?”
泪水几乎要涌出来,又被池然死死咬着唇压了回去,身体却开始忍不住战栗。
是江时,是现实。
像是怀抱的相拥只是片刻,鼻尖萦绕的味道消散,江时体温离开前,池然下意识抓了过去,到刺眼的光乍然落入眼睛,难受的眯起,睁开时,撞进面前人眼底。
七年时间,江时还是一样冷漠,唇抿着色调是浅的,而原本还有着几分少年气的脸被时光打磨的轮廓更加分明,冷厉而深刻,有些陌生,又好像是熟悉的。
而江时也是,同样觉得陌生和熟悉。
面前的人不再是记忆中那个跟奶黄包似的他总觉得软乎乎好欺负的小男生,不爱笑,不阳光,唯有这双眼睛还是漂亮清澈,可眼神是小心翼翼的,藏着份空洞。
江时后退一步,两人之间便隔了清晰的距离。
他们沉默着,好像话语不知道该从哪说起,池然明白自己或许该离开。
本来就只是看一眼,一眼就好,可脚步却生了根,七年前还是七年后,他都从来不愿意从江时身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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