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第四节课刚下,楚别夏拒绝了几个同学共进午餐的邀请,没有随着人群一起涌向食堂,坐在座位上,没什么食欲。
“楚别夏!”忽然,班里同学站在门口喊他,“有人找!”
座位上看不见门外的景象,于是楚别夏起身向前几步,忽然,脚步停在原地。
段骋雪身上穿着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他们学校的校服,倚在门边,朝他招了招手。
楚别夏第一反应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又或者是认错人了,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走!”那个人开口,分明就是段骋雪的声音,笑着叫他,“咱们出去吃顿好的!”
楚别夏立刻快步跑向门边,下意识左右看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问他。
“你怎么进来的?”
一中的管理是出名的严格,错过了上学时间就绝不允许随便进门,要么需要有班主任签字的病假假条,要么就得班主任亲自来领人。
段骋雪食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偷偷说。
“翻墙。”
楚别夏愣住,刚要退后一步检查他身上有没有擦伤,就被他拉住,看着这家伙露出狡黠的笑。
“逗你呢……我给老胡打电话,说给他分享一道特别棒的题,让他领我进来的。”
老胡是他们周末竞赛课的主讲老师之一,也是一中的物理老师,为人随意,和学生打成一片,楚别夏和段骋雪都算是他的得意门生。
楚别夏这才放心。
“出校门吗?”楚别夏看了一眼时间,“不能走太远,否则午休回不来。”
段骋雪摇头:“咱们去操场。”
说着,他不由分说拉起楚别夏下楼,一路走到操场,又爬上空荡荡的看台。
楚别夏被他按着坐在看台上,初夏的阳光正适宜,台阶温热却不烫人,给人一种融化在温暖里的安心感。
“来这里做什么?”楚别夏好笑道,本来不饿,被这么折腾一番,也有了一点胃口,问,“不是要吃饭吗?”
“你坐好嘛。”段骋雪说,然后背身过去,再转过来的时候,怀里变魔术一样,拎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袋子。
他从里面接二连三地拿出小饭盒,五颜六色的,摆了一台阶,隔着透明的饭盒盖,楚别夏看见里面的菜式,从清淡凉菜,到麻辣的下饭菜,素的荤的,没有一样缺,每个种类的菜量都不大,两个男高中生正正好能吃完。
最后,段骋雪甚至从他的多啦A梦口袋里,拿出来一盒样式精致的小蛋糕。
段骋雪结束摆盘之后,摊手展示:“当当!”
他一边揭开饭盒盖子,一边絮絮叨叨。
“你早上走那么一路早饭都没吃,我就猜你今天肯定胃口不好。”
“你去餐馆……打包的?”楚别夏轻声问,他甚至有些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段骋雪随意点头:“嗯,路过江南庭,就让他们顺便给我打包了一份……对了,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江南庭是我家开的餐馆!”
楚别夏呐呐摇头。
段骋雪喂小猫一样,把装着米饭的碗递给他,又摸出一次性筷子:“这么多好吃的,我都不敢带去你们食堂,怕被你们班同学,还有竞赛班那几个家伙抢了。本来想借老胡办公室呢,结果老胡说他中午要找学生谈话……不知道是谁,真惨。”
阳光正好,五彩斑斓的小饭盒里,每一道菜都被映照得可口,让人食指大动,楚别夏接过段骋雪递过来的米饭,怔怔出神。
一中和附中上学都是不允许带手机的,带了的也需要交到统一的盒子里,所以段骋雪不可能在上课的时候提前用手机点餐。
而这么多菜式,出菜都要有不短的时间。
所以……段骋雪今天早上是逃了课的吗?
楚别夏扒拉了一口米饭,想问,却又怕自己问出来扫兴。
段骋雪明明就坐在他面前,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而他装饭的那个袋子躺在他脚边,里面被水蒸气映衬得亮晶晶的,像是装满了阳光。
可是看着这个袋子,楚别夏忽然只觉得心慌。
他担心段骋雪会不会因为这次逃课,错过什么事情,又或者接受什么惩罚。
他现在吃进肚子里的每一口温热的菜,还有那块散发着甜香的蛋糕,会不会在以后的某一天,也成为刺向他们的利刃?
“怎么了?”
见楚别夏忽然停了筷子,段骋雪有些疑惑,随口问,“不好吃吗?”
楚别夏只觉得脑海里忽然被针轻轻扎了一下,回过神来,连忙说:“好吃的。”他露出轻笑,“就是太麻烦了。”
段骋雪一时间没理解他的意思,看了一眼白灼虾,一弯眼睛:“要我给你剥虾?”
他忽然凑近,明亮的眼睛里,全是楚别夏的影子。
“夏宝,亲我一下。”他笑着说。
“亲一下,给你剥一只。”
楚别夏怔怔看了半晌,刚准备倾身的前一秒,段骋雪一个激灵,后退到了安全距离的位置。紧接着,不远处传来教导主任巡视的声音。
“那边两个!干什么呢!”
段骋雪抬高声音回应:“教室里太闷了,我们出来吃便当。”
教导主任对这个十分健康的回答格外满意,再加上是两个男生,并不怎么敏感,于是背着手溜达着离开。
段骋雪呼出一口气,吐了吐舌头。
“差点就害你被抓了……算了算了,学校里还是安分一点。”他正色道,“讨论讨论学术问题。”
“对了!”段骋雪忽然想到一件事,一拍手说,“我有个项目,不知道小楚学霸有没有兴趣参与?”
楚别夏问:“什么项目?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都行。”
段骋雪说:“其实我一直想折腾一下我家那个餐馆,感觉现在里面……怎么说呢,不够特别。你上次跟我提过,说想建一个有盘旋楼梯的楼。”
“你想……在江南庭用?”楚别夏问。
段骋雪点头:“反正我们还有的是时间,不如暑假我们就开始研究这个?”
“咱们一起做,肯定特别有成就感!”
楚别夏想答应下来,心里却又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滋长,不断拉扯着他向后退却。
最后他说:“到时候看看吧。”
段骋雪说“好”,似乎没觉得这是一句拒绝的话,笑容依旧灿烂。
“今天的午饭,感觉怎么样?”他问完又说,“要是还不错的话,咱们以后天天中午都出来吃,我们学校的食堂我都吃腻了……”
“我就不了吧。”楚别夏轻声开口。
他太平静了,平静到像是一盆冷水,泼到了正热情跃动的火苗上。
段骋雪“唔”了一声,垂下眼睛:“也是……一中的食堂比我们学校是要好些。”
楚别夏仿佛看见那簇火苗摇曳了一下,旋即黯淡下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下意识抿唇,齿间用力咬了一下。
尖锐的痛感传来,楚别夏连忙说。
“我不是要拒绝你的意思……”
他见段骋雪抬头,依旧认真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待他的解释,而无论这个解释有多么出格,他都会奉若真理。
楚别夏想了一下说:“我只是觉得,你这样来回跑太麻烦了……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周末的时候一起吃饭。”
开口以后,他却像是隔着一层门似的,听见自己理智的声音响起,落不到实处。
整个人像是被分割成了两半,坚硬的、理智的一半安抚着刚刚不慎伤到的亲密者,柔软的、感性的另一半龟缩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里,自我囚禁。
段骋雪欣然接受了他理智之下的解释,楚别夏带着笑容,把他送出校门,在门卫的盯梢下,浅尝辄止地拥抱后分别。
楚别夏听见一个声音从脑海中的小盒子里传来,小盒子好像漏了一个缝,那个声音像是在尖叫,又像是在哭泣。
楚别夏闭眼,重新扣紧了那个盒子,可脑海里依然回荡着残存的声音。
“看吧,你太容易伤害到他了。”
“你什么都改变不了,包括你自己。”
……
“你们终究会变成爸妈那样,互相伤害,鲜血淋漓……再在第二个清晨粉饰太平,对所有人虚假地说,我们很相爱。”
第35章
【你们以后, 只会变成相看两厌的样子。】
……
楚别夏猛地惊醒。
他一时间忘了呼吸,耳边只听得见心脏急促收缩的声音,如同一个被囚禁的人使劲浑身解数去撞那扇唯一的门。
心跳快到让楚别夏怀疑自己是不是马上要发心脏病猝死了。
——如果这种事不是经常发生的话。
楚别夏抿抿唇, 习惯性抬手, 把胳膊压在眼睛上, 另一只手按在胸口,许久才压下潮水一般迟迟不退的心悸。
这一番折腾过后,本来就没生出多少的困意,现在是死了个彻底。
“欧门猫猫。”他问被自己重命名的手机智慧语音, 开口还有些含糊, “……现在几点了。”
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 可爱的机械音回答:“我在。现在是早上4点52分。”
4:52。
楚别夏沉默了一下,坐起身。
然而起身的动作才做到一半,他就轻轻“嘶”了一声, 慌忙移开压着自己长发发尾的手,头顶还隐隐残留着被拉扯的刺痛。
这头发一定要留吗?
有那么一瞬间, 楚别夏心里朦朦胧胧闪过这个念头, 很快又消散。
抬手随便拢了一下长发,楚别夏小心翼翼没有再痛一次, 下床拐进卫生间, 掬了一捧常温水拍在脸上。
初秋凌晨的“常温”已经足够让人清醒。
楚别夏吐出一口气, 抬头看向镜子里的人, 还有那一头并不算顺滑、显然没有被主人好好保养的长发, 恍惚想起他妈妈第一次看见这头长发时说的话。
……
那是他离开家打职业的第一年,和父母关系很僵。
过年回家的时候, 楚别夏的头发已经长到足够在后脑靠下的位置扎一个六、七公分的小啾啾。他发质软,小辫子不会叛逆地向外支楞, 只能软趴趴地耷拉在脖子后面,撩得人痒,他索性没有扎起来。
中学的时候,一中有女生不许留长发的规定,不检查的日子,总有喜欢漂亮的小姑娘偷偷把头发留到及肩,再烫个发尾内扣的卷,显得短些。
于是回家之前,楚别夏也烫了个卷。Tony老师在他的脑袋上灵感奔涌,出了理发店,本来已经过肩的长度瞬间缩水,成了只是微长的鲻鱼头。
……好吧。楚别夏想。至少这个长度应该不会被骂了。
可他没想到即便如此,母亲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依然皱起眉头。
“哪有正常男孩子留长头发的?”
楚别夏站在门口,脸上依旧带着一层薄薄的笑意,仿佛母亲只是和以前一样,问他“作业写完了没”。
他没有把箱子提进门,只是点了一下头表示赞同。
“嗯。”
母亲顿了一下,眉间拧得更紧,又想起今天儿子刚回来,强行让自己松开,扯开嘴角,试图做出玩笑的表情,随口问。
“你该不会是同性恋吧?夏夏。”
楚别夏眉眼微动,唇边笑意凝固成蜡像一样僵硬的礼貌。
看着面前熟悉的中年女人脸上,逐渐浮现出来的、陌生的崩溃和疯狂,他又点头。
“嗯。”
“抱歉,我是。”
……
后来他没有进门。
楚别夏买了当天的机票飞回沪市,一个人偷偷在俱乐部呆到年初四,才被回来取东西的snapi发现,强行拎回了家里。
TUG俱乐部那时候还没有这么豪华,地方也偏。初四的时候,楚别夏才吃到新年以来第一顿“饭”。
snapi气得差点揪他耳朵:“要是我今天不来这趟,你是要一个人把俱乐部的泡面全吃完然后进医院是吗?!”
楚别夏一边想着当时snapi的样子,一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轻轻笑一声,唇角却怎么也勾不动。
最后他只无声把那个没出口的笑叹了出来。
把头发简单梳顺之后草草绑了个皮筋,楚别夏拿上手机和耳机,披了件风衣,没发出什么声音地游荡出门。
现在还没过五点,世界还由路灯苦苦守夜,迎面的徐徐冷风带来不远处叽叽喳喳的鸟叫,让楚别夏怀疑,这些鸟也不用睡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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