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napi把椅子拉进了些,试探问:“ROO那边问咱们,能不能接受用【选手之间私人关系】来公关。”
楚别夏面色淡淡,轻笑:“我不懂这些,只要他解释清楚,并且以后不再提TUG。”
“这个肯定。”snapi说,“主要是现在牵扯到队内不合,ROO那边如果公关不好,可能让韩昌言吃个赛事组的调查也说不定。当然,ROO那边公关得好不好,主要还要看咱们这边松不松这个口。”
楚别夏略微抬眸:“赛事组还管这些?”
snapi“唔”了一声:“要是闹大了,或者有人跟他们提的话……”
“嗯。”楚别夏随意看向窗外,问,“那现在暂定的处理方案是?”
snapi说:“ROO对韩昌言自主禁赛半个月,写检讨、微博声明,然后以直播失误损害名誉这条,罚款五万。”
楚别夏轻轻笑了一声,却像是只浮在表面。
“不像于哥你提的风格。”他说着,回头看向snapi。
那双乌黑的眸子清凌凌的,仿佛能映得世间纤毫毕现,snapi尽力的遮掩,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段……Founder提的,是吗?”楚别夏问。
他语气太平静,snapi从中辨不出喜怒,短暂停顿后叹了口气。
“是。”
楚别夏问:“TUG的转手合同已经签了?”
“签了。”snapi抿唇,说,“就今早。”
言下之意就是,Founder已经成为TUG的新老板了。
snapi看着楚别夏,怎么也没法从他的表情里分析出什么。索性都被看透了,整个人松弛下来往后一靠,想了一下,笑说。
“我就说瞒不过你。”
楚别夏指尖在桌面轻点两下:“他让你帮他问这些?”
“嗯。”snapi说着,摸了一下鼻子,笑道,“我听见之后,还以为咱新老板担心你袒护韩昌言呢。”
楚别夏动作略微一顿,侧头:“所以……?”
snapi说:“后来我想了想,应该就是尊重一下队长的意见吧,顶多呢,再坏点,就是带着点杀鸡儆猴?”
楚别夏摇头。
“跟ROO那边说,就这么处理吧。”他说。
snapi应下,一摸下巴,忽然露出些许八卦的表情问:“我怎么觉着……他动机不纯呢?”
“谁?”楚别夏问。
“Founder呗。新老板,新队员,世界第一突击Foun神。”snapi笑笑说,“直播我可都看了啊。”
“你俩关系改善得挺快?”他问。
“不好吗?”楚别夏轻笑过后,唇角微敛,表情依然平淡如水,“总归Founder马上要成为TUG的一员,关系再僵着,是要步韩昌言后尘?”
听他这么说,snapi略一琢磨也觉得是这个道理:“那是我想多了。Founder那个性格,肯定就是看上TUG实力,奔着夺冠才来的……”
楚别夏安静几秒,才迟缓地勾唇微笑,颔首。
snapi被自己说得意气风发,一拍楚别夏肩膀起身:“走,吃饭去!”
楚别夏没有说话,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起身,目光从窗外被风簌簌吹动的黄叶上收回,走出去,关上了门。
一整个白天,楚别夏都按部就班地度过,像是把自己抛进繁忙的洪流——带王叡上分、训练、和教练组开会,以及晚上以“午饭吃的晚”为由昧掉了一顿大鱼大肉的晚饭,只喝了半碗粥。
饭后,楚别夏又在训练室呆到将近十二点才离开,在snapi的盯梢下,王叡和Dino今天没有熬夜,楚别夏成了最晚离开的那个。
断电关门,上楼,换衣服,洗漱……楚别夏比往常更慢,却依然按部就班地完成了每一项动作。
可他进门时连灯都没开,像只吃了孟婆汤、漫无目的地忙忙碌碌的魂。
直到躺进没有温度的被子里,闭上眼睛,他才如释重负般,长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从会议室出来之后,他再也没让自己想起过“段骋雪”三个字。
倒是……很成功。
楚别夏翻了个身,抬手用胳膊遮在眼睛上。
snapi说得对。他想。段骋雪来TUG是为了冠军,而我也是。
至于那些扰乱他思绪的话……段骋雪不是一个会和人控制距离的人,近日种种,想必也没有什么更深的缘由,多半是少年心性,随口一说罢了……
楚别夏不断想着,在这种近乎心理暗示的思绪里陷入梦境,今天难得没有失眠。
只是,白日里刻意不去回想的东西,在梦里借着夜色,压垮堤坝一样倾泻而出。
他又梦见了段骋雪。
第42章
从梦里惊醒的时候, 楚别夏的胳膊还搭在眼睛上,放下的时候蹭过额头,上面攀了层薄汗。
这是离开秦市之后, 他第一次梦见了分手那天。那个画面卡带一样循环播放, 他像是掉进无底的山谷。
楚别夏睁开眼睛, 茫然看着,最后又在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漆黑里倦倦闭上。
黑暗催生放纵,回忆如同藤蔓攀附在情绪上滋长,他没再像白天一样试图控制什么。
-
楚别夏的父母教师出身, 和大多数老师一样, 对早恋深恶痛绝, 闻虎色变。楚别夏从小也是在这样一声声的叮嘱里长大。
“学生时候谈的恋爱,多半都没有结果的。”楚妈妈说,“你爸爸以前班里那些早恋的学生, 前两天同学聚会,可没有一个还在一起的。那你说, 高中时候大好的时间, 可不就浪费了吗?”
楚妈妈说:“夏夏,你可不能做那种坏学生做的事。”
如果我点头的话, 妈妈会满意。
楚别夏这样想, 于是他点了点头, 于是他点了十五年的头。
答应段骋雪的告白对他来说完全是鬼使神差, 当天晚上, 楚别夏做贼一样,魂不守舍地回家。
好学生把自己闷进被窝里, 睁着眼睛,心跳如擂。
他想了很久, 例如,在一起之后会不会成绩下降,会不会被爸妈发现,发现了又会怎样……之类的事情,最后在乱七八糟的思绪里睡着。
那时候,十五岁的少年还没有失眠过。
不过这种担忧,在第二天路口看见段骋雪的时候就被遗忘了。
怎么会是浪费时间呢?少年时的楚别夏想。或许妈妈说的也不一定都是对的。
他可是看到了熠熠生辉的人,向他招手,朝他扬起灿烂的笑容,逆着人流奔向自己。
……
楚别夏不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晚上问他中午吃了什么,他都要回忆很久才能想起来。段骋雪说,这是把聪明都用到记忆力上了,我们夏宝只记重要的东西。
他记得跟段骋雪在一起的很多个瞬间,总是快乐的,炎炎夏日凉风拂面一般。可自从父母再度爆发争吵后,这份快乐像被挤压的面团,由松软膨胀变得扁平,碾成蝉翼一样的薄片,相视而笑后下意识垂落躲藏的视线,就足够将它撕裂。
盘旋在身边的清风,最终还是吹向了枯槁的秋。
楚别夏提出分手的那天,是七夕。
难得遇见一个撞在周末的七夕节,楚别夏父母这对“模范夫妻”应邀,准备和两对多年好友的夫妇共进晚餐,但父亲一早就被一个电话叫到单位加班。
母亲没说什么,只是说着无所谓的话,赶一脸愤懑的父亲出门。
楚别夏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彼此面色都不太好的父母。
他把手搭在书包上,隔着厚厚的帆布,隐约能摸到里面一只方盒子的轮廓。
——那是他给段骋雪准备的礼物。
楚妈妈回头,看见面色温和、站在卧室门口的儿子。
“夏夏你……也要出去?”她问。
楚别夏顿了一下,点头。暑假前半段里,除了补课的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去省图自习——和段骋雪一起。
但进入八月以来,他去图书馆的频率逐渐降低到隔天、三天……到现在的一周一次。
“还是和你那个竞赛课的同学?”楚妈妈又问。
楚别夏点头。
于是楚妈妈迟疑两秒,还是首肯。
楚别夏把书包双肩背上,随口问:“妈,你就不怕我今天为了谈恋爱才出去?”
“我相信我儿子不会做那些让妈妈失望的事,你和你爸爸不一样,对吧?”楚母笑着说,可眼底闪过的怀疑,并不自然的笑容都在说着相反的话。
——不要让我失望。
楚别夏收回视线,微笑着和母亲道别。可心里不断盘旋着那句,“你和你爸爸不一样”。
我和他一样啊,妈妈。
他背身关上门。
我也一样让你失望。
公交车上挤挤挨挨,楚别夏被人流推进去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走的匆忙,忘带手机,但人已经被挤进公交车腹部,再下车显然并不可能。
算了。楚别夏想。
反正每次和段骋雪出门……那家伙都会比自己早到。段骋雪说,是因为他家里省图近点。
总之手机没有影响过他们的相会。
可今天楚别夏下车,却没在图书馆门口看见往常那个熟悉的身影。
盛夏八月的秦市火炉一样,一墙之隔就是馆内的空调,可楚别夏一直站在门外。
额角很快被蒸出汗来,从发间沿着下颌没入领口,衬衫的衣领湿了一半的时候,楚别夏才从漫无目的的思绪中恍然回神,才想起来走进两步外省图的玻璃门里。
空调的冷风瞬间包裹住他,楚别夏刚一站定,向外望去,就看见了反手甩上出租车车门,远远朝这边跑过来的段骋雪。
楚别夏抬手朝他微微挥了挥。
“是不是等很久了?”段骋雪跑过来,步伐渐缓,直到站定在他面前。
他们一周没见了,段骋雪没有像以前一样,第一时间就拉住他的手,而是犹豫了几秒,才伸手勾住他一个指节。
楚别夏没有躲开。
少年的动作不太自然,截了一个豁的眉毛一点看不出往日的桀骜,微微耷拉着,对自己的迟到有些期期艾艾。
他说:“还好这儿有空调。”
“你也知道有空调,为什么以前还站在外面等我?”楚别夏开口,不答反问,语气没有半点指责,和往常一样温和。
气氛仿佛从此刻才活泛起来。段骋雪扬眉,哼哼两声,像个骄傲的狼崽子,只说:“我乐意。”
紧接着他移开话题:“我跟你说夏宝,我差点就出不来了!”
“家里有事吗?”楚别夏问。
段骋雪耸肩:“每年七夕他们都要搞那种联络感情的晚宴……我不乐意去,争取了一下。”
“我可还要跟你过节呢……”他说,语气里带了点不自觉的炫耀,抬抬下巴看着楚别夏,又像是臭屁邀功的小孩。
楚别夏睫毛极轻微地颤了颤,语气平静问:“为了我?”
段骋雪歪头:“不然呢?”
“你爸妈会骂你吗?”楚别夏又问。
“不会。”段骋雪果断说完,抬头摸了一下后脑勺,不甚在意道:“但是应该会被揍吧……这个晚宴按理说我必须去的。”
紧接着他又抬头看向楚别夏,扬唇笑道。
“可是为了见你,都无所谓啊。”
他说完,连自己都愣了一下,紧接着猛地扭头,双手往身后一背,抬头看向另一边的天空。他不自在地、骄傲地扬着头,嘴角却显露着怎么都压不下去的窃喜。
段骋雪不敢看他,一面觉得自己肉麻,一面拗着本性也要说,好像总觉得错过这次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你知道的吧?”
“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
那张脸上的喜悦没有分毫作伪。只是越赤诚,楚别夏就觉得越心慌。
他喉间哽住,脚步渐缓,耳鸣连带着头晕目眩潮水般席卷而来。
楚别夏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在踉跄之前稳住脚步,段骋雪回头的时候,只看见他那张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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