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教夫婿觅封侯?
这话放在她身上是不合适的,她不悔。
她从来都不悔。
她在嫁入昭王府的那一刻,就不是嫁给昭王,她是嫁给了权力。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她不可逃避的责任。
沈郁离看着长姐美艳动人但苍白单薄的面容,缓缓地眨了眨眼。
他了解自己姐姐的个性,所以他无意去劝阻或是宽慰。
“王妃。”
他轻声道。
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亲人相见的热络万千,反倒是令人倍感疏远的教条礼数与身份尊卑。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叫什么王妃。”沈兰心蹙了蹙眉心,语气倦怠。
“阿姐。”沈郁离从善如流,他迈步走近,在沈兰心的对面坐下。
沈兰心一身蜀锦勾金的水袖长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段,紫色锦缎衬得她面容倾国倾城,周身雍容华贵的气度更是端庄大方高贵地于这座府邸再寻不出第二个人。
她的尊贵与高傲完全掩盖住了这些年来所有在这背后无人知的心酸苦楚,仿佛嫁入王府后的所有烦恼委屈都不过是往事如烟,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有半丝半缕影响着现在。
沈郁离垂下眸,不再去看她的眉眼:“千秋宴在即,阿姐近日辛苦了。“
“千秋宴……是啊……”沈兰心闻言苦涩一笑,她的声音很轻,“现在这盛京里,又有几个闲人呢。”
“闲人……总是有的。”沈郁离看了沈兰心一眼,见她无意先开口,便干脆自己先开了口,“昭王殿下近来如何。”
“……他能如何。”
沈兰心沉默了一下,最终在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事情都是贵妃娘娘一手操办的……他又能做什么呢。”
一句很平淡的话,却掩藏了这繁华昭王府背后最触目惊心的冷寂。
“……我倒是觉得,他好像兴头挺不错的。”沈郁离似乎习以为常沈兰心口中的这些事情,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也算是在做些事情,未尝不是好事。”
“可他如今的殚精竭虑都是竹篮打水……他做什么、怎么做……于最后的结局,都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沈兰心垂下了眼帘,语气幽幽。
“贵妃的宏图大业里,他不过是一个弃子。”
“再怎么说,他也是贵妃的亲儿子。”沈郁离轻声道,算是安慰。
“呵。”沈兰心嗤笑一声,似乎是觉得好笑,将手指收入了袖中,“我是没看出来。”
“反正……无论结果如何……阿姐你都不会难做。”
“咱们一早就给自己留好了退路,不是么。”沈郁离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留下一阵细碎的阴影。
“……”
沈兰心的唇边一直维持着一抹很淡的微笑,这是她常年保持的习惯。
但这一抹笑却掩饰不住她眼底的沉痛。
她沉默了良久,才再度开口。
“……郁离,你说,我这些年,是不是做错了?”
沈郁离否认:“没有。”
“……可我近来总觉得,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但也已经没什么可以挽回的了。”沈兰心深深地看着他,目光有些破碎的无助,“我好像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沈郁离伸出手,握住沈兰心搁置在桌上的手,触感冰凉。
他的手上缓缓用力:“阿姐,你没有做错什么。”
他的目光很坚定。
“错的另有其人。”
沈兰心反手握住沈郁离的手,她用力地颤抖,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当真?”
沈郁离坚定的目光稳稳地凝在自己姐姐的脸上:“我们不过是这棋局里被动的棋子……能做的不过就是随波逐流。”
“你所做的,不过是倾你全力,保全我们的家族,你何错之有。”
“……”
沈兰心咬了咬唇角,眼中隐隐闪烁过泪光。
一抹混杂着忧伤、悲戚、又或许还有着几分欣慰的笑容出现在那张美艳动人的面上,这样的情绪在那张面孔上楚楚动人,风情万种。
沈郁离轻轻松开握着姐姐的手:“这些年我们已经将我们该做的都做了。”
“时至今日,我们为自己做打算,也是仁至义尽了。”
沈兰心悲戚地咬了咬下唇:“……我只是,问心有愧。”
有愧于大雍。
有愧于沈家。
也有愧于……她的丈夫。
“阿姐,你放心。”沈郁离的语调很轻,又带着不容置喙的沉稳,“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他的语气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我会给你一个完美的交代。”
沈兰心在一瞬间拧起眉。
她太了解自己弟弟的个性,他心思缜密、城府颇深,自小就有自己的想法,若不是生而沉疴,他一定会在朝堂上大有可为。
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而她更加深知,这样极度聪慧的沈郁离,疯起来无人能及。
“什么……完美的交代?”她的话音都有些颤抖,心底蔓延出一阵不可置信。
“一个可以让我们沈氏得以保全的完美交代。”沈郁离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沈兰心,那一双眸子深不见底,其中如临深渊一般的死寂让沈兰心不由得在心底为之一颤,“无论结局,我们都会平安顺遂。”
“阿姐,我不会让沈氏断送在我手中的。”
沈兰心的双眸颤了颤,她望着沈郁离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瞪大,甚至在最终噙了些许后怕之意。
“……赵宥?”
“你选了琅琊王?”
她的话音彻底颤抖了。
“……”
坐在对面的沈郁离披着一袭雪白的狐裘,一派嶙峋苍白的清瘦,像一株在冬日里艰难求生的竹,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大雪掩埋。
但是他却在这里运筹帷幄,将在天下群雄逐鹿。
“……或许你是对的。”
沈兰心最终攥紧了手指,垂下了眸。
“姐。”
沈郁离淡淡道,
“你说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其实我也是的。”
第75章 千秋之宴
承华二十二年,正月十二日夜。
盛京,承平宫。
承平宫坐落于盛京皇城的后半部分,位于后宫之前,是大雍的御用宫宴之所。
承平宫由前朝知名风水大师、园林大师所设计,由工部斥巨资、耗大量人力建造,大气恢弘之中不失移步换景的雅致精巧,从骊山上引来一汪温泉在宫前氤氲萦绕出仙气十足的泉眼,滋养出一片在隆冬依旧盛放的姹紫嫣红。
白雪与鲜花交融,冬天与春天碰撞。
可见大雍皇室的奢华典雅。
以往在此处举办的宫宴大多只是世家贵胄们来参与,而今日却不同于以往,在一众金尊玉贵的钟鸣鼎食的世族之间,多了不少江湖气的身影。
而这些往日里只重权势、眼高于顶的贵族们,也并未流露出半分轻蔑,反而相当尊敬,甚至有意还是无意地去套上几句近乎来拉近距离。
因为人尽皆知的是,能够出现在千秋宴的江湖势力,都至少是有一位天逍坐镇的,而这全九州,能达到天逍的,也不过那么十几二十人,这个身份可比某些族系庞大的勋贵世家还要来得稀罕几分。
到了戌时,各世家、各宗派的人陆陆续续到得七七八八,承平宫里也罕见地热闹非凡。各族的大人物纷纷领着自家的贵子贵女们寒喧攀谈,在或真或假的相互奉承之间又纷纷留着心眼听那承平宫门口的司礼官迎下一位来宾。
真正的大人物都是在最后才登场的。
而那几位真正一句话能让全九州抖一抖的人物,都还未登场呢。
……
……
门口忽而传来一阵整肃有力的马蹄声,而为首的千里良驹则走得缓慢又散漫,马蹄无章法地一下一下踢在汉白玉砖上,一声一声敲进承平宫内每一位客人的心里。
这些已经到场的九州顶尖人物缓缓地噤了声,他们在心中都冉冉敲响了一道钟声,他们知道,这场千秋宴真正的大幕,才堪堪随着这一阵马蹄声的响起而缓缓拉开。
白色骏马上下来的年轻公子身着一袭华美的鎏金红绸长袍,端得一身矜贵桀骜之气,目光冷傲,下马后却也没走进来,反倒是身姿谦逊地走到身后的宝马雕车旁静静地侍立。
从那宝马雕车之上,拉开门帘走下来一个身着一身金蟒黑袍的中年人,身型朗硬坚实不失沉稳豪迈,他腰间挎着长刀,面容俊朗而坚毅。
周身皆是顶尖上位者的气质。
只见他缓缓转身,再从马车中牵出一位女子,只有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时,这一双肃穆的眼睛才流露出几分柔情。
而那女子的面庞在被宫灯烛火映出色彩时,更是让宫门口的一众人都哑了声。
原来天下还有这般绝色佳人?
矜傲贵气的少年将手中的请柬交与躬身屏息侍立的司礼官,再缓缓走到了父母的身后。
“……”
承平宫前最先反应过来的司礼官颤抖着看清了请柬中的文字,忍着声音的颤抖,高声报道:“长宁王到!”
“……”
“长宁王!终于来了啊。”
“王妃还是一如既往的貌美……”
“天下美人榜,总算来了一位露面的。”
……
“这就是顶级的簪缨世族啊。”
混在人群中的青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出现就吸引了全场目光的一家三口,喃喃感慨道。
萧宋则遥遥地隔着人群与裴修尧一双矜傲的凤眸对上,笑了笑。
冷不丁在人群中对上这一双含笑的眼睛,裴修尧却有几分不自在地偏过了头。
“世子和王妃长得好像呀。”青云眨了眨眼,“他们都好漂亮。”
萧宋意味深长地认同道:“都是绝代的美人。”
“王爷请。”承平宫门口,毕恭毕敬的御前侍卫欲领着长宁王一家落座。
裴敬桓则微微抬手止住了侍卫的动作,他微微转身,似乎是笑了笑:“不必,我与接下来的这位客人一道进。”
大雍唯一的异姓王要等候的人?
那该是何等尊贵?
于是众人屏息凝神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门口接下来的客人。
入目是一架谈不上华丽的马车。
裴敬桓耐心十足地等候着,等侍从掀开了那马车的幕帘,将轿中人迎下来后才缓缓笑了。
那可是向来以不苟言笑著称的长宁王裴敬桓啊,什么人会让他露出这样熟稔的笑?
入目是一席紫色罡衣和一头如缎的白发。
此人从面容上看不出具体的年纪,只会让人觉得他似乎很年轻。而他周身的气质却似沉淀了万古之久一般的遗世独立。
那当真是仙人之姿啊。
萧宋眸色深了深。
在他身侧的青城山掌教姜齐尘也面色凛了凛,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尊敬与向往。
而在场的公卿权贵、文武百官,又或是江湖大宗、世家望族的宾客却大多表现出几许困惑,这人能得长宁王亲自相迎,那必然是不简单,可是,又的的确确是一张生面孔。
那白发人笑着走到裴敬桓身侧,边把请柬递给那位司礼官。
“许久不见。” 裴敬桓笑了笑。
白发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握着请柬的司礼官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瞬望向白发人的目光变得愈发敬重。
“天道阁,国师姜乙大人到!”
天道阁。
国师姜乙。
货真价实的天逍巅峰,半步洪荒!
姜乙望着裴修尧笑得慈祥又和蔼:“阿尧长大了。”
裴修尧恭敬地垂首:“国师。”
“我好像听说你与我师兄的那个小徒弟关系不错?”
裴修尧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尚可。”
姜乙见状,笑而不语。
承平宫内一片寂静无声,目光都死死地盯着这位白发的陌生人,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国师!
全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默默起立。
姜乙兀自拉着裴修尧往前走着,边语重心长道:“阿尧啊,有些缘分呢,虽然可能来得不是时候……”
裴修尧:“……”
裴敬桓与孙思乔在两人身后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无奈的笑意,于是抬脚跟着姜乙往前走。
文武百官、江湖大宗,没有一个敢上去叨扰这几位,只得静静地立着,等这几位落座。
国师姜乙,长宁王裴敬桓。
大雍朝堂上最受尊敬的两位同时出席,怎么担不上一句蓬荜生辉。
“今年这千秋宴,还真是了不得。”大殿内的一角,沈郁离浅浅地笑了笑。
“这位神仙可是从来不参与任何宴席的,以他的性格和作风,居然来了千秋宴?” 沈郁离的身前,一脸凝重的沈太傅也情不自禁地感慨。
“国师?”沈郁离身后,原本安安静静坐着的少女抬起眸来,有些惊讶地出声。
她的眉眼清丽姣好,衣着并不华丽,却是实实在在的美人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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