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叶,三彩腰带,黑蓝色调的布料。
的确是南疆巫祝族不假。
白辰紧张地拽着霍玄钰绕着这些不明不白的东西走。
“害怕了?”
“别问了,快走。”
说害怕都是轻的。
霍玄钰哪里看得出这些衣物上附着黑色气息,光是靠近白辰都觉得闹心,感觉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正在被这些魔气吸食。
从最后一个拐角侧身看去,后面隐藏的不是密室,是一片可容纳百人的地下广场,土壤上覆了一层细沙,木桩和武器堆在广场的一角。难怪当初大皇子的下场凄惨,王府的府兵是有固定数额的,越额等同于谋反。
随园的地下,竟然藏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演武场!
演武场的中央,贺明川被五花大绑在一个木桩上,不屈地震声道:“宫门密匙何等重要,陛下将他交予我时,我就想到了这一天。你动手吧,拿谁威胁我都没有用。君子死社稷,自有朝廷替我贺家讨回公道。”
“阿杏,你还没拿到这具身体控制权吗?”说话的人的大大方方的露着脸,他的面容雌雄莫辨,浓眉锋利,下颌却是柔和的。
“啾……”
一个小黑团从贺明川的肩膀冒出,失落的摆了摆身体。
白辰眨了眨眼:“那是什么?”
霍玄钰不确定地答道:“像是一只小肥鸟?”
“啾!?”小黑团突然警醒,浑身的羽毛炸了起来,变得更圆了。
“怎么了嘛?我又没怪你?怎么忽然乱飞?”
看到小黑团在演武场转圈圈飞,白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不会被发现了吧?”
话音刚落,黑团铆足了劲朝着霍玄钰俯冲而来。
以霍玄钰多年来在沙场历练,身手和反应力固然是不俗的,岂是一只小肥鸟可以撼动的。他没想到要躲,瞅准时机直接把冲过来的小肥鸟拍开。
小鸟过于圆润的身体在沙子上翻滚了好几圈,撞到墙壁才堪堪停下。
“啾……”
“阿杏!?”
少年吓了一跳,撞见突然冒出来的两人,大惊道。
“你们谁啊?怎么进来的!?”
白辰瞧着几次起飞失败晕头转向的小鸟,不忍道:“你下手是不是太重了……”
霍玄钰一脸淡然地解释:“我是个伤员,我能有什么力气。”
“……喂,不要无视我!”
“白公子?还有霍将军?!”贺明川喜出望外,转而又担忧道,“我家小妹……”
“令妹已由谢大人护送着离开了,贺大人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真的吗,那真是多谢了。”
少年握拳怒道:“你们……轻视人也要有个限度!”
小黑团摇摇晃晃地飞起,落在少年的肩膀上,发出自认为非常凶的啾啾声。
少年的头上不合时宜地落下轻轻两拍。
少年问:“你在干什么。”
“在帮你驱邪。”白辰一本正经,对着他的头顶又拍了两下,“你真的是人吗?”
少年气得脸都红了:“你骂谁不是人?”
“奇怪,你一身黑气,怎么还活蹦乱跳的。”
“你,你能看见?!”
“……”
坏了,他是不是应该装作看不见的……
“救星!我族的救星!”少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白辰的大腿不肯松手,“大人,请随我去一趟南疆吧大人……”
咻——
一块尖尖的木头,擦着少年的耳边而过,钉死在石墙的缝隙之中。
“放手。”
那边霍玄钰刚给贺明川解了绑,一个没忍住直接一拳打碎了木桩朝着少年丢了过去。
“再不放手下一个会击穿你的脑门。”
戾气极重,如同浴血的杀人魔。
贺明川离他一步之遥,身体上被绑的麻木感没能打扰他的思绪。
果然,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之前说的什么不相识,什么回乡都是唬人的。
霍玄钰就是不想让他们见面。
“手,你的手!”白辰反应过来,一脚踢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年,奔向霍玄钰的身边。
“你发什么疯?手不想要了吗?!”
木屑嵌进霍玄钰的手背,细小的血流顺着指节流下。
“不疼的。”
又是这句话,一个人为什么受了伤,还要笑着说自己不疼。
白辰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手,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玉,细细的呼着气,把木屑从他的伤口中挑出。
其实白辰心里又气又急,可一看见还在流血的伤口,他什么都顾不得了。满心满眼都是担忧,不得不耐着性子为他处理伤口。
而霍玄钰还有心情同贺明川说要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看好了,一会大理寺的人就该到了。
“怎么又无视我。”少年有些郁闷,肩膀上的小肥鸟一跳一跳的,像是在安慰他。
“别动。”贺明川拿着尖利的木块抵在少年的喉间,“你作恶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刻。”
少年看着他轻颤的手,不禁一声嗤笑,直接盘腿坐下,顺从地配合着他。
“好啦,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有一件事我要澄清,我们从没伤过任何人的性命。”
我们?
传闻中巫祝族从不轻易离开南疆,是什么促使着他们大批北上,涌入邺城。
霍玄钰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异常,
他说我们……可这繁杂的地下空间里,分明只有他一人?
“你为什么要宫门的钥匙?”霍玄钰直直地盯着这个小个子少年。
“因为……”
少年露出诡异的微笑。
“我要找到害死我族人的凶手。”
震动,不同寻常地震动,石壁发出危险的共鸣。
白辰大惊,少年身上的黑气分成了数百缕,黑气是枯朽的枝条,扎根于他的身体里。
每一个枝条的末端,都有一个痛苦扭曲的脸,男女老少不尽相同。
石壁的缝隙里,更多的黑气聚齐过来,少年的背后有一坐人脸堆积起来的山。
怪不得……走过来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只有空荡的衣物。
早就没有人了。
少年的同族人,正以另一种方式活着世上。他们化作魔气,贪婪地寻找着合适的宿主。
可是……人的魂魄怎么会化作代表着极恶的魔气呢?
白辰畏惧着,却又不得不逼迫自己思考。
“你说我是你族人的救星,这句话是真的吗?”
少年顿时来了劲:“救星在上,请受我苗李李一拜。”
突然轰地一声巨响。
什么东西被炸开了。
几人同时抬头向上。
霍玄钰和贺明川顿时紧张起来,他们看不见这骇人的景象,但黑气所带来的负面情绪扩大着他们的不安。
紧接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
爆炸声让人耳朵里嗡嗡作响,头顶的石壁开始坍塌,掉下潮湿的泥土和大块的碎石。
沙石和火药味……
地下怎么会有火药?
白辰大声诘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苗李李拼命摇头:“不关我事,不是你们的人弄出来的吗?”
“啾!啾啾!”
“阿杏别慌,快躲我衣襟里。”
“都快躲在墙角,那里最坚固。”
霍玄钰护着白辰,白辰左右两边,左边一个贺明川,右边一个脑筋不太正常的苗李李。几个人一通慌乱地躲着掉下来乱石,拼命地冲向墙角。
第五声巨响之后,演武场的上空出现了大洞,月光清清冷冷地洒下。
“羽林卫听令,全力搜捕地下,要活的,而且意识清醒的。明白吗?”
凌云青从洞口俯视而下,看见层层堆积的石块他竟笑了出来。
“不用找了,把那块石头扒开,把人全部控制住带回东宫。”
年轻张扬的太子殿下大袖一甩,就有无数羽林卫听从他的号令。
他一字一顿道:“记住,一个人都不许放跑。”
于他而言,权力紧握在手中的滋味,美妙地如天上的琼浆。
是享受,他享受着每个人跪在他脚下,即使心有不甘也要阿谀奉承,即使恨的牙痒也不得不屈从。
他享受着权力带来的快感,于黄金铸成的王座之上沉醉。
第51章 命定劫
“你想过魔气究竟从何而来吗?”
破晓时分,乾元殿外的云海凝固着,如同一团团结块的棉絮。
意料之外的人却已在大殿早早等候。
“无烈!你这一走就是三个月,再不回来上冠殿的顶都快被衡安掀翻了。”九华急不可耐地绕着他转了一圈,“让我看看是不是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你这手腕上三指宽的红痕是怎么回事?”
“我昨晚先回的上冠殿,我不告而别,他有些怪我……就,使了些小性子。”无烈拿衣袖盖住绑缚留下的痕迹,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先不说这个,我有事拜托你。”
无烈摊开手,黑色的块状物粘连着,纯白剔透的晶体在其中不稳定地流蹿。
“这是何物?”九华凑上去看了个仔细,黑色的像是土壤,散发着忘川河水的味道,白色的晶体看上去很熟悉……
“是人的魂魄,亦是魔气的本源。”
无烈将块状物倒转,晶体掉出黑色的土壤后,迅速变成纯黑的魔气,人的记忆与痛苦在短短一瞬在他们的眼前闪过。
“九华,忘川之行让我找到了答案。”
这是何等巨大的,令人惊骇的,足以让天地变换的发现。
而此刻,无烈只是温和地向九华讲述着他的所见所闻,如同以往的任何一次平常的游历一样。
“在忘川河的尽头,在河水干涸的地方,天上飘扬的是纯黑的魔念,地上孕育着的是新生的人魂。我们先前以为是上古时代恶劣的环境酝酿了恶念,滋养了魔。因此开天辟地,让阳光雨露得以落入河山。”
“简直是错得一塌糊涂,我们都忘了,地上生存的千千万万人,他们的魂灵在短暂一生结束之后要去往何方?我们都以为……忘川河有足够强大的净化能力……”
九华疑问道:“忘川没有净化之力吗?”
“有,但是没有办法完全净化魔气。人由雨露幻化,落地生根,经历一生,这些经历让他们死后的魂灵负重累累,不再如雨露般纯净。因此再次流向河流时,他们必须抛弃自己作为人的一生,必须碎裂成无数片之后才能被忘川所接纳。”
“他们抛下的痛苦与不甘,作为人的记忆,快乐也好,苦涩也好,许多种感情与欲望交织,那些魂魄里最深的执念,便是我们所见到的……魔气。”
“人的新生即为忘却过去,打碎自己,再与他人的碎片融合而生,没有一丝一毫再来的机会。九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无烈说了许多,唯有现在他不敢与九华对视,他看向缓缓翻涌起的云海。
天要亮了,不知道昨天折腾一晚的小白龙,现在是否睡得安稳?
“我也是人族……”无烈扯了一个苦笑,唇齿颤抖道,“你说我该如何告诉衡安……将来会有一天,即使他有了覆灭天地能力,都无法将死去的我寻回。”
“我会与千万个逝去的人族一样,在忘川河畔碎裂成无数片,我与他相识相知的记忆会化作魔气,去沾染地上纯洁的生灵。你让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寿数从不是无烈的所在意的,他放在心中第一位的,永远是衡安。
而龙神衡安的执念,从来只有一个。
许多年前,尚未长成的龙神于春草茵茵的山谷中遇见一位玄衣少年,由此暗生情愫,此生不渝。
他为他收敛起兽的凶性,为他放下傲慢的身段,更是为了他……重新接受了让他一次次承受断尾之痛的人族。
“若是不能同生,那便共死。”
衡安半开玩笑地说过这样一句话
其实说者和听者都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玩笑。
无烈了解衡安,他亲手养大的小龙崽,他怎么会猜不到他的想法?
“所以,你说要拜托给我的是什么事?”不忍看好友消沉下去,九华挑起最初的问题。
“我……想要合我们三人之力,看看能否撼动世间的法则,让无所依托的人族可以固守本我,让他们带着一世的羁绊走向新生,让他们不用与他人合流,让每一个魂灵,都可以原原本本地去往来世。”
“代价是不是有点大?”
九华深知,这不是他们现在能够做到的事,可能还需要千年的积累,他与衡安或许还能见到那一天。
可无烈他……
“我总归要给他留点的念想,我想他好好活着。”无烈指向西边,云兰树海背后的巨大镜面。
“以后那片镜面会接引天边纯露,让地上的人族在其中生存,有纯露包裹,魂灵就不会自主去往忘川消散。再以后的事……就交给九华你了。”
如何引渡亡灵,如何保持魂灵不散,如何净化执念,如何将不变的魂魄再次投入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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