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问题。”贺检雪如实承认,“你不用自责。”
盛听眠见她给自己道歉,静静看她一会儿,涌到喉咙的气慢慢消了下去,尽管脸上还挂着泪痕,“那姐姐的意思是,以后要和我保持距离吗?”
“不用。”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让盛听眠彻底解开心结,想到对方说怕上瘾,本质上其实是怕失去她这个妹妹吧,盛听眠能体会到她的心境,因为她也曾经怕深陷姐姐的柔情里出不来,担心她以后结了婚有了家庭,她盛听眠又恢复孤零零一个人。
便说:“我不会离开姐姐的,说好了要做姐姐一辈子的妹妹,我绝不会食言。”
“真的么?”贺检雪有些恍惚。
“真的。”盛听眠破涕为笑给她保证。
两人冰释前嫌,在小姨家里吃过饭后,盛听眠高兴跟着她回去。
当天晚上,贺检雪难得失眠,盛听眠发现后打算陪她说说话。
她关切问:“姐姐,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贺检雪看她一眼:“好久没在家里听你唱戏了。”
盛听眠顿时心领神会:“姐姐想要现在听吗?”
贺检雪:“可以么?”
盛听眠立马接腔:“当然可以啊。”
之前她就答应过姐姐要给她当一辈子的花旦,她想听就能随时听,即便没有戏服加身,没有化妆,甚至没有伴乐。
“姐姐想听哪首?”盛听眠问她,等了片刻她听到身旁的女人开口说:“牡丹亭吧。”
“好~”
说罢,盛听眠坐起来,靠着枕头,捏着手势,清了清嗓子细细开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陆举忒,
看的这韶光贱。”
从她唱的第一个字开始,贺检雪就入了戏,时隔几个月又在耳边听到她这把戏腔小嗓,在家里和在戏台上,甚至是电视台上,音色和吐息毫无区别,功底深厚,唱腔软糯细腻,柔漫悠远,听得人如痴如醉。
她大抵明白为什么以前的达官贵人会喜欢梨园女子,这样独特的戏腔世上只有她有,这么会唱昆曲的只有她会,若是放在过去,不知道有多少达官显贵前仆后继追捧她,圈养她,甚至私自占有。
而这个梨园女子此刻是她干妹妹,别说达官贵人想圈养起来私自占有,就连她也不例外冒出这种想法。
只是……只是自己是她姐姐。
有些事情她需要分出孰轻孰重。
贺检雪脑袋昏昏沉沉闭上眼。
过了不知多久,盛听眠唱完牡丹亭选段,回头看向身旁的女人,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过去。
姐姐居然听着听着就睡过去了,她唱得有那么催眠么?
盛听眠又好笑又好气,弯下腰给她扯扯被子。
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盛听眠内心柔软下来,虽然不知道姐姐的心事是什么,但起码这一刻自己是陪伴在她身边的。
她转念想到今天姐姐给她道的歉,“上瘾”二字在唇角划过,她无意识念了一遍,姐姐也会因为自己的陪伴而失神么?也会忧心未来没有对方在身边而留下难以介怀的遗憾么?
她恍然发现姐姐原来和自己在这方面有极其高度的相通点。
盛听眠忧喜参半,喜的是她们感情在某个方面是相通的,忧的是姐姐的手段居然是主动减少她的陪伴和照顾,所以才会那么冷漠说出那句“不用这么照顾我”。
她不知道很伤人么?
不过幸好她道歉了,盛听眠胸腔中的郁闷之气才没那么浑浊。
她躺下,手碰到对方手臂,下一秒脸色凝重,连忙把手伸到姐姐额头。
这滚烫的温度差点把盛听眠吓坏,怎么回事?怎么又发烧了?连忙下床喊来管家,让他去叫医生过来。
盛听眠身形匆匆返回卧室,看着床上的女人沁出一身汗,忙不迭从浴室打湿一条毛巾,拧了拧,坐到床边,给她擦掉额头上和脸颊边的汗水。
一边擦一边忧心呢喃:“姐姐你怎么回事啊?最近太累了吧,三天两头生病。”
眼尖瞄到贺检雪锁骨上也有汗水,盛听眠赶紧用毛巾给她捂一捂,吸干上面的汗水,然而越擦越多,盛听眠干脆把她扶起来,擦干后背的汗水。
没多久,医生来了,盛听眠赶紧把她放下,让医生诊断,输液。
半夜四点,床头立着一根输液杆子,吊着一瓶点滴。
折腾过后,盛听眠让其他人都回房休息,剩下的她来,她的姐姐她会守护好。
整整一晚过去,贺检雪醒来时只觉得浑身乏力,前些天她也许不应该加班。
手指动了动,贺检雪感觉掌心有重物压着,她放目看去,只见一个脑袋枕着手臂映入眼帘,而此刻她的手掌心正被另一只细手虚虚握着。
近乎十指紧扣。
她失神片刻。
贺检雪神色晦暗拢了拢掌心,触碰到小姑娘的五指,纤细如柳,修剪整齐的指甲泛着杏粉色的光泽,甲床是很漂亮的长椭圆,延伸出小半截的指甲。
十指不沾阳春水。
盛听眠察觉动静,迷迷糊糊撑着床沿抬起头来,“姐姐,你醒了?”
贺检雪压下内心那抹细微触动,嗯了一声,“刚醒,我怎么了?”
盛听眠抚着她的手解释:“医生说你最近身体很虚,容易受凉,你昨晚发烧了。”
她长长叹气,满是心疼,“姐姐你以后不要加班了,加班很伤身体。”
贺检雪定定看她,情绪涌动,却又压抑着,勉强一笑,“我答应你,以后少加班。”
盛听眠见她难得听自己的话,莞尔一笑,“说到做到,点滴没了,我给你取下来。”
盛听眠按照医生的叮嘱,先取掉姐姐手背上贴着的输液针,再把点滴瓶子取下来交给佣人处理。
刚忙完,盛听眠就收到杜敬雅打来的电话,她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转身走到窗前接起。
贺检雪视线扫过她背影,又缓缓收回来,耳边传来盛听眠小声的回应,言语间似乎答应了什么。
盛听眠挂断电话,迟疑走到她面前,看着面色苍白的女人,想到她昨天说的怕上瘾,那同样的情况她是不是应该保持一点距离?
尽管姐姐说了不用,但人是复杂的,这两个字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呢,她其实也揣测不出来,更遑论姐姐的心思。
她咬唇道:“姐姐,杜敬雅约了我出去训练,你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吧。”
盛听眠垂下眼帘正要转身离开,只是没想到转身之际手腕一紧,身形猛然一滞,险些跌倒。
她诧异转过头来,“……姐姐?”
贺检雪握着她柔荑,香香软软的柔荑,眼神闪了闪,想要她留下,可理智又提醒自己不应该在这时候再增进两人的接触。
昨天的“说开”不过是把人稳住的手段而已,实际上她更偏向要保持距离,保持距离她就能把感情和亲情分开,不会再私心地混为一谈,这个电话恰好能把妹妹调离自己,她应该乐于见成。
可是……
贺检雪按下那个“可是”,手一松,妹妹的手腕从掌心滑过,视线移向别处,不再看盛听眠,语调冷淡:“路上注意安全。”
盛听眠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方才握紧的力度似乎还残留在上面,她看了良久,在某个瞬间福至心灵察觉到这句话的言不由衷。
盛听眠放下手,攥紧缀有珠链的手机。
过了一会儿,咬了咬唇,给杜敬雅发去消息,说她今天有事不去训练了。
消息发过去后,杜敬雅那边给了她一个OK,盛听眠心里一松,将手机搁到床头,勾起一个发圈,双手举起绕到耳后,捋了捋背后乌黑亮丽的长发。
一边扎一边说:“姐姐,我想了想,今天周日,我放假的大好时光,我才不要加班呢。”
话落,贺检雪诧异转过头,拧着眉望过去,隔空对视,眼神里凝了一丝难以置信。
莫名的,盛听眠感受到她深埋眼底的笑意,如林间清泉静谧流淌,比冰山融化还难以察觉,盛听眠按下心头窃喜,心照不宣朝她弯唇一笑。
她猜的没错,姐姐更想要自己留下。
姐姐原来也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第46章 被困
晴天午后, 梧桐树勾勒出斑驳光影。
一辆轿车停在贺家门口。
这女人又发烧。
当初就不应该给她批出院,现在好了,还要上门走一趟。
季司宜下了车后,没好气理了理身上的白大褂领子, 在管家的带领下拎着她的医药箱迈步进去。
不过今天是周日, 应该能看到听眠妹妹。
如此一想, 季司宜的心情又好了许多。
穿过八角嵌方的廊道, 进入种植名贵品种山茶花的庭院里, 一打眼就看到一抹倩影抱着一只猫从一株山茶花树走出来。
季司宜一眼认出来正是盛听眠,美人美景还有猫,赏心悦目的画面让她心头阴霾即刻散去,正要出声。
“姐姐,我抓住它了!”
这甜得比马卡龙还要甜的嗓音让季司宜成功住了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延伸出来的庭院里,她的好友贺检雪坐在轮椅上喝着咖啡, 悠然闲适看着山茶花树下的人。
这人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贺检雪看盛听眠的目光和看贺绣的目光不一样。
明明都是妹妹, 她却感觉到她对盛听眠总是透着一股纵容和宠溺。
“上来吧。”
“好, 姐姐。”
盛听眠抱着猫正要往阶梯走去, 却不料一转身看到季司宜,“司宜姐姐?”
季司宜回过神来, 不动声色打量面前的小姑娘, 一条很轻柔的素色裙子被她穿出淡雅清丽的气质, “我来给你姐姐看一看。”
“原来这样啊,快请进吧。”盛听眠大大方方邀请她进屋。
季司宜与她一同踏上阶梯, “你怀里这只猫真可爱。”
盛听眠托了托泰兰德的屁屁,笑吟吟道:“可爱是可爱,就是有点调皮,老是跑到庭院里。”
“这是什么品种的猫?很少见。”
“这是狮城猫,是当初我和姐姐去泰国旅游时带回来的流浪猫。”
“流浪猫?”
“嗯,我们遇到它的时候它就在泰国一个夜市里,不过姐姐人很好,愿意让我把它带回来养。”
来到贺检雪面前,季司宜难以相信这个人居然大老远旅游一趟还带回来一只流浪猫。
在桌上搁下医药箱的功夫,她的听眠妹妹就已经站在贺检雪身边,认真等着她给贺检雪检查。
贺检雪取出取血针,狐疑看了这两人几眼,在贺检雪手指头上扎了一针,留样回头化验。
她放回到医药箱里,“采了血,我准备回去了。”
“司宜姐姐要不要留下来喝杯茶?”
季司宜本想留下,但又莫名觉得留下来显得多余,“不了,医院还有事。”
“那司宜姐姐慢走。”
“再见。”
季司宜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盛听眠目送她离去,忽然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悻悻收回视线。
“姐姐,你疼不疼?”
贺检雪望了她一眼,“想去找她?”
盛听眠莫名觉得这个话题有点怪,但她又说不出来哪里怪,“没有啊,司宜姐姐是来工作的。”
贺检雪听到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上次她说想认你当妹妹,你的意见如何?想多认一个姐姐么?”
说到这,盛听眠的目光就一直在贺检雪脸上徘徊,姐姐当时可是十分强势地说“我的妹妹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一点话语权都没给自己,现在突然问起她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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