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姜管家有些非同寻常的热情,当下便警惕起来。
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老姜举起手杖,当头一敲。
林楠绩只觉得额头一痛,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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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楠绩缓缓睁开眼,下意识摸上额头,被触碰到的地方猛的一疼。
“嘶——”
那老家伙下手真狠。
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林楠绩往房中扫视一眼,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整间房子都像是大婚的喜房,屋子里挂满了红色的绸缎,身下铺着红色的喜被,光滑柔软的被面上锈着鸳鸯戏水的图案,一派大喜的景象。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下雨了,天气阴沉沉的,屋子里也一片昏暗,显得满屋的喜色都阴森下来。
分明是喜气洋洋的布置,林楠绩却无端觉得有些阴冷。
林楠绩低头一看,就看见身上大红色的衣裳,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这是干什么,捉我当女婿?”
林楠绩微微皱眉,可他是个太监。
虽然是假的。
但也是太监啊!
他瞧见窗户边立着一面铜镜,便翻身下床,走到镜子前。
这铜镜居然不似一般铜镜模糊,反而十分清晰,又是等身高的一整面,足见主人是个阔绰人家。
铜镜光滑可鉴,林楠绩从中看见自己穿着喜服的样子。大红色喜服包裹在他身上,颜色鲜艳如血,做了大半月船的林楠绩脸色并不好看,甚至称得上苍白,穿着喜服,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而且这喜服并不合身,略长了一截,好像提前做好了,却并没有考虑穿着者的身量。
镜子里人就像穿了别人的婚服,林楠绩扯了扯拖地的衣摆。
就在此时,他突然觉得不对,仔细盯着铜镜一侧,就看到他背对着的墙边,放着一条紫檀木高案。案台之上,有一个崭新的牌位,牌位前还插了三柱香。
林楠绩瞬间毛骨悚然。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见那牌位上写着徐氏幺女香兰六个字。
这屋子,是死人的?
那把他拐来,套上喜服,是和谁成亲?
林楠绩脑海中冒出来三个字,顿时血色全无。
配阴婚?
怪不得婚服不合身,原来是不知道新郎身量,先吩咐做了,等到有了新郎,直接穿上便是。
配阴婚的新郎,何须计较喜服合不合身?
“吱呀”一声,门突然被推开,老姜走了进来。
林楠绩下意识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你想做什么?”
老姜沉默了一瞬,将手中食盒放在桌子上:“是老朽对不住你,将你绑来府上。”
林楠绩惊奇道:“你这么说,难道会放我走吗?”
老姜又诡异地沉默了:“不能,要等到事情做个了结。”
林楠绩狐疑:“了结了就能放我走了?”
老姜没有说话,打开食盒,一瞬间香气扑鼻:“这些是府上厨子最拿手的菜,老爷心善,吩咐我好好款待你。”
林楠绩看着食盒里琳琅满目的饭菜,怎么看都像是断头饭。
林楠绩坐到桌子旁,拿起碗筷,目光幽幽:“我必须要陪葬吗?”
老姜神情先是不忍,接着冷硬起来。
老姜不说话,林楠绩便懂了。
若非要以殉葬的方式配阴婚,又何必从路上抓个人生地不熟的他过来。
他夹了一块肘子肉,放进嘴里。
突然感叹:“很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菜了,府上厨子手艺确实很不错?”
林楠绩真的饿狠了,一路上都没有吃过像样的东西,此刻面对丰盛的饭菜,根本忍不住。
这下轮到老姜讶异了,看着林楠绩狼吞虎咽的样子,惊了:“你竟然吃的下?你就不怕我在这里下毒?”
林楠绩眼睛都没抬:“反正我也跑不了,还不如做个饱死鬼。再说了,我连房门都出不去,你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老姜叹了口气:“你很聪明。”
林楠绩摇摇头:“还不够聪明,否则也不会被你骗了。”
老姜没有辩解,而是看向徐小姐的排位:“你长得俊俏,小小姐一定会满意这桩婚事的。”
林楠绩擦了擦嘴:“冒昧问一句,你们家小小姐,怎么会逝世?”
老姜神色有些悲伤:“忧思过度,病逝的。”
林楠绩:“又为何非要配阴婚呢?”
老姜:“小小姐本是许了亲事的,若是不出事,眼下应该正在闺中待嫁,婚期就在大后天。可惜啊,小小姐才十五岁,就丢下老爷走了。”
林楠绩“唔”了一声:“确实可惜,本该喜结良缘,却天降厄运。”
林楠绩又问:“强行配阴婚,你们不怕损害她的阴德吗?”
老姜讪讪笑道:“这就轮不到你管了。”
说罢,老姜就离开了。
林楠绩看着徐家小小姐的排位,放下筷子,喃喃道:“也是个苦命的人。”
-
另一边,在遥远的京城,林楠绩走后,文武百官疯狂劝谏,每天轮番上书,嘴皮子都要磨破了。
因为皇帝决定,微服私访。
众所周知,皇帝是个高危职业,朝廷九成以上的大臣都希望皇帝一辈子不要出宫。
宫外危险,防不胜防,出宫就意味着皇上危矣!
剩下那一成里,八成是想要谋反的。
但李承铣意图已决。
登基三年,是该巡视巡视。
眼皮子底下他尚且不能事事知晓,更别提是天高皇帝远。
何况江南这两年频发水灾旱灾,底下的人资质平平,是该好生治理。
总之,圣意已决,多说无益,还不如提前在微服私访的大臣席位中提前占位。
他们也在京城待久了,向往江南风物久矣。
更别提出身江南的大臣了,在京中当官有一条规矩,就是没有命令不能离京,正好此番借陪同圣上微服私访的名义解解思乡之情。
不说了,冲啊!
于是,这几天紫宸殿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皇上带微臣吧,微臣祖籍江南,对江南事务再了解不过,还能给皇上一路介绍沿途风物。”
“皇上,此次江南水患,微臣熟读治水之法,义不容辞!”
“皇上,微臣……总之,带臣不亏!”
第六十二章
李承铣乘坐船由水路一路南下,到了杭州府的时候,已经春光正好。
人间三月天,乱花迷人眼,美不胜收。
李承铣看着这大好的春光,不知道林楠绩此刻在哪里?若按照走水路的时间,此刻他应该正在从杭州府去往黔州的路上。
想来应该是错过了,李承铣内心有些失落,还有些隐隐的不安。江南每年都会发生水患,黔州亦是如此。天降灾祸,普通人总是受损最深,而他是先调查过,林楠绩三岁就已入宫,离家十几年,恐怕早已物是人非。
能回家,与家人相处自然是好。
可他也担心,林楠绩涉世未深,不懂人间感情的凉薄之处。
李承铣站在船的甲板上,扶着栏杆,远远地眺望近在眼前的富贵温柔乡,一片桃红柳绿,风流热闹的气派。
柏章走到李承铣身后,他穿着一身便服,紫色的衣裳,腰间系着白色锦缎腰带,配上一张长得不错的面孔,很有些英俊风流公子哥的模样。
柏章神情是恭恭敬敬的,正要说话,就见皇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准确的说,是落在他这身衣服上。
李承铣若有所思:“打扮不错。”
柏章嘿嘿笑道:“入乡随俗嘛,皇上天人之姿,到了杭州府,定能勾得一帮姑娘脸红。”
说不定还能充盈一下后宫。
“有什么事,说吧。”李承铣又收回了目光。
柏章立马换上一副正经严肃的神色:“杭州府的知府大人是徐永阶的儿子徐英,任知府已有六年,治理的虽无较大功绩,但也尚可。算算日子,今年应该调任回京。”
李承铣听着,想起徐永阶的模样。那时候先皇帝还在世,徐永阶时任礼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官至朝廷大员,制定了不少礼法规章,不少人奉他为杏林大儒。
但李承铣对他记忆尤为深刻的一点却不是这些。
这位徐大人,曾经向先帝进言,恢复前朝嫔妃殉葬制度,险些被先帝采纳。
若这项制度被采纳,许多未曾留下子嗣的嫔妃,就会在先帝逝世时极其残忍地被折磨死。
李承铣道:“下船以后,先去找个不起眼的客栈住下,明日去微服巡视,尤其是江岸,河坝,要紧处的圩田人家。”
柏章道:“是。”
柏章走后,廖白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承铣身后。
李承铣并未回头,而是淡声吩咐:“倭寇容易进犯的湾口处,你带人小心查探。”
“是。”
“顺便查探林楠绩的踪迹。”
廖白帆微怔,内心掀起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道:“卑职尊旨。”
下了船,一行人找了间城中客栈住下,几人安顿好,以后就在一楼大堂用餐。
这客栈规模不小,虽然天色已晚,但大堂内用晚饭的人络绎不绝。,来往的商贾镖局,三教九流,热闹非凡,也能听到不少消息。
“你听说了吗?徐家四小姐没了。”
“听说了听说了,这徐四小姐也是倒霉,年纪轻轻的才十五岁,本来还有十天就要嫁人了,谁知道突然病死了。”
“可怜啊,要我说,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吓的。”
听着的食客纷纷好奇了。
“吓死的?怎么说?”
那人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徐家,有四个小姐两个儿子,大儿子就是如今的州府大人徐英,小儿子进京科考,听说落榜了。前头三个姑娘都已经嫁了,但过的呀,都惨哟!”
“惨?堂堂老尚书大人的女儿,能惨到哪里去,嫁的都是达官显贵,又有娘家撑腰,那还不是一辈子衣食无忧,无忧无虑的当个官家太太。”
“一看你就是外地的,你恐怕不知道,其中三个女儿都不得善终,大小姐嫁给了徐大人友人之子,也是家世显赫,有权有势的人家。谁知道,那郎君压根不是个东西,平日里对大小姐非打即骂,还娶了妾进府,一起磋磨大小姐,直到把人虐待死了。”
“徐大人也不管管?”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呗。”
“那二小姐呢?”
“那二小姐嫁给了家世平平的读书人,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全靠嫁妆补贴,又被婆婆丈夫虐待,最后走投无路,竟然跳河了!”
“三小姐倒是找了个郎情妾意的,不顾老尚书大人的反对嫁了,可惜没有嫁妆,家底又薄,我看这日子也不好过啊!”
“四小姐也就不用说了,出嫁之前病死了!”
旁观者听罢,纷纷惋惜不已:“实在是苦命的人。”
桌上几人面面相觑,方文觉紧紧握着杯子,神情恼怒,压低嗓子:“这群人也太不像话了,竟然如此诋毁徐大人!”
工部侍中王徽也面色涨红:“徐老大人的德名岂是这帮贩夫走卒能肆意议论的!”
柏章连忙安抚住两位大人:“消消气,消消气,不与他们计较。”
李承铣听着,没有说话,朝柏章递了个眼色。
柏章立刻会意,好在他也活泛些,不像其他几位大人在意身段,笑着朝那几个食客道:“各位兄台,我听闻老尚书是个很有德名的人,应该不会对亲生骨肉如此冷血吧?”
那人立刻说道:“一看你们就是外来的,你们恐怕不知道,那四小姐头七都过了,尸棺还停在家呢。”
柏章汗毛倒竖了一下,有点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
他还想问,就被人粗暴地打断。
“乱议论什么呢?刘三,你胆子肥了,你偷银子被徐家赶出来,就怀恨在心在这里说主家坏话是吧?”两三个青年进来嚷嚷。
刘三脸色立刻涨红了:“说……说什么呢!我才没有偷!”
那几个青年“呸”了一声:“敢偷不敢认啊?看我不打的你满地找牙,替徐府清理门户!”
刘三自知理亏:“行了行了,我不说还不行。”
刘三见对方人多势众,灰溜溜地跑了。
那青年对李承铣几人道:“几位客观,别听他胡说,他就是偷东西被抓了,怀恨在心。”
柏章笑道:“原来是这样。”
方文觉和王徽顿时脸色好了起来,冷哼道:“就说嘛,老尚书大人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因着这一桩小插曲,一行人潦草结束晚膳。
半夜里,李承铣的门被敲响,外头传来动静:“皇上,是卑职。”
李承铣并没有睡,点了一只蜡烛,坐在桌子旁,仿佛就是在等人来一样。
“进来。”
廖白帆推门而入,抱拳行礼:“卑职已经命人前去查看倭寇行迹,特来向皇上复命,没有查探到林公公从杭州府前往黔州的踪迹。”
李承铣面色一紧:“可有遗漏?”
廖白帆道:“从杭州府去往黔州需要买马,卑职询问沿途售马的地方,都没有看到过林公公模样的人。”
李承铣心中微沉,极度后悔,当初就应该安插暗探跟着他。
眼下也不知道他是逃了,还是遭遇危险。
若是之前,林楠绩要逃,他会恼怒。
但现在,宁愿他半路逃跑,或者只是廖白帆遗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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