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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不掩瑕(近代现代)——落九盏

时间:2024-06-09 13:13:10  作者:落九盏
  云落在心里盘算起来,他们和父亲待在一起的时间或许比自己更长,忠于云上将胜过忠于军队。
  一句简单的谢谢滞在喉咙,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飞行器的轰鸣声再度响起,和之前参加考核时的两手空空不同,这一次他们从头武装到脚,除去身上的武器,备用的装备都装填了几箱。
  而后,仅他们三人,带着远超所需的装备数量,踏上了藏在浓雾后的路。
  盼了许久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是什么感觉呢,他望向弥隅的脸,却看不出丝毫的欢欣。
  云落解下手腕上缠着的那根红绳,连着绳上系着的东西一起归还到弥隅手里:“你的护身符,还你。”
  他的余光瞥见弥隅无声地从他手里将东西接下,又无声地挂回到自己颈上。而后垂下头,掌心一如他熟睡时那样覆上心口。
  云落趁他不注意,悄悄动用精神力,打开了彼此间的通感。弥隅仅能窥见一方的内心世界里,期待却惶恐。
  他有所感知,却不挣扎,放任云落读他的内心:“在考核环境里,中蛇毒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F区的家人全都死于非命,而罪魁祸首是我。”
  他的双拳在身侧握紧,又放开,松松合合间意识到此时的自己依旧对F区发生了什么无能为力,最终重重砸上椅垫,发出一声浑厚的闷响。
  骤然间五指再收紧,似有不甘般地,指甲在真皮坐垫上刮出刺耳摩擦声。
  弥隅低垂下头去,在云落面前毫不掩饰此时的脆弱:“你懂吗,我好怕那是真的...”
  去牵他的手、或予以一个拥抱,始终有些不合时宜。于是犹豫再三,云落终究还是以手心轻搭上弥隅的肩膀,一下一下轻扣:“有我在。”
  他心里一样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说不出“不要担心,一定会没事”这样出口就已十分虚假的安慰。
  “有我在”,是他唯一能给予弥隅的承诺。
  飞行器离开了地面,目的地是潘多拉的魔盒。
  进入F区地界,飞行器缓缓降落,渐行渐低。入目几乎是遍地的废墟,透过满眼云层闯入视野。
  一片狼藉,比F区原本就落魄的模样还要再乱上许多,是云落从不曾想象到的样子。飞行器在上空盘旋数圈竟找不到一块能够降落的空地,最后不得已停靠在F区的边缘地带。
  舱门自下而上缓缓抬升,不等完全开启,弥隅从仅一人的缝隙里跳了出去。脚边扬起的尘土来不及落定,又被继而跳下的人影震起,相继聚成三团黄色的雾。
  满目疮痍,硝烟四起。三人向着F区的中心区域徒步前进。
  看得出路大概是刚铺好没多久的,桥是新建起来的,医院门口的石碑还带着一股刚打磨好的光滑劲儿,只不过焦黑一片,只堪堪看得清剩下的半个框,和里面的“矢”字。
  学校也落成了,崭新的教学楼,红色的砖瓦,外形都充斥着与F区格格不入的设计感。庆祝落成的横幅还没完全撤掉,转眼被掩于一片废墟之下。
  弥隅的脚步仿佛灌了铅,一步比一步沉重地经过这所有的种种,而后,在破碎的红瓦下,发现了一只伸出来的手。
  他靠过去,蹲下,将那只手捞起来,握在掌心。还不及他的手一半大,早没了温度,僵硬到他轻微用了力气,也依旧合不拢张开的五指。
  弥隅和S区曾做过的所有交易的确得到了兑现。S区的领导人言出必行,F区曾短暂地拥有过弥隅设想过的一切,只是眨眼又付之一炬。
  云落和颜言站在弥隅身后,有些不是滋味。
  巨大的机械声掠过,三人一起抬头,一架战斗机经过之处砰然一声巨响,而后燃起熊熊火光。头顶的庞然大物完成任务,又叫嚣着扬长而去。
  那是三个人都不熟悉的机型。即便是对联邦内部所有装备图鉴都了如指掌、曾数次亲自深入军火装备库参观的云落,也没有丝毫头绪。入侵者?
  疑惑间,又是一声巨响。
  远处一栋算不得高的旧楼,本就摇摇欲坠,被爆炸余震波及,当着几人的面,于一瞬间轰然倒塌。霎时尘土飞扬,淹没破碎楼体。那是——!
  弥隅瞳孔一瞬放大,而后拔腿向那个方向跑去。
  他的表现太过急切,云落判断这大抵就是他口中曾提及过的“棺材楼”。他说,之前还在F区的时候就住在这里,巴掌大的地方睡不下一个人,翻个身像睡在棺材里。
  整栋楼已经面目全非,但不幸中的万幸,上层近乎塌了个干净,却在底层形成了一个并不算大的空腔。
  弥隅冲进那一片废墟里,云落又听到那几个耳熟的名字:“小九,阿远,小望,你们在不在这?!”
  无人应答,于是他紧接着又喊。三个人的名字被他轮番地、连续不停地喊,一遍又一遍。
  喊着喊着,弥隅的声音突然一顿,在云落和颜言什么都还没听到的时候,突然对着一个方向,唤出口的名字只剩下了一个:“小九?”
  终于,从某个角落里传来一声回应,虚弱地试探着问:“弥...隅哥?是你吗?”
  弥隅循着声音探过去,云落跟在他身后,在墙壁与一块斜撑下来的水泥板形成的三角空间下,发现了一个近乎奄奄一息的少年。
  水和血都失了太多,嘴唇惨白一片,似是已到了弥留之际。探头望进去,还能看到一条腿似乎被死死压在钢筋水泥之下,脚却露在了外面,鲜血都已干涸,糊成一片。
  云落在那只脚边蹲下来,伸手轻捏了一下。脚的主人却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觉,一动不动。
  弥隅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上齿在下唇上咬出一道深痕。而后他蹲下身,徒手扒开面前落了一地的水泥碎块:“这怎么回事?其他人呢?你别怕,我救你出来...”
  没扒两下,看着弥久连话也几乎说不完整的模样,他转头大喊:“颜言!你不是医生吗,你看看他、你帮我看看他...”
  可那孩子的状况稍微多看上两眼都能明了,吊着一口气,分明所剩时间已不多。
  颜言当着弥隅的面,说不出“已经救不回”这样残酷的话,于是拿了水和基本的营养针过去。
  可在少年肉眼可见正在流逝的生命面前,这些东西哪还有什么用处可言。
  被唤作“弥久”的年轻人一副懂事模样,将颜言持营养针靠近的手推了回去:“不用在我身上浪费这些了,留给需要的人吧。”
  他的声音实在虚弱,云落听不真切,判断着大抵是到了变声期,稚嫩尚存,和多出来的那一点嘶哑混在一起,辨不分明。
  那明明是一种正在长大的声音,却或许就要在这一天,戛然而止了。
  【作者有话说】
  迈入弥隅的脆弱世界。
  预警一下:下一章(也可能是两章,还没修完!)可能会有比较多小米视角的回忆描写,主要是交代一下他的过往,和小云没什么互动啦,介意的bb先不要订阅这两章!看我标题行事!
 
 
第70章 “你们,真的很烦。”
  云落站在一旁看着,揉了揉泛酸的眼睛,挪到弥隅身边,和他一起挖开那一地的碎石瓦片。
  弥久气息微弱地说出原委:“我发消息给你的那段时间,F区突然有很多Beta离奇去世。大家以为又是那个大坑在作祟,可后来有人发现,这一次死去的人里,有很大一部分甚至从未去过那附近...
  “大家找不到原因,一时间人心惶惶。于是有人去求助S区的驻兵,希望能帮助调查,却没有得到S区的回应。后来大家都觉得自己活不久了,也不知谁率先开始反抗,就这么起了冲突。
  “S区那边一直保持缄默,有一段时间闹得很凶,也只是任凭这边在闹,并没做反应。然后,没过多久,F区就开始遭到莫名的袭击。不停地轰炸,死了好多人。
  “大家原以为是S区的镇压,却发现偶尔从天上飞过的轰炸机,根本和从前见过的毫不相同。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任何一个S区军人的影子在F区出现过。”
  弥隅的手插进碎石里,转头看向云落:“这事你知道?”
  云落摇头:“我也...不知道。”
  离开考核环境,他在病房外寸步不离,许久没有去过军务楼。得知任务那天也是首次再见到云光启,而那短短几句交代的时间也根本不足以对方将所有事情告知。
  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
  原以为弥隅会同他计较这番说辞的真伪,对方却只沉默一瞬,又将视线落回弥久身上。
  沉默地,像是在此刻选择对他给予无条件信任。
  只身走入千疮百孔的F区,彼此互为战友,早不该再有猜疑。
  只是他分不清,弥隅给予他的这份信任,是单纯因为身处险境不得不并肩作战的审时度势,还是别的其他。
  在他思索间,弥久扯扯弥隅的袖子,气若游丝:“小望在角落里,已经...走了。弥远哥应该也在附近,这里坍塌的时候,他把我和小望推到那个角落,就没再听到过动静...
  “后来那个角落也塌下来,我和小望一起被困在下面。我摸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呼吸...我就从那里爬出来,又躲进这里。还好后来没再倒塌,让我能坚持到你回来...”
  每多说一句,他的气息都比前一句更微弱上一些。手里的那些水泥块好似越来越多,怎么也扒不完。弥隅变得心焦,声音都在颤抖:“你先不要说话了,我一定救你出来...”
  “弥隅哥,不要在这里浪费力气,你的手都出血了...”弥久说着,颤巍巍的手从胸前掏出来一个吊坠,那上面已经满是干涸的血迹和灰尘,看不出原貌。
  他轻轻扯了几下,那东西挂在他的后颈,纹丝不动。
  “这绳子好容易断,每一次我都重新系回去,过不了多久就又要断掉,现在怎么倒像是焊在脖子上了一样...”
  他轻声地笑笑,费力地将脖子伸到弥隅的面前:“弥隅哥,你帮我解下来吧。然后,替我好好保管。我要去找荒生啦,以后能和他天天见面,不用再靠这东西怀念他,就留给你吧。”
  弥隅一下红了眼睛,盯着弥久的脖子,一动不动:“你自己收着,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这种小事不要来烦我。”
  “你是什么人还有人比我们更清楚吗,刀子嘴豆腐心嘛。”弥久的声音因为缺水变得十分嘶哑,颜言递水到他的嘴边,无奈吞咽的动作于他而言都已无比困难。
  颜言只能用手指将水在他的唇边抹开,看上去才好了些。弥久很费力却依旧礼貌地笑着,说了谢谢。
  他这才又对弥隅说:“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就通过它再找到你。到时候,你可不要再嫌我们烦了。”
  弥隅的头低垂着,废墟的阴影同他的身影叠出一层厚重质感,将侧脸衬出几分阴翳。
  在这片阴影里,有液体“啪”地落在地上。有那么一瞬的反光,而后被层层灰尘从地面覆上来,滚成一颗圆润的珠。
  弥隅终于开口,带着云落从没听过的鼻音:“之前我自己过得好好的,是你们非要缠上来。都被烦了那么多年了,还差这一会吗?”
  嘴上这样说着,却还是将手伸向了弥久的后颈。那条红色的挂绳几乎千疮百孔,每隔几公分就打了一个死结。弥隅解不开,只好双手用力扯断。
  只一下的功夫,勉强维系在一起的红绳在他的掌心断成了两截,像是什么不祥的预告。
  云落这才看清,那是一条和弥隅的“护身符”一模一样的红绳,坠着一截指骨。
  弥久却释怀地笑起来:“虽然起初你大概是真的很烦我们,但我们只是不想你一个人。在F区有一个家太难了,你每天形单影只的,再厉害也一定很孤独。不管怎么样,弥隅哥,你和荒生永远是我们的哥哥和爸爸。”
  弥隅依旧低着头,却将红绳另一端系着的东西紧紧攥在了掌心。云落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肩膀极力克制着颤抖。
  “弥隅哥,我第一次见你哭。”弥久似乎是想抬起手臂替弥隅擦掉眼角溢出的泪,抬到一半,终于还是因为体力不支落了回去。
  他坚持着,好不容易把话说完:“还好我坚持到了最后,替弥远哥和小望见到你最后一面,也算...没有遗憾啦。”
  弥隅已经说不出话来,唯独手里的那截红绳,被他越攥越紧。
  独自一人时已见过太多生离和死别,他躲在那间不知名的破庙里,冷眼看着许多人四肢健全地走向那个大坑,再在不知何时半死不活地出来。
  看得多了之后是顺理成章的麻木,他以为人生就是这样,除了吃饭、睡觉,其余的时光就只剩下迎接和告别。
  只不过迎的少,别的多。
  孤独的小孩成熟得更快,弥隅从不觉得这样的说法有什么科学依据。直到他被荒生带回去,遇到后来只会跟在他身后的三个小家伙。
  他独来独往的世界从那时起开始变得聒噪烦人。他们似乎不懂得防备,对待遇到的所有人都捧着一颗真心,傻得天真。
  荒生在他们更小的时候为他们提供庇护,让他们误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家”。
  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家从何来。连能活多久都是未知的人,不配有家。
  这样的糖衣炮弹糊弄得了小孩子,却始终无法诱惑弥隅。于是即便到了所谓的城区,他依旧独行,常冷着一张脸,也不与人说话。
  弥久在那三个孩子里排行第二。不上不下的年纪,不再有小孩子的莽撞,也还来不及填装大人的顾虑。于是就那么毫无畏惧地,成为了第一个靠近弥隅的人,在他的不言不语和冷眼相对里,日复一日地来和他聊天聊地。
  比如让他讲讲那个庙长什么样子,大坑那边又是什么景象;或者是邀请他一起展望从无人涉足过的、F区外的那片世界。
  有一天他烦了,态度不善地回了一句:“能不能不要每天都来找我?你说这些我都没有兴趣,真的很烦。”
  弥久听了这话,无声离开。弥隅以为他不会再来。
  第二日弥久仍是来了,还带了另外两个陌生的新面孔。他当另两人的面说起,语气和神色里皆是炫耀:“弥隅哥昨天和我说话了。”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孩子,弥隅想对他讲,你这样如果也流浪在那座破庙附近,连一天都活不过去,知不知道?
  一天?他在心里默默纠正——一小时、一分钟都活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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