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们没有踏出记忆,反而第三次回到了胭脂铺的后门。
这一次两人没有贸然行事,姜璎猜测道:“莫非她的目的不是想要杀死姐姐?”
陆云眠摇了摇头,推测人心思感情这种事情她爱莫能助。
姜璎听着院中的响动,在姐姐走了之后她才进去。
“你们是谁,为什么来我家?”妹妹稚声稚气地问道,“再不出去我要喊姐姐了!”
姜璎弯着腰,对着她道:“她杀了你们的父母,你还觉得她是姐姐吗?”
妹妹皱了皱眉,像是没听懂姜璎在说什么,可姜璎分明从她眼中看到了痛苦。
“你已经长大了,你被困在这个画卷中,你现在的家人都在找你,她们很着急。”
霎时间,周围的场景一变,朗朗晴日,鲜花,胭脂都消失不见。
她们到了姐姐杀人离家的那天晚上
妹妹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我不走,我还有事情没弄明白,我不能走呀。”
她的声音痛彻心扉,像是从胸腔中撕裂,压抑了多年的愤恨和疑惑,终于在此刻倾泻而出。
姜璎从未听过这样凄厉的哭声,心中不忍,眼底也跟着有点湿润。
“你想知道什么,我们会帮你的。”姜璎柔声道。
妹妹哭喊着道:“那天爹爹阿娘说要报官,不是送姐姐去官府。”
“阿娘打算自己去给姐姐顶罪,让我爹爹连夜送姐姐出城。”
“她为什么不听爹娘解释,又为什么偏偏留下我。”
妹妹绝望地泣道:“我应该和爹娘一起死在那个晚上。”
“二十多年,我每一天都会做这个梦,明明前一天都好好的,姐姐那么温柔,她对谁都很好。”
“为什么会杀了我未过门的嫂嫂,和一手养大自己的爹爹阿娘,就因为她变成了蝶鬼吗?!”
姜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也是她在思考的东西。
“所以你想做什么?”陆云眠问道。
妹妹哽咽道:“人人都说蝶鬼人性泯灭,我不信。”
“我想知道,如果她知道爹爹阿娘不是那样想的,她还会不会那么做。”
“如果嫂嫂没有发现她是蝶鬼,事情的一切还会发生吗?”
她想知道,那副皮囊之下到底是和自己相伴长大的姐姐还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哪怕只是一丝的侥幸,她也想看看姐姐会不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姜璎点了点头,拉着陆云眠道:“放心,我们会帮你的。”
陆云眠淡道:“我没意见。”
记忆第四次重启,姐妹两人站在院中理妆,姐姐将胭脂轻轻拍在颊边:
“妹妹,这个胭脂好看吗?”
妹妹发着抖,眼角带着泪痕:“好看,姐姐涂什么都好看。”
察觉到妹妹的异常,姐姐拉着妹妹的手温和地把人拢在怀中拍着:
“怎么又哭了,是不是爹爹又凶你了,别哭,姐姐一会儿带你出去买糖葫芦吃。”
妹妹没有说话,只是无助地哭着,姐姐亦一直耐心地拍着她,抱着哄她。
一直到彩衣蜕掉落,姜璎千方百计拖延未婚妻见她的时间,最后未婚妻见她时,姐姐果然已经收好了彩衣蜕。
可是最后她还是死了。
未婚妻替她试戴头冠之时说:“无论发生什么,我会永远爱你。”
姐姐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字一顿道:“如果我是蝶鬼呢,你也会永远爱我么?”
未婚妻一时惊疑不定:“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骗子。
这次姐姐比上一次还要快的动手,没有一丝的犹豫。
只是这一刻的迟疑,便是覆水难收,妹妹的记忆再一次重演,第一个假设失败了。
回到第五次重启,试妆,彩衣蜕掉落,未婚妻身死,至妹妹睡醒后听见父母的谈话。
陆云眠在门后放了扩音符,能让路过的姐姐能完整地听清她的爹娘在说什么。
姐姐如约而至,她听见阿娘说要帮她去顶罪,让爹爹连夜带着她和妹妹出城。
偌大的悲哀和惶惑席卷了姐姐,她不能连累家人,这是她的错,不如她自己去自首。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那些声音吞没。
“不要被表面的温情所欺骗,你不要忘了,你的爹娘还不知道你是蝶鬼,若她们知道,可还会为你顶罪。”
“蝶鬼,人人得而诛之,凌迟,千刀万剐,万死不惜。”
“放弃挣扎吧,你和他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渐渐分不清,那些声音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亦或是她本身就是那些声音里的其中一道。
良久之后,妹妹还是听见了命运中那声沉重的推门声。
在举起刀尖之前,妹妹拦住了她,哭着哀求着她:
“姐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那么做。”
“我们是一家人啊姐姐。”
她们小时候家里穷,一块芋头两人要分着吃,姐姐每次都是把大的那块分给她。
小时候她看见姐姐有喜欢簪子,她去树上摘果子去卖,把簪子买了回来,姐姐看见树枝在她肚皮上的刮擦,心疼得一晚上没睡着。
她们是一家人啊。
“我求求你姐姐,不要杀了爹爹阿娘,”妹妹泪如雨下,苦苦地哀求着她,
“不要杀死我的姐姐......”
她记忆里的姐姐不是这个样子的。
姐姐依旧像记忆里那样温柔地替擦拭去了眼泪,可举起的刀尖也正是在对着她。
至此,她已经知道结果了。
无论她们做什么样的努力,姐姐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那不是她的姐姐,是恶鬼。
在姐姐下手之前,陆云眠先她一步下了手。
这一次记忆没有第六次重启。
姜璎和陆云眠终于把人从记忆的狭间带了出来。
“姑娘你还好吗?”姜璎扶住了她,也是记忆中的妹妹。
她凄然道:“多谢二位姑娘。”
时隔多年她早已长大,可她常年被困在那一天的噩梦之中,对姐姐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
哀莫大于心死,现在知道了答案,她便不会再一次次地回想了。
姜璎亲自把她送到了现在的家人手中才放心,回去的一路上姜璎显得有些沉默寡言。
她想起《化妖》中开篇的第一章 :
蝶鬼,人性泯灭,残忍暴虐。
陆云眠看着沉默的姜璎,神色莫测:
“这样的哭声千千万万,大家都说是因为蝶鬼。”
“大家都害怕,厌恶蝶鬼。”
姜璎挑眉,佯装不知道陆云眠潜台词:“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陆云眠微笑道:“你不也应该和世人一样厌恶蝶鬼,一样厌恶----”
一样厌恶于她么。
姜璎轻哼道:“那你就当我不是世人好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确不是土生土长的化妖人。
陆云眠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你果然脑子有病。”
“不正配你这人来疯?”
姜璎说完也笑了一声,想起什么,问道:
“你也能听见那道声音吗?”
陆云眠一怔,接着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能听到,从被推去挡刀觉醒那天她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听到这个声音。
后来她才知道所有的蝶鬼都能听到这个声音,而且它对蝶鬼们的影响很大。
姜璎忙问:“那它平时都和你说些什么?”
陆云眠沉默了会儿,道:“杀。”
几乎和记忆里的那个姐姐听到的差之不多,都是让她们杀,杀死异心之人。
也就是除了蝶鬼以外的人。
“还有呢?”姜璎问。
陆云眠抬眉,认真道:“你在关心我吗。”
也算是吧,姜璎点了点头。
于是她看着姜璎,莫名地就想要对姜璎坦诚一些东西,她不会喜欢,但似乎可以慢慢地学。
过了好一会儿,陆云眠垂眸,轻声道:
“其实我的娘亲,也是一只蝶鬼。”
她管那个樵妇叫阿娘,那这个娘亲应该指的是陆云眠的亲生母亲。
姜璎想起在她在记忆碎片中看到过的那个大美人,没想到她居然也是一只蝶鬼。
陆云眠道:“我爹知道我娘是蝶鬼之后,就把我关了起来,我也再没见过她。”
这些记忆她也已经很模糊了,只能想起一些连不成片的段落。
当时祁红蝶将她从火海中救出,将她送到了樵夫家中,又在她被遗弃之时让正好下山游历苏盈若遇见将她捡了回去。
祁红蝶似乎总是在保护她,可和她的关系并不亲密,尤其在人前。
两人走到一间布料铺子面前,周围还有卖果脯和糖葫芦的,这和陆云眠记忆中的某一画面重叠起来。
陆云眠低声:“这里,好像离我以前住的村子不远。”
以前赶集不忙的时候,妇人也会牵着她来集市上逛一逛,有闲钱时就给她买一身新衣服,余钱不多时也要给她买一串糖葫芦。
姜璎忽然拉起陆云眠的手,问道:“你想回去看看吗?”
陆云眠难得迟疑。
姜璎果断道:“那就去。”
良久后,陆云眠点了点头。
姜璎一笑,兴冲冲地拉着陆云眠进了一间小食铺子,给她包了满满一大包的乳糖:
“拿着路上吃。”
姜璎眉眼弯弯,笑容明媚得像个小太阳,手中的乳糖正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那么多年过去,陆云眠从没想过要回来看看,只是偶然想起,于是她回来了。
人会搬走变迁,但山和水却不会那么轻易地改变。
依旧是青绿的秀山,青石的拱桥下河水弯弯的流。
记忆中的那间房子已经破败很久了,樵户一家也许在这之后不久就搬走了。
陆云眠安静地看着,眼中无悲无喜,像是在看一段与自己无关的过往。
姜璎担忧道:“陆云眠,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就和我说,千万别憋着。”
陆云眠吃了一颗糖,眼底浸出一分笑意:
“没有什么想说的。”
她回想着当时的感受,将口中乳糖咽下后道:
“我只是,有些疼。”
姜璎拉着陆云眠坐下,表情夸张地给她揉了揉肚子:“不疼了,不疼了。”
陆云眠轻笑一声:“早就不疼了。”
何况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死亡和疼痛,她依赖痛感而活,唯有疼痛才能让她感受活着的感觉。
姜璎轻柔地给她揉着肚子,陆云眠垂眸,想她和自己不一样,完全受不得一点痛,和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畏惧死亡。
也许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恨,但陆云眠本能地不相信爱也是如此,即使她不知道什么是爱。
爱是虚妄之物,但姜璎不是。
陆云眠一直知道姜璎也许别有目的,她有过一瞬的犹豫,但那双手很软,乳糖也很香甜。
于是如尾生抱柱,她决定放手不管,无论姜璎要做什么。
...
那小厮遇上姜璎和陆云眠之后诧异万分,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后,第二天连忙雇了辆马车日夜兼程回淮城。
他站在门外来回踱步,想着这件事情一定得跟家主大人说。
姜峰终于得了空见他,小厮深吸了口气道:
“家主大人,我有要事禀报!”
第26章 问罪
两人把异变的画卷交给了东山神宗,,姜璎如愿拿到了一枚筑基丹巩固她顺利渡境。
“晚饭吃什么,我请客。”姜璎笑嘻嘻道。
两人方从任务发布处出来,就见两位穿墨衣的师姐面色肃穆,似专门守在门前等她二人出来。
东山神宗院服各有特色,但只有穿墨衣的人,无论哪个院的人看着都要绕着走。
因为只有昭法堂的人才穿墨衣。
尤其这二位师姐,墨衣上的袖口和领口都绣着金线,级别不低。
“陆师妹,穆院长唤你去昭法堂,”昭法堂师姐沉声道。
是穆娇的事情,还是陆云眠之前和穆处机的过节?姜璎一气胡猜,没个结论。
说完,昭法堂师姐看向姜璎,冷酷道:“还有这位姑娘,也请跟着走一趟吧。”
许是这句话太过耳熟,姜璎想也不想道:“明鉴,我是良民!”
陆云眠轻笑,像是不以为意:“你害怕了?”
姜璎一边走,没好气道:“谁像你,进昭法堂跟喝水一样,我从小到大都没进过德育处好吗。”
“什么是德育处。”陆云眠好奇道。
“就是专门教育你这种问题儿童的地方。”
那两位昭法堂的师姐对视一眼,摇摇头,真不知道该说这两人是心态太好还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
这还是姜璎第一次进昭法堂内部。
东山神宗内数位院长都到齐了,穆处机处在正前,扬首看向进来的陆云眠和姜璎。
原本姜璎还有一丝紧张,穆处机身旁的祁红蝶朝自己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做着口型道:别怕。
姜璎点点头,果真安心了许多。
在一众院长长老之中,姜璎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瞬间便明白了为什么要将她和陆云眠叫来昭法堂。
座下那披着玄狐氅的男人,估计姜璎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脸。
姜峰。
把她关在地牢中,三日未给一粒水米,动辄棍棒酷刑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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