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的肩膀垮了下来:“这是宋书的意思?”
乔曦点头。
陆江伤痛不已,垂头下来,低声说:“他说得没错,我欠他太多,必须要还清了,才有资格重新站在他的身旁。”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乔曦有些过意不去:“陆将军,你若是对宋书无意,何苦因为想要抢夺孩子而做出这样的姿态?你大可以另娶他人,想生多少孩子都可以。”
“从此你与宋书二人,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不好吗?”
“不!”陆江喊出声。
他的嗓音颤抖不已:“我一直没能认清自己对宋书的情意,所以耽误了他这样久,这是我的错,我认。但请乔公子不要剥夺我补偿他的机会。”
乔曦叹了口气。
他无心过多插手两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今日出来说这番话,也只是转达宋书的意思罢了。
“我只能最后告诉你一句,是男孩,很健康。言尽于此,陆将军自便吧。”
乔曦抬手,送客。
陆江遥遥望了望主屋,仿佛想要透过窗户看见里边的人,但窗户严实,注定他再怎么用力,也看不见心中所想之人。
翌日。
乔曦正陪着宋书照看孩子,安和进来对他说:“公子,外堂一个声称是郑小将军的人来找你,身边还带着……那名北琢人。”
闻言乔曦立即起身,向宋书辞别两句后,赶紧让安和带自己去见人。
来到外堂,乔曦见到了一名军士,地面担架上躺着的那个人。
那人浑身血污,闭着眼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全无呼吸。
他正是在战场上被北琢武官刺了一枪的连劾。
郑若澜手下的人说:“公子,人已经送到了,只不过将军把人从战场上救回来的时候已经生机薄弱,虽让军医处理过伤口,可到底伤得太重,最终能不能活,我们将军可没办法保证。”
乔曦盯着连劾瞧了一会儿,随后才看向军士:“无妨,是死是活,我都感念郑小将军的恩情。”
“那下官告退了。”军士抱拳行礼后离去。
随后乔曦立即叫人帮忙把连劾抬去客房里,接着叫来了康太医和略通医术的妄为道长。
康太医一看连劾的伤势,就摇了摇头:“不行了,此人已然伤及心脉,能活到这个时候都算是命大,纵使神医在世,也无力回天。”
这个结果,也不意外了。
乔曦心下惋惜。
他对连劾原本无甚好印象。因为这家伙毕竟想过要杀自己,但后来他接连被囚,又舍身救过自己一回,到最后竟落得个在战场上被自己的族人背刺的下场。
乔曦怜悯他如浮萍般漂泊的身世,便拜托郑若澜把他从荒野间带了回来。
能救便救,不能,也给他一场体面的葬礼罢。
“贫道还有一法,或有微末希望。”
妄为道长忽然出声。
乔曦瞪大眼:“道长请讲。”
“乔公子可还记得贫道曾提到过的南凰古国。”妄为道长捋着胡须,“南凰古国后裔,血脉中存着一种名为生生之力的气,相传上古时候,这种生生之力甚至能起死回生。不过流传到现在,后裔们血脉中的力量已淡化了不少,能起的作用非常有限了。”
“贫道身为这南凰古国的后裔,对天下生灵有应尽之责,愿意献上一点鲜血,为此人炼化。”
听见妄为道长的话,康太医相当惊异:“没想到当世还有人知晓南凰古国!老夫祖上世代行医,有幸受过南凰后裔的点拨,这才流传下来了一套精湛医术,说起来,南凰后裔之人,都算得上是老夫家族的尊师。”
乔曦努力接受着这些话,想起什么:“道长你从前说过,现今能怀胎生子的男子几乎都是南凰后裔,那是不是说明,我也是……?”
“没错。”妄为道长颔首。
乔曦定了定心神,道:“那我的血有用吗?多一个人相助,会不会生的希望更大一些?”
“自然如此,乔公子善心,南凰后人,莫不如是。”
“能救人就行。”
乔曦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大善之人,他能做的也有限,不过救身边人而已。
妄为道长刺破了自己和乔曦的手指,取了两滴血炼化。
“这样就能救他了吗?”
乔曦没什么实感,不过是两滴血而已。
妄为道长摇了摇头:“并非一定能救。一切还要看康太医的医术,以及此人的造化了。”
说罢,妄为道长一挥手,凭空漂浮的两滴血闪着金光,飞入了连劾的口中。
乔曦立刻去看,却没能从连劾脸上发现任何变化,他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康太医说:“老夫会开一些修补心脉的方子给此人服下,但就如道长所说,全看他自己的命数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
乔曦叹息着,把连劾交给了康太医照管,转身离开了客房。
·
自那日宋书生产后,连着三日,陆江天天处理完驻城公务就跑过来,在主院儿中站着,像块石头般守着。
快到用膳时间前,他还会踏入厨房,亲自做一道菜或是一碗汤,希望能给宋书补补身子。
乔曦通过院子进屋,不得不从陆江身旁走过。
陆江只是得体地与乔曦招呼过,没有再追着说要进屋看看宋书的话。
进到屋内,乔曦挂上笑容,柔声呼唤到:“小苗苗在做什么呢?”
床边,宋书抱着孩子,宋书的爹爹拿着勺子在给孩子喂羊奶。
宋书临盆当日,乔曦除了准备各项接生用具,还派人速去钧凤州接人,今晨才终于把宋家爹爹接到了勒尔都。
去接人时,宋家爹爹早已急坏了。宋书写信说要回家,可迟迟不见人影,宋家爹爹寄了封回信来催,再没消息,他就该去报官了。
乔曦走到宋书身边,拿起拨浪鼓逗孩子。
接着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陆将军已经在外面站了三日了,天天羹汤不停地送着,你当真不打算见他一面吗?”
宋书黯然了神色,低头温柔地望着宝宝,久久不语。
见状,乔曦哪里不懂他的意思,无奈笑笑。
看来这陆将军要走的路,还很漫长啊。
第50章 二合一
宋书还没有说话,他的爹爹已经率先开口:
“原本我瞧陆将军年少有为,是个很好的人。他见我们家困难,还特地给书儿安排了差事。结果当官当得再好又如何?我家书儿对他一往情深,连他的孩子都愿意生,他可好,转头就要与知州的女儿定亲,当真是负心汉。”
“要我说,反正爹爹现在身子骨还硬朗,能做点活计补贴家用,你就安心一个人把孩子带大。以前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哪里需要旁人!”
不愧是能够独自把宋书拉扯大的人,宋家爹爹说起话来相当爽利,带着一股子飒气。
宋书嗔怪地瞪了他爹一眼:“爹,你说什么一往情深呢。”
他、他可没有。
“你那点心思能骗得过你爹我?”宋家爹爹毫不示弱,“我可是过来人,当年我生下你的时候,也曾心怀妄念,以为对方是有情郎,不会抛弃我。后来才慢慢消磨殆尽的。”
宋书抱着孩子转过身:“我不想和你说话了,忒没道理。”
乔曦含笑听着两人斗嘴,考虑片刻,觉得还是应该给陆江稍微辩白一句:
“不过据我所知,陆将军与知州千金订婚一事似乎只是误会,现在那位大小姐已经出阁。即便如此,你也不愿意见见陆将军吗?”
不出所料的,宋书摇了摇头:“就像爹爹说的那样,我一个人也能把孩子养大。”
“我们已错过了这么久,无论原因为何,只能说明我们的确有缘无分,就此别过,对我和他都好。”
乔曦心下叹气,不再相劝,这些事只要宋书自己决定就好。
正说着话,外边传来推门声,几人看过去,来人竟是东方谕。
东方谕是与宋书的爹爹一同从钧凤来到勒尔都的。
乔曦没想到他会过来,赶紧相迎。
东方谕手中还捧着一双小鞋子:“初次过来与孩子相见,不知送些什么,这双虎头鞋是樱桃做的,给孩子积些福气。”
宋书有些拘谨地谢过他。
东方谕将小鞋子放在了孩子的摇篮中,迟疑片刻,提出:“我……可以看看孩子吗?”
“当然。”宋书打算把孩子递给东方谕。
然而东方谕赶紧拒绝道:“还是你抱着我瞧吧,我怕摔了他。”
宋书便抱住孩子,朝东方谕微微倾斜。
孩子才出生几天,除了是小小一团之外,其实看不出可爱在哪里。不过小苗苗长得已经算是好看了,起码眼睛很大,和葡萄似的。
但东方谕看得很认真,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戳了戳他柔软的脸蛋。
“我记得,陛下小时候也是这样。”
说这话时,东方谕眼中流露出怀念。
听东方谕提起贺炤小时候,乔曦顿时来了兴趣,赶紧问:“陛下小时候长什么样?”
东方谕垂眸,敛去黯然的神色:“其实我已经不记得了。陛下出生之后,我……只看了他一眼。”
对东方谕来说,贺炤的存在就是那段暗无天日而屈辱的时光活生生的证明。
先帝把他关在宽敞华丽的宫殿中,派二十余名宫人,美其名曰侍候,实则是监管他。
他无名无分,居于后宫之中,不得与旁人接触,宫人们随时盯着他不许他寻短见,每日都有太医前来,确保他腹中的皇子平安无事。
腹中孩子越长越大,东方谕自身却日益消瘦下去。
到最后,连那名姓康的太医都看不下去,生出怜悯之心,愿意与东方谕多说一些京城趣事,开解他的胸怀。
等到皇子出生,东方谕内心的绝望与厌弃到达了顶点,他只看了孩子一眼,就赶紧让嬷嬷们抱走。
后来,先帝碍于朝臣们的压力,又思及皇家颜面,觉得放个男宠在后宫中实在不好看,何况皇子“生母”怎么能是男人,玉牒上边儿怎么写?
东方谕抓住这个机会,和先帝自请离宫。先帝到底念及他刚刚生产,终于放了他自由。
因而,那一眼之后,东方谕便再也不曾见过还是孩子的贺炤。
乔曦察觉到东方谕面色不好,知晓自己说错了话,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他赶紧转移大家的注意力,笑着说:“瞧,小苗苗在冲你笑呢,东方先生。”
见到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东方谕终于从沉重的往事中暂且抽离,用玩具逗了他一会儿。
到了小苗苗该睡觉的时候,乔曦和东方谕便告辞,退了出去。
乔曦走在东方谕身边,感觉到他的情绪依旧不算高,便默默陪他在院子里漫步。
忽然,东方谕开口:“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今日看见宋书抱着苗苗的样子,我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从来没有抱过自己的孩子。”
乔曦上前揽住东方谕的肩膀,柔声说:“先生,或许你与陛下已错过了许多,但过去的事已然无法挽回,不如就将其埋藏在心底,只要珍惜现在就好。”
东方谕盯着乔曦瞧了一会儿,感叹道:“你是个好孩子,陛下能遇见你是他的幸运。他配不上你。”
“先生别打趣我了。”乔曦赧然。
东方谕展颜,露出一点笑意:“我会尝试着,忘记过去,珍惜现在的。”
·
前线战场。
大军行至半程,驻扎休整。王帐之中,贺炤正与手下的将领们商议接下来的行进的方向。
北琢疆域可以大致分为南北两块,以龙玉山脉为界,南方地势一马平川,北方则陡然上升,变为山地与高原。
王都坐落在河谷之间,周边地势严峻。
现在摆在大衍军队面前有两条路。
一条是随着山脉登上高地。
走这条路,需要绕远,面前还有高山阻挡。不过上了高地后,地势便回归平坦,便于大军前进。且走此路去往王都,视线开阔,不用担心遭遇敌军。
另一条是直穿髓龙峡谷。
髓龙峡谷乃北琢王都之前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只要穿过峡谷,就能直取王都,比前一条路要节省十多日,而且不需要登山,对将士们来说也更加轻松。
当然,这条路也并非全无缺点。峡谷幽深,一旦遭遇敌军,很可能形成被包围之势,定会陷入苦战。
将领们分成了两派,有支持走高地的,还有支持穿越峡谷的。
因而贺炤组织将领们到王帐之中,商讨决定。
贺炤坐在正位之上,他不发一言,只默默听着,任由底下的将领激烈争论。
“臣认为应当穿过峡谷。”
段远性子直爽干脆,领兵作战也善于突击与速战速决。
“峡谷乃捷径,能够最大限度保存兵士们的力气。若是走高地,那弟兄们光是登山就已精疲力竭,到时候拿什么来攻城?”
郑若澜与他意见不同:“大衍从未如此深入过北琢腹地,连现在的堪舆图都是民间所用,不能保证准确,万一髓龙峡谷比图上标注得更为凶险可怎么办?为稳妥起见,不得不选远路,起码高地视野开拓,更为安全。”
然而郑若澜手下一名偏将却和他意见相左。
偏将出声:“末将虽是郑将军的副手,不过这回我赞同段将军的看法。大军深入敌方已久,兵贵神速,要想取得胜利,必得速战。”
郑若澜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他并不介意手底下的人在用兵方面与自己持不同意见。
在场六位将领,居然刚好三人赞成上高地,三人支持穿越峡谷。
那么到底如何决断,就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所有将领齐齐看向陛下,等待他发号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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