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雨出了疗养院, 然后见证了法律对她的亲人宣判有罪，她同样也受到很多责怪和辱骂，有外人的……也有昔日亲人的。
还好, 有她一直疼爱的侄女陪在身边。
至于父亲, 她始终没敢去见面，法庭上遥遥对望一眼，她都愧疚的不敢抬头。
她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
或许其他人说得对，她就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
让她家人入狱的罪魁祸首就是她前女友, 而她却仍旧对其恋恋不忘。
可即使到了今天, 她也不想用罪魁祸首来形容宁虞, 无关爱情, 只是因为宁虞作为受害者，所做的“报复”都合法合理，除了利用自己这一点外。
而且, 不止宁虞，当年的受害者还有好几位，只要看着那些人的眼睛，她就能被无穷尽的愧疚压倒。
如果当初听父亲的话, 没有非要去学法律就好了。
但好像不去学法律, 她的性格也依旧会如此。
仔细想想确实嘲讽，恶贯满盈的父亲，却偏偏有个嫉恶如仇的女儿, 还是老来得女，偏受宠爱。
和宁虞分手的一个半月。
也是父亲正式入狱的第一天。
沈暮雨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去见了父亲，一个多月没见, 她这时才发现以往赫赫威风, 不少人惧怕的父亲, 彻底老的不成样子了。
她还未开口，眼泪就先流了出来。
自己作为女儿，真的很不合格，仗着父亲疼爱，一向我行我素，和他怄气吵架都是常有的事情，而且每次都是父亲来找自己和解。
但这一次，她哭着说了很多句对不起。
她说，如果我不是你女儿就好了，你也不会落入今天这步田地。
可这句话父亲很不赞同，他如以往很多次哄着自己别生气了一样的好脾气，告诉她，他从不后悔有她这个女儿，她也确实没做错什么。
他早就准备着有今天了，多年来都惴惴难眠，如今尘埃落定倒是终于能睡个好觉。
沈暮雨分不清话语里的真假，或许只是无力挽回后，父亲对自己的安慰罢了。
但接着，父亲又和她说了以前从未说过的，关于她母亲的事情。
母亲早亡，沈暮雨从未见过，在她为数不多的关于母亲的记忆里，是幼时，三哥的母亲骂她有娘生没娘养，和她母亲一样，以后肯定也是勾引人的小三。
她们兄妹四人，皆是同父异母，也是因为这一点，她从小就不喜欢父亲，也不喜欢沈家的家庭氛围。
后来得知她被欺负，父亲赶走了三哥的母亲，本来两人也没结婚，沈家正牌夫人的位置一直空置着，再然后她也被送到了国外抚养。
还有一次听到和母亲相关的话，就是在最近了，那些亲戚骂她的时候，提到了她母亲，同样是些污言秽语，小三，狐媚子……
但在父亲口中，他说母亲敢爱敢恨，也从来不是什么小三，他们原本是要结婚的，可是一场针对他的事故让母亲发生意外，难产，生下她后便离世了。
确切来说，是怀孕的母亲舍命救了他。
原来如此，这些年来自己得到的偏爱终于有了解释。
他又说，她和她母亲一样，爱一个人的时候也是奋不顾身。
所以，如果她和宁虞还有可能，那就不要管沈家如何，只要是她的选择，她能开心过完这辈子，他都支持。
回来后，沈暮雨独自窝在房间良久。
最终，她决定再见宁虞一面，她想着，不管如何，善始善终，哪怕两个人不可能继续在一起，至少好好道个别。
但事实却是宁虞毫不顾忌打了她的脸，在极短的空窗期里和别人在一起了，显得她们这段感情完完全全的像个笑话，自己的真心也像个笑话，所以，她还了宁虞重重的一巴掌。
没有利用完就抛弃，然后还要恶心人的做法。
扇那一巴掌前，她凑在宁虞耳边告诉她：
“辜负真心的人，这辈子再也不会得到谁的真心了。”
和宁虞分手后的第五个月。
沈暮雨已经完全整理好了心绪，无论是感情上，还是亲情上。
她现在计划着和人合伙在这个小镇上开一家律所，但老实说，没人愿意在这种偏远小镇干这么吃力不讨好，几乎挣不到钱的事情。
但还好，她最疼爱的侄女来了。
同时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她的小女友前些日子向她求婚了。
沈怜描述的虽然简单，可眼里却满是幸福，沈暮雨找了网上放出的视频，将两人的恋爱一天看完，全程都被甜的一脸姨母笑。
视频旁边的推送里，还有许知月后续发出的猫咪变装视频，她同样点开看了，难以想象，身边不苟言笑的侄女会配合着女朋友拍这样的视频。
爱情果然能改变人。
往下再滑一个视频，开头是同样的猫咪，然后变人，然后……接吻？
沈暮雨惊讶，调笑着望向沈怜。
现在的小年轻，挺会玩。
沈怜别开头，耳尖泛红，语气不自然道：“没什么好看的，别看了。”
“行，不看了，你们结婚的时候，记得一定要邀请我呀。”
沈暮雨笑着退出了手机页面，然后和沈怜谈起律所的事情。
搁以前，看到别人这样的幸福，她可能羡慕的也想恋爱，但如今，心里掀不起一丝波澜。
她沈暮雨，今年32岁，决定以后再不恋爱了。
说起事业方面，沈怜倒是挺支持她开律所的事情，不过建议将地址换到上一级的县城里去，毕竟这个小镇连一家麦某劳都没有，在这儿开律所，只有纯赔本的份。
去县城，至少应该能赔的少一点。
是的，沈怜压根没想过小姑能挣钱，就单纯想着能让她有点儿事干。
“去县城也可以，客流量应该多一点，不过我没想靠这个挣什么大钱，我想提供免费的法律服务，帮更多的人。”
“那你的生活怎么办？”沈怜轻轻皱了下眉，沈老爷子给她留下的钱，沈暮雨一分没要，一部分给了当年的一些受害者家属，一部分捐给了基金会。
留下的只有她这几年自己工作拿到的钱，然而实际上她也没正经工作过多久，沈怜估计她手里的存款不会超过五十万。
“三十万够在小县城活下去了吧，而且我没准备完全免费开律所，不会让自己饿死的，还有，以前买过的一些贵重物品，我都准备慢慢卖出去，反正留着也没用。”
果然，离自己估计的五十万还差点。
沈怜叹气：“店铺租金之类的我帮你解决，至于用人和工资，就得你这个当老板的自己想办法了，不要求挣钱，收支平衡即可。”
小县城，一间小公司一年的房租加水电，往顶格了算一百万吧。
放以前，沈暮雨过个生日，沈家人为了哄她开心，随便一个人送的礼物可能都比这贵。
她能理解沈暮雨想要赎罪的心理，也佩服她放弃这些的勇气，可换做是自己，她绝对不会让自己有发生经济危机的可能。
同样是脱离沈家，没分沈家的财产，但她这些年挣下的属于自己的财产，足够她和许知月这辈子衣食无忧，当一辈子的富人。
自己这个小姑，确实如沈老爷子说的一样，一辈子的小孩心性，敢爱敢恨，没人照顾不行。
还好，沈老爷子似乎猜到了自己这个女儿会放弃财产，于是留了一份放在沈怜名下，让沈怜必要时刻帮衬着点。
整个沈家，他唯一能想到的，绝对不会霸占沈暮雨财产，还能帮助沈暮雨的人，只有沈怜了。
“律所办好了我还会拨一百万进公司账户，你那三十万留着自己生活用。”
听完，沈暮雨笑着拍拍沈怜的肩：“不愧是我最疼爱的亲侄女，最靠谱了。”
她也就比沈怜大四岁，相处起来其实就像朋友一样。
沈怜笑笑，然后和她商量起具体事宜来。
她很喜欢小姑，当她以前在沈家被为难，小姑好几次帮她做主出气后，她就想着，真希望小姑能一辈子都这样意气风发，开开心心。
哪怕没有沈老爷子的叮嘱，她也愿意帮着小姑走出阴霾，平安开心过完这一生。
办律所的事情就这样筹划起来，沈暮雨很快选定了地方，同时约到了有同样想法的律师朋友一起合伙。
是两个以前工作上认识的朋友，经验丰富，如今过来，帮了她不少忙。
次年年初，律所正式宣布开业。
沈暮雨专职提供免费法律咨询和援助，接手了几件民事案件，办的都还不错，而且忙起工作以后，反倒觉得更充实了。
尤其是看着自己办公室有人送的锦旗，她愈发觉得所做的一切都很有意义。
而且小县城的生活，真的平静舒适，早起，骑电动车十分钟左右就能到公司，路上能顺手买了早餐，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并且自己当老板，也不用看谁脸色。
公司对面是一家装修很漂亮的咖啡厅，老板是个赚了钱，从大城市退下来回家养老的漂亮姐姐，比沈暮雨大上两岁，店里没啥生意，感觉主要客户就是她们律所。
温柔的美女老板还戏称，本来赚不到钱准备关门大吉的，现在她们律所来了，几人几乎天天来买咖啡，有时候还带着客户一起来，她觉得自己又可以混个一年半载了。
沈暮雨是个重度咖啡依赖患者，原是打算在公司里安装一台咖啡机的，但发现对面有更好的机器和手艺后就放弃了。
每天一杯，半个月后也算和美女老板熟悉起来，偶尔公司里的办公室不够用，她就会带着客户过去谈事情。
而美女老板也够意思，打折，送甜品什么的都是常有的事情。
沈暮雨观察了她几个月，觉得她说的关店的话存粹就是开玩笑，她随手一个包都抵得上咖啡店一年的所有支出了。
如果哪天真的关店了，估计也是她自己懒得开了。
下班时间，沈暮雨跨上自己的小电驴，戴上头盔往家里去。
她现在住的地方是个三室一厅，据说是主人家买的婚房，住了没两年搬去大城市，就空下来了出租。
房租才一千二一个月，沈暮雨听到时，再次为小城市的物价感到震惊，这也是她觉得三十万够她在小城市过完下半辈子的原因。
将电动车停进棚子里，沈暮雨提着打包好的饭菜上楼，老小区没有电梯，她得步行上四楼。
从去年夏末孑然一身离开江城后，到如今，她已经逐渐习惯普通人的生活，有钱和没那么有钱，不都是活着么。
进屋后，阳台上，在她家租住的女高中生正在收衣服，看见她进来后，喊了声沈姐姐好。
沈暮雨应了一声，关好门，将饭放上餐桌。
起初，房子里另外两间卧室都是空着的，而且沈暮雨也没打算租这种户型，想着的是租个公寓房，但奈何小县城几乎都是这种方便家庭住的房型。
后来，在几次法律援助中，她遇到两个小镇家庭，正好她们家的小孩在县里读高中，没申请到宿舍，想在外面找住宿，又恰好她租的房子离小孩就读的高中近，于是她就顺手帮忙了。
这里的高中有挺多下面乡镇的学生，要么是在学校住宿，要么是家长过来租房子陪读，或者花钱托付给附近愿意收住读生的家庭。
住读的价格大概是在每月九百上下，包吃住洗衣等，但沈暮雨自然是没那个功夫管这些，只提供住。
她没准备收钱，毕竟给她们家里做过法律援助，也知道她们家庭条件都不算好，但两个女孩家里还是执意每月交给她四百块钱。
而且两个女孩还给她拉来了另外两单生意，于是空着的两间房各住了两个女生，她每月收租一千六，刚好覆盖房租水电等。
阳台上的女孩见到沈暮雨进来后，明显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赶快的抱着几件衣服往房间去，但路过沈暮雨时，也不忘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沈暮雨笑着回应，问了下她吃饭没，女孩点点头说吃了，她身子是向着沈暮雨这边的，脚却依然朝向房间，站在那里就像被老师点了名但又恨不得赶紧逃跑似的。
沈暮雨早过了小孩年纪，也不懂现在小孩的心思，难道对于小孩来说，大人的压迫感就这么大吗？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也不这样呀。
她感觉自己亲和力挺强的，但这四个小女孩，每次和她们讲话的时候，一个个都紧张的不行，性格非常腼腆。
沈暮雨不想给小朋友造成什么困扰，笑着让她收拾好后去学校上晚自习，备战高考，加油学习。
但听完她说的客套话，女孩却没急着应付后赶紧离开，反而眼神稍带了一丝幽怨道：“沈姐姐，我才高二，高三的那位早就去学校了。”
“哦，我搞错了吗？”沈暮雨后知后觉想起来，高三的那个学生下午很少回来，为了节约时间都是在食堂吃完就立刻去教室学习的。
她笑着赔礼道歉：“不好意思，下次不会忘记了。”
四个小孩平时都有点儿害羞，躲着她，她确实没太分清楚一些细节。
“沈姐姐，那你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肯定记得。”沈暮雨快速回答，住进来之前都签过合同的，名字和脸她能对的上，而且面前这个女孩就是她做过法律援助的其中之一，印象深刻。
“南乔，我记得的，我当时还说过你名字好听呢。”
为了弥补刚刚的过失，沈暮雨再次露出和善的微笑。
她一笑，南乔便赶紧将眼神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捏着筷子的手上，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放心，我记住了，不会再搞错的。”
“好。”
话题到这儿便结束，南乔本应该如往常那样立刻躲回房间去的，但这次，她脚步未动，低着头又小声同沈暮雨说了句话。
“沈姐姐，天快黑了，你早点儿把衣服收进来吧，不然要落露水了。”
沈暮雨望了眼阳台，只剩自己的衣服，早春的天色也已经擦黑：“好，我等会儿就去收。”
正常来说，是户主照顾学生们饮食起居，帮着洗衣晒衣，不过在她这里都是自力更生。
“哦对了，好几次我忘记收了，是不是你们帮我收到沙发上的呀？还有家里的垃圾，也是你们帮忙带下去的吧？”
早些时候她就注意到这些小细节了，今天刚好有机会能问一问。
“嗯，顺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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