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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王垂着眸不看他，他竟再舍不得苛责半分。
低下头，用舌尖卷走碍眼的血痕，连带着那道伤口也消失不见了。
其实也没有多疼，猴王心想。
可是杨戬低头的动作让猴王怔住了，甚至来不及细想，他唇边的伤口，竟然就这么愈合了。
“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值得你伤害自己，知不知道？”杨戬轻抬起猴王的下巴，“猴儿，看着我。”
“不许你再伤害自己。”
猴王嘴上“哦”了声，眼里却表示“伤害自己会怎么样？”
仿佛心事都被杨戬看穿，他听见杨戬在他耳边说：“我会生气，会心疼。”
一声心疼，猴王的石心又动了。
明明前一刻还不服气的猴王，这会儿已经默默安静下来，有点乖，这模样更叫杨戬不忍。
他甚至责备自己刚才是不是过于严厉了。
他个头高，垂眸时能清楚的看见小猴王金灿灿的发顶和微翘的眼睫，以及精致秀气的鼻子。
杨戬冷下神色时，其实小猴王心里慌的不行，他吸吸鼻子，深觉自己丢人。
他一个活了三百年的猴王，从来随心而为，没人敢如此管教他，杨戬是第一个，他竟还觉得……也不错。
离谱。
怎会如此！
可该死的，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不做伤害自己的事就是了。”
看吧，自己还是“妥协”了。
猴王撇撇嘴。
虽然“不情不愿”，杨戬也很满意，“嗯”了声笑道：“这才乖。”
猴王看他一眼，忽然想到杨大哥绷着脸不笑时和二郎真君好像啊，虽然二人的相貌不一样，可是那神情……
杨戬抬手揉揉他的脑袋，把人揉进了怀里。
猴王听着他的心跳声，有些晃神，又听到他说：“好猴儿，今晚和杨大哥一起睡？”
一抹粉红悄悄爬上猴王的耳朵，彻底忘了自己在疑惑的事。
“一、一起睡就一起睡。”我才不怕哩。
当晚，猴王从自己的屋子里抱来一条小被子。
杨戬：“……猴儿这是做什么？”
“睡觉啊。”猴王说：“一床被子不够盖，我们一人一条。”说话时不敢看杨戬的眼睛，自顾地跑到床榻里面，钻进了自己的小被窝。
杨戬：……
轻笑一声，他把猴王的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一颗金灿灿的小脑袋。
“虽然天气转凉，但这样还是会闷，莫要憋坏了。”
猴王呼出一口气，侧身背对着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知道了，杨大哥快睡吧。”
被子底下，他悄悄把自己的猴尾巴抱在怀里，安心了。
杨戬吹灭了烛火，透过月色看着猴王。
猴王神思敏锐，察觉到背后的视线，便如芒在背，半晌没能睡着。
忍不住翻过身来：“杨大哥，你怎么还不……唔……”
杨戬终于如愿，一把将小猴王扯进自己的被窝，俯身吻了下来。
所谓坐怀不乱，只因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如今心心念念的猴儿就睡自己身侧，他哪里忍得住。
猴王被迫承受了一道略显强势的吻，护在怀里的尾巴再一次被杨戬攥进手心。嗓子里忍不住发出闷哼，惹的杨戬呼吸又重几分。
床榻上的被子有些凌乱，缠住了猴王的腿，他觉得难受，蹬了两下没蹬开，气恼地又蹬一脚。
忽然，脚踝也被抓住了。
杨戬喘着气，眼里带着笑意道：“小猴王别乱动，踹坏了杨大哥你可拿什么赔？”
猴王愤愤看他两眼，“小气！”
“踹你两下又不疼。”
杨戬叹了声，“疼，疼得很。”
猴王未经人事，不懂他的意思，只觉得杨大哥矜贵又娇气，但却一边乖乖放下腿，别过脸去说：“热死了，帮我把被子拿开。”
床榻上两条被子，都被杨戬无情地扫落在地。
猴王缩回腿：“诶，你好歹留一条。”
杨戬虚压着他，身体散发的热量让猴王红了脸。
“杨大哥抱你睡，不冷。”
猴王醒来时，果然还被杨戬牢牢地抱在怀里，一夜无梦，他睡得很好。
杨戬见他醒了，亲亲他的发顶：“猴儿，早。”
猴王睡得好，心情也好，竟也眼眸亮晶晶地回亲杨戬一口，笑着道：“杨大哥早。”
杨戬大喜，搂着人又腻歪好一会儿，直到把人惹毛了才罢休。
—
猴王不大规矩地蹲坐在书房的书案上，一边啃桃子，一边看杨戬作画。
杨戬画了一幅山景图。
此山山势险峻，烟波缥缈，华茂春松独立，山顶轻云蔽月，仿若人间仙境。
山中青鸾采凤齐飞，灵光映照山间，实乃皎皎鸾凤姿，飘飘神仙气。①
那灵光映照的地方，竟是一个不大起眼的洞口。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随着杨戬落下最后一笔，猴王喃喃念出声，总觉得这景色有几分熟悉，又说不上哪里熟悉。
他分明没有去过这里。
“杨大哥，这是什么地方啊？似乎不是南赡部洲的景色。”
杨戬搁下狼毫笔，深深看他一眼：“这山在西牛贺洲，我幼时曾有缘去过一次。”
“西牛贺洲？”
猴王将此山的景色默默记在心里，道：“我自东胜神州来，只在这南赡部洲待过几年，还没有去过西牛贺州呢。”
他努努嘴，想将嘴里的桃核吐出来，杨戬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笑道：“总有一天，猴儿也会得缘去的。”
将来三界之内，四大部洲，小猴王定然来去如风。
猴王对西牛贺州没多大兴趣，倒是对那斜月三星洞很有兴趣，拉着杨戬问：“杨大哥，给我讲讲方寸山和三星洞吧，那里好玩么？可有仙人么？”
杨戬隐藏了大半实情，耐心地给他讲灵台山上的景，讲的猴王越发向往，恨不能立马动身前去。
二人在院内的石台上饮酒，猴王听的高兴，多饮了几杯，把自己的脸颊喝的红扑扑地，很是讨喜。
他喜欢同杨戬喝酒谈天，仿佛天下之大只剩下他们彼此，若是没有哮天犬时而的犬吠就更好了。
猴王因每日饮酒，酒量渐长，往常喝一壶就醉了，今日喝掉整整两壶，才迷迷糊糊地冲着杨戬傻笑。
杨戬喜欢看他笑，他笑，杨戬的心情就好。
坐也坐不稳的小猴王被他拉在怀里抱着，杨戬亲亲他的额头，轻声问：“猴儿可是想离开了么？”
低喃声没能逃过猴王的耳朵，他睁着迷蒙的金瞳子，捧着杨戬的脸说：“杨、杨大哥，你希望我走吗。”
“不希望。”想也未想，杨戬直接道。
其实猴王走到哪儿去，他都可以随着他，可是他私心重，还想多护着猴儿几年，不是不想让他学本事，只是……
猴王毕竟是妖，神魂强大无比，若学得一身本领，定会引起多方注意，到那时……
“你舍不得我是不是？”猴王忽然说，“杨大哥，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是。”杨戬把人抱紧，将脸埋在他的颈侧：“舍不得你走，好猴儿，你可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哮天犬支棱着耳朵听，不断在心里哀嚎。
它家主人栽了，彻彻底底地栽在那只妖猴身上了！
心里的哀嚎不小心叫出了声，听在旁人耳里，似是呜咽。
杨戬没空理会它，倒是猴王耳尖，听到了哮天犬低声哼哼，暗道杨大哥好可怜，孤零零一人带着只傻狗，若他就此离开了，杨大哥该有多孤单。
夏雨连绵时初见小郎君，转眼已经快要入冬了。
猴王承认自己心软了。
他不是不想离开，只是舍不得杨戬。
“那我不走了。”猴王晃晃发蒙的脑袋：“我愿意留下，等……”
等到什么时候呢？
凡人的命数有限，猴王藏好心里的难过，说：“我留下，留下给杨大哥养老送终。”
杨戬：……
杨戬差点被他气笑了，低头咬在他胡说的嘴巴上，“好啊，乖猴儿，杨大哥等着。”
猴王哼唧一声，难得主动回吻，啧啧水声听得哮天犬耳朵疼，两只爪子往耳朵上一放，闷头睡觉去了。
—
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自那日猴王说过要给杨戬“养老送终”后，真的没再提过离开的事。
两人心照不宣地过日子，仿若凡间一对平常小夫夫。
只是猴王虽有三百多岁，但对杨戬来说，他还是个孩子，故而虽每日亲近，却始终没有到最后一步。
猴王不懂这些，只以为拥抱和亲吻就是彼此最能表明心意的事了，每次都亲的很用力，惹得杨戬忍不住就去后院的清池里，泡凉水澡。
这么一过，就是十年。
十年后——
猴王这日闲不住，又跑到外面闲逛，逛到杨戬第一次带他喝酒的酒楼时，看到了当初为他买果子的店小二。
眼前的店小二已经从青年长成中年模样，因每日对客人赔笑，眼尾两侧逐渐有了笑纹，看上去老了不少。
猴王欲迈进酒楼的脚步顿住，忽然转身往家去。
十年了，十年了！
他飞快地跑回家，冲进杨戬的书房，一把将人摁在木椅上。
杨戬眉心一跳，“猴儿，怎么了？”
“十年了。”猴王轻哼，勾起唇角，眸色沉沉的说：
“小郎君，你怎么不会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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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皎皎鸾凤姿，飘飘神仙气。——李白《赠瑕丘王少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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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王（拍桌）：十年了，你怎么不会老！
杨戬（挑眉）：猴儿这是…急着给我养老送终？
第14章 异动
杨戬一时怔住，心道自己失策了，竟忘了凡人是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变老的。
猴王盯着他，嘴角噙着笑：“杨大哥这般保养得宜，不如也教教我？”
小猴王的笑意未达眼底，但其实心里是高兴的。
一路飞奔回家的路上，他便想通了其中关窍。
为何“初见”时杨大哥就对他那么好，只因他们曾在真君庙里有过一面之缘，又为何当初他找真君除妖时，恍惚中在真君的手腕上，看到了那抹红绳。
他醉酒后，真君认真亲吻他的模样，同杨大哥有什么分别？除了那张脸长得不一样，可是神仙不都会变化吗，何况他曾听闻，真君最擅变化。
猴王微眯起金眸。
好一个二郎真君，好一个杨戬杨二郎。
细细想来，就连杨府中的两个小厮也是当初的模样，分毫未变。
那时他曾问过，小厮明知他是妖，为何不怕他？
杨大哥随口一句说辞，他便傻傻的信了，哪里知道人家压根就不是人！
小猴王有些气，气杨戬瞒他骗他，可是想到店小二带着细纹的眼尾时，又觉得庆幸。
庆幸他的杨大哥不会老，不会死，不需要他为他养老送终，他可以永远存于世间，做凡尘百姓信奉的显圣真君。
猴王忽然红了眼眶，“何必瞒我。”
杨戬的心脏猛地一紧。
“猴儿，我……”
“汪汪，汪汪汪。”
杨戬的话语被打断，院内哮天犬追着一只蝴蝶咬。
它在凡间做狗多年，似乎忘了自己是天上的天狗，一只蝴蝶也能引得它上下乱窜。
猴王一抹眼睛，“啧”了声，他才不会哭呢。
院内的那条白毛傻狗正好给他出气。
哮天犬跳起来，一爪子拍晕了蝴蝶。蝴蝶的翅膀受了伤，可怜地扑棱两下飞不起来了。
哮天犬顿时觉得无趣，跑到墙角去刨坑，想把蝴蝶给埋了。
猴王阴恻恻地站在它身后，它刨到一半，突然浑身白毛炸起。
——危！
它头也不回，蹬蹬两下窜上了墙，紧接着哀嚎一声，被猴王狠狠扯着尾巴，拉下来了。
红墙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狗爪印，这不可是一般的狗能挠出来的。
猴王蹲在地上捏着它的前爪，果然不见一点伤痕：“呦，够皮糙肉厚的。”
哮天犬不知猴王突然发生什么疯，瑟瑟发抖地偷瞄他家主人，却被猴王严严实实挡住了视线。
它不敢再动，趴在地上直哼唧。
猴王揪下它一撮毛：“小白毛，十年过去了，怎么你也不见老呢？”他将目光移到墙角的坑里，幽幽地说：“我还等着亲手埋了你哩。”
哮天犬：……主人救命。
它有点懵，不知自己哪里惹到猴王了，竟真的被他拖到墙角的坑里，然后一捧黄土就盖在了它的狗头上。
哮天犬：“噗——呸呸呸！”
这泼猴是想让他原地去世！
休想！
它一扑腾跳出坑，朝主人的书房飞奔。
“你果然会吐人言。”
哮天犬登时四肢僵在原地，完了。瞒了整整十年，还是露馅了。
杨戬知道猴王心里有气，从书房里出来，走近牵住猴王的手。
“好猴儿，对不住，杨大哥不该瞒你，你若气便随你打骂，让你出气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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