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炤承诺:“道长,若你能帮乔曦解开契约,无论你想要任何赏赐,朕都能答应你。”
妄为道长生过气,自觉失态,整理一下仪容。
听到陛下许诺自己赏赐,妄为道长却摇了摇头:“贫道早已是世外之人,斩断了世俗欲望。贫道帮助乔公子,一方面是为了诛杀孽徒,一方面是因为乔公子他当真是个好孩子。”
贺炤此时身披铠甲,冲他一抱拳:“多谢道长。”
皇帝朝自己行礼,饶是妄为道长已超脱尘世,也难免惊吓。
“贫道不过一草芥,陛下何需如此。”
·
陛下銮驾整理好之后便要启程离开梦云县。
乔曦被晏清公公领着来到了一架马车上。
一坐上去,乔曦直接陷入了柔软的鸭绒垫子里,差点扭了腰。
晏清在马车外见状,急得喊到:“小心啊乔公子!”
妈呀,这小祖宗现在肚子里还怀着另一个小祖宗,要是出点什么差池,他晏公公就要变成安公公了。
乔曦仿佛置身鸭绒的海洋,好不容易才重新坐正。
不仅如此,马车里还格外暖和,好似阳春三月般。
晏清提醒:“公子,你旁边的小桌上热着钧凤特产的奶茶,若是渴了,记得喝。”
乔曦转眼去看,果真有一个小炉子,坐着精致珐琅茶壶,发出水沸腾的咕噜咕噜声。
“这都是陛下特地嘱咐的,专门为乔公子准备的,公子可还满意?”
晏清不忘替陛下邀功。
“唔……多谢陛下,公公你们也辛苦了。”
乔曦心情实则有些复杂。
华贵、柔软、温暖的马车,精心的点心,与随时侍奉的宫人们。从宫中出来之后,乔曦许久不曾有过如此闲适富足的生活了。
可乔曦知道,这一切都是拜肚子里的小崽子所赐,与自己无关。
虽说乔曦是带着不少家当逃出来的,不至于贫穷。但古代物质材料比起后世那是相当匮乏了。
民间不似宫中,有那么多五花八门的点心与零嘴,普通百姓能吃饱肚子,已经是谢天谢地。
往往有钱也很难买到后世那样种类丰富的商品,只有在宫中,享天下之供奉的地方,才勉强能做到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能享受便享受吧,乔曦命令自己不要再多思多想。
可当他拿起奶茶,放在嘴边的时候,那股恶心又涌了上来。
这段时间他害喜轻了一些,但闻到油腻的东西还是不舒服。
忍了忍,乔曦不得不捂住嘴,眼角泛起泪花,赶紧放下茶杯。
晏清连忙说:“哎哟,奴才欠考虑了,公子现在的身子怕是喝不惯这种甜腻的,奴才这就撤下去。”
他指挥一名小太监来撤下奶茶。
乔曦嘴里发苦,想了片刻,说:“晏公公,有山楂片吗?”
之前买的山楂片还没有吃完,搬家时乔曦嫌弃麻烦,想着还能再买,就没有带去庄子。
谁知突发战事,山楂片就撂下了。现在突然想起来,竟有些成了执念。
“有的有的。”晏清点头,“奴才这就去给公子拿。”
晏清说完退了下去,可过了一会儿,拿着山楂片登上马车的人换成了贺炤。
贺炤此时已经脱了铠甲,洗去了身上的血腥气,换成了干净的常服。
陛下将山楂片放在小桌上,笑着说:“晏清说你想吃这个?”
马车狭小,没办法行礼,乔曦乐得不用跪来跪去,伸手捻起一片山楂,放入口中。
但刚吃下去,乔曦就有些失望。
晏清拿来的山楂片并非不好吃,但为了中和酸味放了太多的糖。县城铺子上的山楂片就没有这样甜,而是酸得很畅快。
贺炤没有错过乔曦一闪而过的神情,问:“怎么,不合胃口?”
乔曦不想显得太任性,摇摇头说:“没有,挺好的。”
话虽这样说,乔曦却没有再吃。
嘴里本来就发涩,再吃甜的,实在难受。
贺炤定睛瞧他一会儿,掀开帘子,喊:“晏清。”
“陛下。”晏清赶忙过来。
“去重新拿点好的吃食过来。”贺炤道。
晏清为难:“不知到底是要哪种……”
“有什么都拿来。”
“诶别……”乔曦不想太兴师动众,“我、想吃城西点心铺子卖的山楂片,不过天色太晚,怕是买不到了。”
“不晚不晚!”晏清信心满满,“奴才这就去办!”
目送晏清离开,乔曦有些过意不去:“我其实不吃也行的。”
接着乔曦斜了贺炤一眼:“你也不阻止一下。”
贺炤含笑望着他,没有说话。
乔曦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教训皇帝,简直是胆大包天。当即后怕,张口想要找补。
可贺炤已抢先开口:“再见面时,你说朕变了,可是朕觉得你也变了。”
“从前在宫里,别以为朕看不出来,你每次行礼都是不情不愿的。可即便如此,你面上的恭敬还是装得很好,礼数挑不出错处。”
贺炤戳了戳乔曦的鼻子。
“可这回见面,你连装也懒得装了,变得愈发任性。”
“陛下生气了?”乔曦摸着自己的小腹,“可陛下现在不能治我的罪。”
看他这有恃无恐的模样,贺炤实在忍俊不禁,伸手掐了掐他的脸颊。
陛下说:“朕无意治罪,你这样很好。还无人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你就做这个独一无二的人,朕挺开心的。”
乔曦嘟囔:“其他人不敢,不过是因为怕被砍头罢了。”
“那你就不怕吗?”贺炤追问。
怕啊。
乔曦当然怕被砍头。
可重逢之后,也不知是为何,可能是因为不在宫中,也有可能是因为有所依仗,乔曦就是找不回从前对贺炤那般毕恭毕敬的态度。
纵使从前还在宫中的时候,乔曦对贺炤的恭敬也仅浮于表面,是恐惧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但起码他装得像。
他不喜欢贺炤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模样。
当然乔曦不会把这些真相宣之于口。
他给出的解释是:“只要你不秋后算账,我就不怕。”
贺炤牵起乔曦的手:“朕不会的。”
动作之间,乔曦的手腕露出来,瞧见那里空空如也,贺炤问起:“朕给你的镯子呢?”
乔曦一时心虚:“卖、卖了。”
闻听此言,贺炤脑海里顿时上演了一场乔曦流落在外、贫困潦倒,不得不变卖家财勉强维生的大戏。
贺炤眼神中流露出不舍:“你吃苦了,朕回去之后赏你更好的。”
乔曦可不知道贺炤在脑补什么,推拒:“不必了……”
忽然,贺炤倒了下来,后脑勺枕在了乔曦的膝盖上。
“朕有点累了,卿卿陪朕睡一会儿?”
完全没料想到贺炤会靠得这样近,乔曦绷紧身子,耳朵悄然烧红。
接着,贺炤一抬手,抚上了乔曦的小腹。
“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里居然悄悄孕育着我们二人的孩子,卿卿,你告诉我,是真的吗?”
说这话的时候,贺炤没有自称“朕”,似乎身处皇宫之外,他也变得放松了许多。
乔曦有片刻的恍惚,低下头看见此时的贺炤,意识到陛下也不过是个刚刚弱冠的年轻人。
乔曦眉眼变得柔和,点头:“嗯,是真的。起初我也不敢相信,甚至……想打掉这个孩子。”
贺炤猛地睁开眼,闪过黯然:“为何,因为这个孩子是朕的?”
乔曦摇头:“不是的。因为我是男人啊,我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怀孕,换作谁都会吓一跳吧。”
“那现在呢?”贺炤迫不及待地问。
乔曦思索良久,抿出淡淡的笑意:“现在就……顺其自然吧。”
说话间,乔曦的五官轮廓好似被勾勒了一道金边,他的眼眸也亮闪闪的,令人见之忘情。
贺炤仰着头,贪婪地看着他,想要将此时此刻的乔曦刻画入眼底。
马车中安静极了,与乔曦这样单独待着,贺炤竟生出了万事足矣的心绪。
“朕会对你好的。”贺炤摩挲着乔曦的脸颊,“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你。”
听见他的承诺,乔曦心中有些发堵。
乔曦声音低低,问贺炤:“陛下,在你眼中,皇宫是怎样的存在?”
这个问题实在突兀,贺炤疑惑:“为何问起这个?”
“对我来说,皇宫就如同一个巨大的囚笼,只要身处其中,我就会感到压抑,以至于喘不过气来。”
贺炤不太能理解,他蹙起眉:“朕不知。朕出生起就身处皇宫。”
对贺炤来说,皇宫里的规矩的确繁琐,但他在那里生长了二十年,早已习惯。
换句话说,他根本不知道皇宫外面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
没有振翅过苍穹,自然不能明白金笼的拘束。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乔曦有些泄气:“罢了,就当我没说过吧。”
“你若是觉得皇宫憋闷,朕以后准你随时出宫游玩,也多多陪你去行宫小住。”贺炤赶紧坐了起来。
那种与乔曦之间的疏离、遥远的感觉再度出现,贺炤心头一跳。
明明近在眼前、明明触手可得,可贺炤总隐约感觉自己与乔曦实际上隔了很远很远。
乔曦不想和他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闭上眼睛,说:“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靠着朕睡。”贺炤大手揽过乔曦。
他想与乔曦更加靠近。
乔曦挣扎一下,本来是想拒绝的。可鼻尖闻见贺炤身上的气息,不知不觉很好地抚平了他因奶茶而生起的恶心感。
于是乔曦懒得挪窝了,就靠在贺炤的肩膀上闭了眼。
如此坐着睡觉还是不够舒适,贺炤干脆抱着他躺了下来。
马车不算宽敞,不过两个人相拥而眠刚好。
乔曦靠在贺炤的胸膛上,听见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睡吧,别担心,朕陪着你。”
迷迷糊糊着,乔曦真坠入了黑暗的梦境。
这一觉便睡到了亥时,期间晏清买来了山楂片,乔曦也没有吃到。
终于,銮驾抵达了驿站。
乔曦睁开眼,发现贺炤不知何时已经离去。马车里唯剩自己一人,陷在柔软的垫子中间。
问过身边的小太监,乔曦才知道原来是到了驿站,他们要在这儿休息一夜,明日继续赶路。
乔曦从车上下来,长长伸了一个懒腰。
“公子!”
身后传来安和的声音。
乔曦回首看去,却惊觉安和重新穿上了内侍的服饰。
“怎么回事?”乔曦指着他的衣服问起。
安和挠挠脸颊说:“是晏清公公要我,哦不对,是奴才,晏清公公要奴才换的。”
“晏清公公说陛下看在公子的面子上,不会治奴才擅自逃宫的罪,就当奴才是跟出宫侍奉公子了。不过现在既然回来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
乔曦脸色不太好:“我说了你既跟着我逃出来,就是自由身。别自称奴才了,我这就去找晏清公公说说理。”
安和忙拉住他:“公子别去,奴、我也是自己愿意的。”
“你自己愿意?”乔曦惊讶,“别诓我,谁愿意为奴为婢?”
安和垂下眼:“可我除了留在公子身边侍奉,也无处可去了呀。”
乔曦按住他的肩膀,真诚发问:“你当真没有别的想法?比如去做点小生意之类的?我、我现在没钱,但我可以向陛下借点,给你当本金。或是你拿去找个地方买个宅子,做点别的营生?”
安和苦着脸:“我八岁入宫,在宫里当差快十年,实在不知还能做什么。”
在宫中的时候,安和很想逃离。可逃出来的这段时间里,安和却发现自己与其他人的差别太大了。
自己是受过刑的身子,留下了难言之隐,这让他无法在旁人面前抬起头来,更无心思考以后。
入夜后,安和其实常常在想,自己是不是不该逃出来,还是留在宫中更好,起码宫中还有别的小太监,他好歹不算异类。
看见安和神情低落,乔曦不再逼他,而是说:“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与我说,听到没有?”
安和点头如捣蒜:“嗯!”
“那陪我走走吧?”
乔曦语气轻快,想要转移安和的心神。
两人一同绕着驿站周边闲逛起来。
夜色已深,着实没甚好看的,走了一圈松泛过筋骨后,乔曦就带着安和回到驿站。
恰好碰见连劾被潜龙卫们押送出来。
连劾深深看了乔曦一眼。
乔曦喊停潜龙卫:“我想和他说两句话。”
顾翎迟疑:“他是要犯,我们必须守在旁边,以免他伤了公子。”
“无事,你们守在旁边就好,我只是说两句话。”乔曦说。
顾翎考虑一回,还是指挥两名潜龙卫往后退了几步,为他们留出了谈话的地方。
关于连劾的身世,乔曦已经听贺炤说了些。
他站在连劾面前,问:“你当真是北琢的二皇子?你本名叫什么?”
接连受伤,又被关押多日,连劾变得相当狼狈。他嘴唇发白,干涸得好似荒年龟裂的大地。
连劾说话的声音也极为嘶哑:“我是不是二皇子很重要吗?这段时间我吃的苦头,算是偿还了之前做过的孽了吧?你可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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